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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年很忙,一周坐诊一天,一天只看三十个病人。
找沈博士的看病的,无一不是疑难杂症,虽然只有三十个病人,沈流年却看了整整一天。刚准备离开医院,诊室门就被撞开,没有见过这么无礼的病人,沈流年头都没有抬,冷冷道:“您好,我下班了,妇科请去前面304诊室。”
西原恍若未闻,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出于职业病,心情非常不好的沈流年还是看了一眼那张病例,显而易见的结果,沈流年皱了皱眉抬起头,入眼的就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面容。
他见过很多女人得知自己怀孕时的表情,可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准妈妈。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沈流年心里的火熄了几分,不由放缓声音确认道:“是的。恭喜,你怀孕了。以后要注意——”
“谢谢。”再一次得到确认,西原还没站稳,转头就走。
“哎诊单——”
西原返回来,拿着单子离开。
沈流年扶了扶眼镜,后知后觉地觉得这个叫西原的女人行为举止都很熟悉,可一时却想不起来他到底在哪里见过这样一个女人,沈流年摇摇头进去换衣服。
走出诊断室,西原就将化验单放进了垃圾箱。
一把揽起长发,西原深深地提起一口气,有种陌生的感觉郁结在心里,逼得她喘不过气,西原忽然很想深海潜水,想急速飙车,或是狠狠做场爱都行。
在过道里点了根烟,刚吸了两口,一个护士过来,礼貌提醒道:“您好,医院禁止吸烟。”
西原看了护士一眼,苍白的脸上没有其他表情,只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烟头,一捻,火红的烟头烫在指腹上,熄灭。
小护士受到了惊吓,不由向后退一步,心里骂了句“疯子”掉头就跑。
西原平静地来到厕所,将自己关进隔间。
一向能掌握自己的西原无法控制她此刻的情绪,无数气流在她的身体里乱窜,很多张嘴巴在啃噬她的身体,心口生冷,又有点微疼。
西原坐在马桶上重新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吸了几口,吸得太猛,呛出了眼泪。
一根接着一根烟,灭了再点,点燃狠狠吸……西原把烟雾全都咽进肚子里,然后趴在马桶上干呕。
沈流年明天要赶去外省参加一个会诊,收拾好东西,打了电话安排好行程,正要离开,门又被“啪”地一声推开。
西原的自我修复能力很高,潜水,飙车,做.爱都不需要,一盒烟她就能恢复如初。
西原站在沈流年面前,素手撑着桌面,迎上沈流年疑惑的目光,安静道:“医生,我要做人流。现在。”她的语调中没有刻意的冷清,只是很薄,很淡。
沈流年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寇红的指甲,艳丽的妆容,浓烈的烟味……沈流年满带嫌恶地扫了一眼西原的肚子,心中却是悲悯一叹,又是一条无辜的生命,造孽。
西原不在意沈流年异样的眼光,她将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摆在沈流年面前,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你要做人流,你知不知道你轻描淡写地这句话是在扼杀一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那是你的孩子,你的血肉,你知不知道那有多么宝贵?”最后几个字沈流年说得咬牙切齿。
“是嫌钱不够?”沈流年一番微言大义听在西原耳中就是:你肚子里有一个生命,很珍贵,做手术的钱不够。
沈流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西原从包里掏出一张卡推了过去,“这是我的工资卡,明天十二点后就会发工资,密码写在卡后。”西原认真地盯着沈流年,末了又加了一句:“这是我自己的全部积蓄。”
沈流年脸涨成了猪肝,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他说的根本就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这简直是在践踏他的职业操守,怒极反笑,沈流年冷道:“小姐,不管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不懂,首先,我要下班了。其次,我们这是正规医院,做人流请出示相应手续。”早知今日,当初何不自爱?
西原不傻,重点抓住了沈流年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当即转身,沈流年以为她要离开,谁知西原一把将行李提过来,“哗啦”一声箱子底朝天,所有行礼都倒在地上。
西原蹲在那里翻找什么。
沈流年倍感意外,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个举动,他甚至有点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沈流年还在考虑要不要叫保安进来,西原却将从地上拣出来的证件一一摆在他面前。
户口本,身份证,还有——结婚证。
沈流年愕然,显然没料到西原居然结婚了,他倒没无聊到去翻看那些证件,同行都知道,沈流年从不接引产手术,他有他的行医禁忌。再者,就算西原结婚了,一个已婚女人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来做检查,得知自己有小孩就立马决定引产?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那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需要好好考虑。
“沈医生,我要引产,现在。”
沈流年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撤去的名片,神色复杂地看着西原。
清楚地看到了西原眼底近乎固执地坚持,沈流年想了想,放缓语气道:“你不仅怀孕了,血糖低,还发着烧,有炎症,b超显示胎囊过小,所以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做人流。”
“没事。我可以做。”
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人,沈流年黑着脸,咬牙道:“这里是医院,不是罔顾人命的地方,我敢保证,就你的情况,外面没有一家正规医院敢冒风险给你做这个手术。”
“几天?”
“嗯?”沈流年又没有反应过来。
“几天后我可以做?”
“这个要看你的身体恢复程度,最起码要一两个月调理,到时候你再——”女人天性就是心软的动物,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
“谢谢。我去别的医院做。”西原蹲下开始收拾东西。
医学界声名显赫的沈博士站在那里都想抓耳挠腮了,真是个讨厌又固执的病人,这又不是在买东西,还要货比三家。
西原就蹲着整理地上的行李,除了化妆包和衣服,整个行李都被大卷纸张和水粉铅笔占满了。
沈流年这才仔细地去看西原,她的东西不多,有点乱,简约却不觉得简单。她蹲在那里的身影过于孱弱,一头及腰的长发,褐色的卷发从肩头倾泻而下,露出一截白皙优美的脖颈。沈流年心中一动,就是单纯地动容,他想不出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个美丽女人,一叶落而知秋,她就像是那初秋的第一片落叶,叶脉清晰,纹络生机,倔强又不甘于命运的萎谢。
“五天!”有些私家诊所可能真的会做这个手术,沈流年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让他都吃惊的决定,递出自己的名片:“这几天好好休息,五天后再来检查,这是我的名片。”
西原先没有答话,静静地收拾完东西,猛地站起来,一阵晕眩,眼前一片黑,游着几条小蝌蚪,她没有精力再找其他医院,她的身体也不能随便吃药。
“好,五天后我再来。”西原接过了名片,拉着箱子转身就离开,干脆利落。
好熟悉的眉眼,沈流年真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可是究竟在哪见过呢?怎么想不起来。沈流年揉了揉眉心,但愿这五天时间她能改变主意。
护着小腹走出医院,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西原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怀孕四周,一个月后回来居然有这样大的一个意外等着她。
她和容璟结婚一年,聚少离多,上.床的次数不多,算算时间,应该就是一个月前她离开前的那一晚。
可那晚容璟明明做了措施,西原的眼底一黯,拿出包里的记事本,今天是六月十四号,前面的日子密密麻麻圈画着她认为很重要的一些事。
西原数了五天,将一绺头发别到耳后,笔端稍顿,在十九号的框格里画了一个卡通版娃娃。清晰而鲜明,画好后西原收起本子,在路边拨了一通家里的电话,没人接。
西原翻出家里的钥匙,搭了辆车准备回家。
市区堵车太严重,走走停停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才到郊区。
天色渐晚。
傍晚的烟霞,给人一种春事渐深的颓废感,恢复了平静地四野,有片千帆过尽的寂旷与辽阔。当初是她想要把房子买到郊区的,其实她只是随口一提,容璟就将这幢房子过到了她的户下,婚前容璟什么都依着她。
独立的两层小楼,有栅栏,有花园,有菜田,西原顺着青石小路往前走,她知道前面的那幢房子里没人,但她就喜欢这种一个人往前走的感觉。栅栏上攀着野夕颜,花丛里生着杂草,栅栏里的灌木木槿长得正好,只是没人修剪,没有花苞,这是西原最喜欢的植被。栅栏门没有上锁,西原没有多想,径直往里走。
不知不觉已经站在门口,西原收回心神拿起钥匙。
“嗳,弄疼人家啦——”一声娇喘女声自门里传来,西原开门的手生生一顿。
西原捂住难受的小腹,她想她是饿出幻听了,两个小时前打电话家里都没人,现在她好像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西原还没来得及呼出提起的那口气,门里边就传出了男人低吼的声音,一道略带黯哑的声音,“磨人,真是娇贵——”
这是今天西原第三次怔愣。
她很熟悉,那是容璟的声音。
隔着一道门,西原生生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