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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勒涅曾经预想过,被整个诺德王国当成人质,在纳格兰帝国长大的赫卡特,对这两个国家究竟是何种看法。
平心而论,她虽然生在诺德,却只在那里度过了短短的三年——那还是生命最初,记忆模糊的三年——而从三岁到十八岁,整整十五年,她是在纳格兰长大的。而且这一个十五年大概会比生命中任何一个十五年所留下的痕迹都要深重,它将赫卡特打磨得如同一个土生土长的纳格兰帝国人,如果不是那与自己十分相似的五官轮廓,塞勒涅几乎不敢确定那就是赫卡特。
从现在的赫卡特身上,好像已经找不到当年那个妹妹的影子了。
“任何生物都应该逃不过生命探测。”塞勒涅平静地反问她,“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能躲过我的神术?”
赫卡特没有说话。她仔细地打量着塞勒涅,在许久的沉默之后低声说:“我以为北地人不会信仰光明神。”
“大部分人的确不,我只是个例外而已。”塞勒涅耸了耸肩膀,“我倒是很惊讶,一个在纳格兰帝国住了十五年的人,竟然没有信仰光明神。”
“我曾经也是信过的,这是纳格兰的传统,而且让一个三岁的、背井离乡的孩子相信世界上有个全知全能的神存在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只是后来我发现,这个神其实无法真正把我从苦难中拯救出来。”她忽然皱起眉头朝着屋内看去,“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她说完这话,塞勒涅才注意到慢慢靠近的脚步声,至少有二十多个人在同时朝这里靠近。塞勒涅知道那不可能是镇民,他们是不会这样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和气息的。
赫卡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瑞塔不要出声,然后看了一眼塞勒涅——塞勒涅觉得这大概是让自己不要碍事的意思。她放轻了脚步跟在赫卡特身后,看见她正压住刀柄,随时准备抽出腰间那柄新月状的弯刀。
穿过狭窄的磨坊小屋,推开大门的瞬间,身着纳格兰铠甲的士兵用力刺出了手中的长/枪,赫卡特的右手依旧按在刀柄上,左手却在长/□□到自己身上之前握住了枪柄,制住了士兵的动作。
北地人的善战是整个大陆都知道的事实,可谁也没想到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人的赫卡特身体里能迅速地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士兵几乎是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在往前推,也没法再让枪尖向前移动分毫。
而赫卡特呼吸平稳,好像她根本没有再用力。
然后,她往前踏出一步,顺着枪身慢慢地走过去,抽刀朝动弹不得的士兵挥了下去。
塞勒涅好像听见赫卡特不耐烦地呼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推开倒下的尸体,冲向了长/枪兵和外围的弓箭手组成的包围圈。塞勒涅心惊肉跳地看着她紧贴着墙壁窜了出去,几乎与箭羽擦肩而过的同时,新月刃上又多了一个长/枪兵的鲜血,失去了队友庇护的那个弓箭手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拿箭支,已经死在了赫卡特的刀刃下。
然后她就没再给剩下的人任何能形成包围圈的机会,力量强悍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她的速度也让人惊诧。新月刃比一般的弯刀和长剑都要短上一些,长/枪和弓箭都可以说是这种武器的克星,但赫卡特似乎十分清楚自己的弱点所在,她总是在长/枪兵发起攻击之前就靠近他们——那是长/枪的死角,却是新月刃可以轻松斩下敌人头颅的位置。
按理说赫卡特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躲开已经瞄准了她的箭矢,可她的动作始终没有一定的套路,有时候还会放弃可以进攻的优势,毫无目的地绕往另一个方向,弓箭手无法进行预判她的动作。自然她也不会停在原地太久,让弓箭手有拉弓瞄准的机会。
这一切的确显示出她在战斗方面那融入了本能的天才,可是要真的完美地执行这些,仰赖的还是她那野兽般的速度与力量,以及惊人的爆发力。
塞勒涅本来不想袖手旁观,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赫卡特的表现让人毫无插手的余地,除了身上的衣服被箭擦伤几处,她毫发无损,面无表情地从塞勒涅身边经过回到屋内,从桌上拿过一片布料擦拭着刀柄。
“我事先听说了他们要开战的消息,才急匆匆地从约达逃跑,一路躲开纳格兰对我的搜寻来到这里。”赫卡特抬起头看了塞勒涅一眼,“你最好不要准备把战争爆发的责任全部推到我头上,我的逃跑只是后来才成为他们的理由之一。”
“瑞塔。”塞勒涅从腰间的口袋里倒出十几枚金币,全部塞进了瑞塔手中,“这些钱你拿着,最好是今晚或者明天就收拾好行李出发,往西北方向跑——”
“陛下。”瑞塔摇摇头,把金币还了回去,“我跑不掉的。这个镇子里,也没有多少人真的能够逃跑。”
塞勒涅没有再多纠缠,她这才转过头面对着坐在床沿上擦拭刀刃的赫卡特:“我不准备把战争爆发的责任推卸到你头上,不过刚才的那些人,也不是为了进犯诺德才来到这里的。他们是追着你过来的。”
屋内跃动的烛火映照之中,赫卡特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姑且会认为你真的像传言中那样聪明……所以麻烦再说得详细一些。”
“你在约达皇宫居住了十五年,按理说应该比我更加了解侯赛因,他是这种在正式进攻之前做些无谓袭击的人吗?他只会在一开始就拿出全力,想要一口气将敌人全部碾平。这支帝国小队也不像是一支用来突袭的队伍,没有纳格兰骑兵,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指挥官,而且多是弓箭手和长/枪兵……很容易就能推测出,这是一支为了将你赶尽杀绝而准备的队伍。他们没有回去汇报任务的成功,这些用以追杀你的分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源源不断,总有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的那天。”
塞勒涅说到这里便停下来观察着赫卡特的反应,她觉得她已经把自己所想表达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了。
赫卡特嗤笑了一声:“说来说去,你还是要确保我有足够的理由和你一起回覆霜城。塞勒涅,你最好还是搞清楚,我能对纳格兰保持着憎恨,是因为我始终没有被接纳过,从我踏上约达土地的第一秒,除了柯尔以外的人就在想尽办法刁难我,反正他们只需要我活着。没有人在乎我是怎么活着的。”赫卡特缓缓将新月刃收回刀鞘,“如果纳格兰人对我很好呢?不说当成皇室来尊敬,如果他们能给予我最基本的尊严,让我能平静的生活呢?我不保证我的立场还会被对纳格兰的憎恨推往诺德王国,我没有想为之奋战的国家。纳格兰想将我赶尽杀绝,所以我选择加入诺德对抗它,仅此而已。”
赫卡特说着从床沿上站起来,心里以为塞勒涅对她这样的立场也无话可说,但塞勒涅接下来的话,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你以为诺德王国就很在乎你吗?”塞勒涅轻声问她,“我是诺德王国的君主,并且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说,我大概是这个国家境内最优秀的指挥官,在指挥大型战役上尤其如此。我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冒着边境线随时会被纳格兰大军冲破的危险来带你回去,你真以为你有这么大的价值?你真以为整个覆霜城都支持我这样冒险,正坐在会议室里什么也不干,眼巴巴地指望我带你回去?”
见面以来,赫卡特第一次露出了无措的神情。她下意识地握住新月刃,但又完全没有要拔刀的意思,好像只是给自己找到一点继续听下去而不是转身逃跑的勇气。
“质子的身份再怎么尴尬,也毕竟是邻国的皇室。我相信纳格兰人大概还是给了你应有的条件,从你的言谈来看,你应该接受的是和其他纳格兰皇室成员一样的教育,可是我想,以侯赛因的头脑,他大概不会让敌国的质子学习任何有关执政和军事指挥的事情吧。”塞勒涅已经能清晰地看见赫卡特眼底的惊慌了,她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你的身手的确比很多年纪相当的北地人要强悍许多,在单打独斗或者是刚才那样的小规模冲突里,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战士,完全可以用天才来形容。可是在战场上呢?你至多是一个冲锋队长,而这样的冲锋队长我光在覆霜城里可以轻轻松松找出来几十个,甚至几百个。”
“……那你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诺德应该已经彻底放弃我了。”
小屋的门还没有关上,赫卡特的声音在北地的寒风中颤抖着。
“诺德王国就算认可你的战术价值,出现在这里迎接你的也不会是我。”塞勒涅静静地凝视着她,“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我必须带你回家。”
沉默。赫卡特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只是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让它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一侧。
“覆霜城很冷。”塞勒涅说道。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