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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踏入金色大厅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宾客、侍从以及年年本人都知道,这才是今日最值得期待的那个环节。
年年原本以为她会被人从一个偏僻的侧门引进来,却没想到,亚当竟然直接将她带到了正门口,让她踩着厚实华丽的红毯,从最末端的宾客坐席一路向前,直到教皇的宝座。
这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她的样子吗?
年年莫名有些恼怒,却也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没有犯错的机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轻轻的抽气声钻入耳中,年年这才想到自己脸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卢娜也没有做遮盖处理,这会儿看着肯定惊人又可怖。
忽然间,年年就镇定了,毫不客气地回望那些目光躲闪的宾客,将他们眼中的好奇、探询和算计都看在眼中。
她还顺便打量了一下这鼎鼎有名的金色大厅,上下左右粗略一扫,没看出太多艺术和历史价值,倒是当得起一声名副其实。
至于今日到场的宾客,从身份来看,极有内涵和底蕴,个个服侍华贵,各式各样的家族纹章也被佩戴在显眼的地方,若是今天有颗陨石刚好砸到这个地方,盖亚大陆估计就要全境挂白幡了。
因为这里不仅仅有人族的贵族们,年年还看到了不少矮人族的来宾,而坐在教皇本人下首那个严肃的矮人,应当就是矮人王了。
而与矮人王相对而坐的那两位精灵,就更是熟人了。年年大大方方地看过去,恩古斯和米迪尔兄弟还是那副装束,见年年走近,米迪尔眯起眼睛一脸不满,直接扭头看向教皇,恩古斯沉稳一些,对着年年微微点头,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顿了顿,便与自家兄弟共进退,一起盯着教皇不放了。
年年也淡定自若转过眼眸,看向端坐在宝座上的教皇。
一直萦绕耳边的窃窃私语立时化为寂静,不用回头,年年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等教皇的回应。
尽管早先就见过教皇,年年依然觉得这位是个极难揣摩的人物。
教皇的样貌并不出众,乍一眼看去就连个鲜明的特色都找不到,回想起来,也只记得一团莹润的光,但若是仔细认真去描摹的话,又觉得这张脸的每一处都完美无缺,是造物主当之无愧的杰作。
年年估计这是设定的力量,毕竟这种自相矛盾的认知差别实在不符合现实。
想到这里,年年有点紧张,她突然意识到,现在在场的宾客几乎尽数都是NPC,只会按照各自的背景设定行事,不管是恩古斯两人的立场,还是教皇这至高无上的威严,都没有容她搅乱的可能,顿时让她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这也让她生出几分荒谬感,远在东方的长安城里车水马龙,翡瑟斯森林的居民和来客正岁月静好,矮人玩家大嚼特嚼,教皇国外依然硝烟弥漫,这里正在举办一个惊动全境的寿宴,既像是一个个互不干扰的平行世界,又无比真实地提醒她,这里的确是一卷仍在谱写之中的历史。
这个世界,这卷历史的主人公,到底是谁?
“贵客久伤未愈,是我们圣堂教会怠慢了,不过还请二位放心,若是净化仪式结束后仍然有恙,我会亲自过问的。”
教皇温和地道,看向恩古斯和米迪尔两人,既是表示歉意,也是解释缘由,更是给个交代。
恩古斯两人自然明白这伤口无法愈合的原因,他们也不过是要一个公开的表态而已,得到了教皇的亲口回应,就不再纠缠,礼貌地来往了几句,恩古斯抬手指向年年,一连串的精灵文字从指尖飞出,融入年年脸上的伤口,眨眼间就还给年年一副光洁白嫩的新脸皮。
同为精灵族,这点小伤自然难不倒恩古斯,此前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贸然行事,让教皇误以为他们目中无人,现在三言两语地寻到借口,再干脆利落出手,淡绿色的精灵文字又绕着年年的双腿和双臂飞了一圈,随后才消失不见。
年年一身轻松,面向恩古斯和米迪尔,行了精灵族的大礼。
月灵弓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恩古斯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向教皇道了谢,坐回去闭目养神,摆明态度不打算插手旁的事情,只是看不惯本族的小辈受苦而已。
能够光明正大地痊愈,年年在感激之余,也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她行事就多了些自由,不必瞻前顾后,担心暴露了卢娜的存在。
“见过教皇,感谢教皇多日以来的照顾,又愿意给我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晚辈感激不尽。”
教皇将目光落回年年身上,和善地道:
“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与亚当大主教同进同出,同卧同食,早已是自己人,不用说这种客套话,我知道你见到同族导师有些激动,稍稍平复一下心情,我们就开始。”
这话说的,太随意,也太亲密了。
众宾客落在年年背上的视线再次炙热了几分,先是恩古斯大祭司主动撑场面,再是教皇本人出言安抚,加上那位亚当大主教恰好就是将年年领过来的人,这会儿还站在年年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年年这个“投诚叛徒”的价值立刻水涨船高,不少人开始盘算稍后要走什么门路,好与年年相识一番。
大佬亲自把人架上高台,除了老老实实待着,就连不小心掉下来粉身碎骨都是不给大佬面子。
年年心知教皇这是故意作出这么一副样子,自然不会当众拆台,略有些羞赧地低下头:
“见笑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教皇的笑容慈悲得不似凡人,倒是与王座之后那尊高大的创世神神像脸上的笑容极其相似,可惜适合神像的笑容不一定适合凡人,年年偷眼看看,总觉得教皇笑得有点虚伪。
“好孩子,上前一步。”
两道重叠的声音回响在金色大厅里,一个威严庄重,声调平平没有感情,一个和风细雨,尽显温和,明明前者的音量盖过后者,年年却觉得后者的声音更为清晰。
神的雕像和神的代理人,同时开口说话了。
隶属于圣堂教会的侍从和护卫齐刷刷地跪倒,低着头不敢乱看,本就是创世神信徒的宾客也立刻跪拜,其余宾客识趣地压下惊异,行礼后依然低垂着头,用安静来表达对神的尊重。
年年用眼角余光一瞥,发现恩古斯和米迪尔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恩古斯依然闭目养神,米迪尔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也对,精灵族跟创世神好像不是一路的,没必要太恭敬。
不过,公爵大人今日竟然没出席吗?他应该也收到了请柬吧?还是厄舍城明确站位了?
几个念头飞速划过脑海,年年定了定神,依言抬脚上前一步,站定后低头看脚尖,非常安分守己。
脚下白光泛滥,不知何时刻画好的魔法阵徐徐转动,年年顿时动弹不得,心脏却开始剧烈跳动,像是要蹦出胸膛一样。
有人走进魔法阵,在年年身前站定,眉心一痛,她便失去了知觉,心脏的跳动声也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她像是飘在自己的头顶,绝佳的俯视视角,将那具身体的状况尽收眼底,再凝神一看,又解锁了透视视角,却没有看到骨肉皮囊,反而看到一条条发着光的经脉图,光是幽幽的浅草色,容纳光芒流动的经脉是浓重的黑色,从四肢汇聚到心脏,一颗水滴状的种子正在心脏处有规律地搏动,每收缩一次,金芒便向外吞吐一寸,经脉表面的黑色就肉眼可见地浅淡一点。
按照这个效率估算,年年预计最多五分钟就能褪掉经脉中的黑暗力量,与此同时,她也发现那颗奇怪的种子表面开始出现黑色的纹路,越来越清晰,却不会填满这么一颗小小的种子。
教皇到底在自己的身体里埋了个什么东西?
「这是神血,是创世神神力的凝聚,它需要些适应环境的时间,所以我才提前将神血埋进你体内。」
念头一起,耳边就出现了一个语气温和的答案,年年顿时收敛心神,不敢胡思乱想。
「有神血在你体内维持平衡,你可以免去拔除黑暗力量时的痛苦,以后在创世神的光辉下,便可以用信仰之力慢慢消磨黑暗。」
年年觉得,神血这个听起来就很霸道的东西,应该不太容易从体内挖出。
「没错,神的力量不是可以任由凡人选择的,被它认同的土壤若是想要将神血抛弃,就要向神证明此处土壤已然贫瘠,配不上神的降临。」
证明?这难道不是“得不到你就要毁掉你”的宗教般解释吗?
年年简直无力吐槽。
她还能有什么选择?乖乖念经祈祷就是了。
「莫怕,信仰和表达信仰是两回事,我只需前者。」
无声的交流中,经脉已经褪去黑色,只见光芒流动,年年看到自己的皮肤也已恢复为原本那种健康的小麦色。
结束了?
结束了吧。
年年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布满黑色花纹的种子渐渐平静下来,最终停止跳动,深埋在心脏之中的某处。
眉心一触的感觉回归身体,年年微微抬起视线,看到教皇正在将手指伸回。
视线对焦在指尖的瞬间,年年看到教皇也将目光停留在了他自己的手指上,有种奇怪的连接被两人的目光建立,再一个眨眼,指尖被某种力量拉回,再次点在年年的眉心。
心口猛地一个刺痛,深埋的神血在皮肤下快速移动,如同蠕动的肉虫,顺着一股热流向右手手腕而去。
手腕处月灵弓的印记滚烫如沸,像是要把骨头融化,年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似乎有人在月灵弓印记处狠狠划了一刀,一支金黑两色相接的箭矢图案出现在拉开的弓弦上,卢娜画下的符文花纹光芒大盛,年年再次失去了这具身体的知觉。
剧变骤生,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个精灵顺利还原肤色,教皇却突然被一团柔和的浅绿色光芒包裹,眼前一花,恩古斯和米迪尔闪现到年年身后,平静地注视着不明所以的宾客们。
亚当向两人深施一礼,退到一旁,与他一同护送年年进入金色大厅的侍从立刻散开,利剑出鞘,架上另外两位大主教的脖子,跪倒在地的护卫中也有半数立时跳起,将其余的护卫控制住。
“你?!”
“抱歉,我不会主动伤及各位的性命。”亚当解释道,语气生硬得毫无诚意。
恩古斯抬起手臂,虚握成拳,所有宾客顿时有种血液凝滞的感觉,心脏一缩,口干舌燥,仿佛身体里的水分都被人蒸发了一般,一个个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恩古斯。
“抱歉,我也不会主动伤及各位的性命。”
恩古斯略显疲倦地道,明显刚才的震慑还是有些耗损的,米迪尔一步挡在他身前,将手里的五尖枪重重戳进地面,刺耳的金石相击声再次震慑住众人,决定静观其变。
说起来,教皇厅自己的疏漏,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以性命相搏呢?
若是教皇出事,说不得还能重新划分一下盖亚大陆各方的势力?
至于那些龟缩在翡瑟斯森林里的精灵,想来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宾客们安静看戏,亚当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团里的年年,判断着年年体内属于精灵族的本源力量对教皇的反噬速度,哪怕心中早已计算出无数种平安无事的可能性,也不敢确保万无一失。
恩古斯和米迪尔同样在分神留意年年这里的情况,但也在警戒宾客们的反应,免得有不长眼的家伙来打扰。
忽得,两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齐齐激动地望向金色大厅的入口。
亚当扭头看了看,知道一切尘埃落定,笑意浮现,扬声道:
“欢迎厄舍城公爵和精灵族长。”
身着宝蓝色礼服的公爵一脸温柔,既惶恐又忐忑,还有些不自在如此亲昵关系的尴尬,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成熟魅力的精灵女子踏进大厅,那女子身上是一件简洁的祭司长袍,无风自动,像是微风拂过的草浪,距离较近的宾客仿佛闻到了雨后泥土的清香、阳光下的雏菊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噗——
重物坠地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年年茫然地看着教皇软倒在地,抬手摸了摸脸,满手鲜血。
亚当立刻将年年拽到身后,震惊的目光在停住脚步的精灵族长和不省人事的教皇之间游移。
不对,这不在计划中,这绝对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就连恩古斯和米迪尔也大惊失色,连忙俯身查看教皇的情况,片刻后双双看向年年,目光如炬,锋锐异常:
“他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