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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夜色翻过城墙,成功进入泰克伦伯格之后,年年和祁有枫就当起了普通的观光客。
白日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平整的城市大道被分为两半,一侧是来来往往的四轮马车,一侧是骑着高头大马的披甲骑士和黑衣法师。
行人肯定不会凑到大道上,一是不想与成为贵族和骑士们的蹄下亡魂,二是不想踩进那些厚厚的马粪里。
城市大道每晚都会有专人清扫,但也架不住一整天从早到晚的忙碌,一般从下午两三点种开始,马路两旁人行道的行人就少了,待到日近黄昏,普通的老百姓回家休息,拥有夜生活的贵人们自是坐在隔绝臭味的马车车厢里,这路上踢踢踏踏的,就是巡夜兼督查清洁工进度的城卫军了。
因此,清晨,这个贵人们拥着美人与美酒酣睡的时候,这个巡夜的城卫军打着哈欠回营睡觉的时候,也就是这座城镇最有生气的时间段。
空气清新,道路宽敞,披着斗篷的年年和祁有枫走在粗布麻衣的人流里,耳边是小贩们各式各样的叫卖声,沿街的铁匠铺里叮叮当当,郊外来的菜农篮筐里是水灵灵的青菜和莓果,新出炉的白面包麦香四溢,风尘仆仆的走商挑着担子叫卖东方来的新奇调料,还没巴掌大的一小纸包就要一个银币,不知哪户人家的厨娘把手指戳进一个个糖罐里,正舔着手指与老板梗起脖子讨价还价。
“你猜那老板松不松口?”那两人吵得厉害,年年甚至还停下来看了看热闹。
“再不松口,那厨娘就快把糖罐子扣出个洞了,而且都已经被这大婶占了这么多便宜,要是最后还把人放跑了,这老板更心塞吧。”
“哈哈,想不到你还挺懂。”
年年继续东瞅瞅西瞅瞅,时不时买点瓜果蔬菜,边走边啃。
眼看着年年把菜市场逛成了美食街,祁有枫抬手帮她理了理鬓发,眼珠滑到眼角,又迅速移开。
“还跟着呢?”年年吐出一口果皮。
“嗯。”
“跟着吧,想来他们也是要顾及些的。”
这是泰克伦伯格,作为第一个归顺真神圣殿的公国,西米尔派来的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里肆无忌惮地行事。
“他们应该会让泰克伦伯格当地的人行动吧,毕竟占着地利人和。”祁有枫说道。
“嗯,慢慢周旋吧,西米尔现在肯定是满肚子疑问,想抓我,更想稳住我,若是让我死回厄舍城,在公爵大人的眼皮子底下,他更束手束脚。”
“你心里有数就好。”祁有枫有些忧心。
“打着玩玩就好,首要是穿过泰克伦伯格,稍微掩饰下行迹,我们不硬碰硬。”
年年也不逞强,悄声道,继而一叹。
“这个时候,就觉得迪昂那个鸡肋技能是多么有用了。”
掩饰行迹最大的难题就在于她本人这身紫了吧唧的皮。这是检验自身属于真神圣殿的最佳证明,但在这个同阵营精灵族玩家尚且寥寥的时期,这就是最鲜明的叛徒标志。
“那他应该会很欣慰你这真心实意的赞美。”祁有枫笑道。
年年啃光手里的苹果,指了指前边:
“我们就在这附近逛逛,吃个午饭,再避开城主府绕到西门去,天一黑就出城。”
......
虽然是这么计划的,但是,来往办公的车马轰隆隆一过,掉在路上的遗留物再被逐渐升温的日光一烤,年年和祁有枫不到中午就离开了大道,钻进了小街巷。
奈何小街巷的环境更糟糕,毕竟这里的清洁工一周只上三次班,却有更多的骡子毛驴和更杂乱的住户。
“现在想想,厄舍城还真是人间天堂。”年年把那张黑铁面具戴好,感叹道。
“现在想想,我大中华真是世界文明先锋。”祁有枫捂着鼻子,无比怀念故土。
他历史学得还不错,知道东西方在“粪便文化”上的差异,当华夏出现粪工粪霸天天上门收集肥料的时候,西方还处于任由这些东西污染街道和下水道的时期。
因为有魔法这种超越现实的元素存在,游戏里的盖亚大陆在设定上,各种族各公国的文明程度皆有不同,既有精灵族那种原始部落,也有矮人族那样的半机械文化,各公国在工农业等方面的发展上也是各不相同。
像艾格伯格那种,机械应用比较广泛,国土内又不适宜发展农业,城市却很整洁;而泰克伦伯格,有得天独厚的土壤和气候条件,农业发达,普通百姓都能吃上白面包,又不像华夏那样人口流动小,对土地的养护需求低,哪怕认识到了粪便的用处,也不会多积极地去处理。
“这是你在学校学到的?”年年听完,好奇地道。她并没有接受过正常的教育。
“嗯,历史课都是情景课堂,会用立体投影根据史料还原当时的城市环境什么的,学生就像在是观光旅游一样。”祁有枫介绍道。
“诶,那不是跟游戏里一样?”
“还是不太一样的,”祁有枫回忆,“也就是些比较生动的图片墙,人物也只是为了展示当时的服装,根本无法交流,实际上,除去人工智能的声音,课堂上也没有能够交流的人。”
他的家境很普通,接受的也是最普通的义务教育,由政/府提供能够具有投影、交互、反馈等功能的智能学习机,每日按部就班地遵从人工智能的规划上课,每周都会有所属社区来组织同龄学生的线下交流。
人是社会性动物,完全封闭的学习生活是不科学的,但是随着时代发展,人的社会依赖性正在可喜可贺地逐步减弱,所以也不需要太多的交流。
通过社交课程的训练,能够与大部分人和谐相处,保证生活和工作中的人际关系运行得当,就是他们这几代人的常态。
若是能拥有一个,甚至两个相对深交的好友,就是极大的幸运。
“你现在拥有很多朋友哦~”年年踮起脚,拍拍他的发顶。
“这或许就是这个世界之所以会如此吸引人的一点吧。”祁有枫抓住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要让玩家以幼年之姿进入游戏,或是学院,或是门派,或是种族,非要再经历一番成长的原因了。”
年年拉着他跳到一处房顶上,欣喜地发现两人突破了平民区,进入了干净整洁的贵族生活区,也终于甩开了烦人的尾巴。
“跟在你身边这么久,接触了这么多,我也想过很多原本完全不会留意的问题,”祁有枫望向城西,看到一些特别高大的建筑,“比如,这个世界到底是在探索未来,还是在怀念过去。”
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品尝到了人心的酸甜苦辣,经历过同伴的聚散离合,又如何还能在荒芜的现实世界里心如止水地生活下去?
所以才说,西米尔和阿尔伯特都错了。年年看着祁有枫的侧脸,默默想着。
“有人来了。”
咕噜噜的车轮声靠近,年年和祁有枫跳下屋顶,躲在拐角处的阴影里,看着一支车马队伍向西而去。
待到领头的高头大马和三辆华贵的马车经过,就是五六十人左右的仆从队伍,年年两人观察了一会儿,决定偷偷跟上。反正也是要向西去的,或许能找到个掩盖行迹的好机会。
不多时,另两支车队汇入,年年听着那马车里主人家的寒暄,这才知道,他们是去赴宴。
这座城市的西侧有一处古迹,被规划成了皇家花园,也是当地贵族们开设重要宴会的地点。
今天是此边区长官千金的婚礼,长官位同侯爵,又是在战时,被委托了极大的军权,自然身价倍增,引来了城中各贵族富商的恭贺。
年年和祁有枫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定:
混进婚礼会场。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森严的守备不仅能挡住贼人,还能挡住烦人的跟屁虫,若是行迹败露,遍地都是惹人怜爱的人质。
等到华灯初上,酒酣耳热,他们还可以混在离去的宾客队伍里溜出城。
可惜,祁有枫还好说,打晕个人换身衣服就差不多了,年年的话......
看着来客中那些贵族小姐们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裙、装饰夸张的帽子、丝绸及肘白手套和拿来遮笑装羞涩的扇子,跟着另有安置的马车和车夫,趁被马嘶人吼闹得焦头烂额的停车管理员不注意,年年和祁有枫分别溜进了两辆马车的车厢。
......
从四五辆不同宾客队伍的车厢里偷来衣物套上,年年远远地弹了一下弓弦,风团打中马腿,刚刚停好的马车剧烈晃动,踩着仆人后背下车的贵族小姐惊声尖叫,马车夫挥舞着鞭子,却不想另一辆车也惊了马,负责警戒的护卫立刻赶来救人,年年和祁有枫趁乱进了门,不动声色地避到了角落。
尽管换了衣服,他们两个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比较好。
好在这花园极大,草木茂盛,花团锦簇,两人站在花丛后,年年微微侧过身,压低帽檐,举着扇子,背影婀娜,祁有枫则露出半张侧脸,两人悄声细语,时不时飘出些笑声,看上去就是相熟的小姐和公子在聊天,大大方方地把背影亮给不远处的宾客,又恰到好处地在花丛中漫步,任谁都看不到正脸。
走着走着,两人就找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暂时松了口气。
“在这里的话,应该撞不到什么人了。”年年放下扇子,举了半天,她胳膊都快僵了。
“有人也没事,我们俩往树后一躲,抱成一团,再弄出点声音,谁都不好意思来打扰。”祁有枫伸手一揽,小声调笑。
“好吧,这算是紧急方案。”年年认真地点点头,“我会努力配合的,你想要什么样的声音,轻、重、缓、急,是娇娇柔柔,还是千肠百转?”
祁有枫呼吸一滞,像是想起了什么,恨恨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原本都是他三两句逗得年年脸红不止,现在情势逆转,反倒是他被年年撩得无可奈何。
年年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不就比谁脸皮厚吗,她怕过谁?想当初在八卦城通天楼,她还写过自己的绯闻轶事......的标题呢!
“我们慢慢转转,避着点人,但也别离人群太远,等天色暗一些再说。”年年不再逗他,看了看天色。
离人群太近容易被发现异样,离人群太远又失去了人质筹码,他们接下来这几个小时可是很需要耐心的。
“嗯,走吧。”
重新看到人群,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徘徊着,直到发现宾客都在向同一处移动,还有侍从匆忙向两人这里赶来,祁有枫才牵起年年的手,领着深深低下头的女伴,向结婚典礼的现场走去。
看宾客都已经到位,那侍从也没有多想,见两人确实是在向礼堂走,便又匆匆离去了。
早先门口的惊马事件伤了几位贵宾,上上下下都在忙,实在抽不开人手。
反正等他们两人走到礼堂门口,也会有其他负责领座的人接手,而且看这两人的衣着,估计也就是坐在最后几排的小贵族,迟到了也只会惹人厌烦,对他们自己没有好处。
年年和祁有枫见前后左右都没了人,便拐了个弯,绕到了位于大礼堂西侧的另一处。
这花园原本是个古迹,两人在散步途中,也看到了不少基石和断柱,留下来比较成型的建筑,一是修整后的大礼堂,二是大礼堂左侧那些高大的柱子。
这应该是两个相邻的大殿,一个屋顶廊柱俱存,另一个只剩下了两排粗壮的石柱,因为夯实的地基不宜种花草,光秃秃的一大片,只好被拿来布置婚礼后的露天宴会。
这个时候,典礼即将开始,宾客和侍从都集中在礼堂,露天宴会刚刚摆上长桌,留在这里的仆人都在忙碌,闪身站在柱后,年年取出斗篷披上,带着祁有枫向上飞去。
站在大礼堂的屋顶上,年年把头顶的帽子一扔,向后一倒,舒舒服服地晒起了太阳。
这是花园里最高的建筑,他们早就打算躲上来,但穿过人群的风险太大,只好耐心地等待机会。
“我好像看到城墙了,”年年侧过头,“等天一黑我们就飞出去,西米尔知道我会飞,估计很快就有这方面的防备,我们接下来要重新规划一下路线了。”
“天罗地网来抓你,怕不怕?”祁有枫在她身边坐下,笑道。
年年哼了一声,坐起身,抽出祁有枫腰间的刀,把身上的裙装划开,露出里面自己原本的衣物:
“这破玩意儿穿着太闷了。”
“嗯,而且颜色和款式都不适合你,把你弄丑了。”祁有枫只觉得这衣服配不上她。
“这种情况下,你不是应该说,不管我穿什么都很美吗?”年年勾起他的下巴,挑眉道。
祁有枫诚实地回答:“因为事实不是这样的,我真实的想法从来都是,只要你穿着我给你做的衣服,都很美。”
年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夸人还是夸衣服还是夸自己?”
“夸人,因为你最美的样子是......”祁有枫在她耳边悄声道。
年年一窘,连忙躲远了些,瞪着扳回一城后心情愉快的祁有枫不说话。
大礼堂内的结婚典礼很冗长,大概是时局特殊,新娘子的父亲讲完话,还要真神圣殿的祭司念祷文,这才将新娘交在了新郎的手里。
听完童声合唱的祝歌,新人还要一一接受宾客的祝福,等典礼结束,太阳已经不堪重负地累倒,拖着长长的影子向西歪斜。
年年两人待在屋顶上更是无趣,阳光暖烘烘的,大礼堂里的人声乐声听起来嗡嗡杂杂,年年躺着看天,祁有枫时不时四处看看,观察一下情况。
遗迹石柱的影子渐渐爬上礼堂的墙壁,红日缓缓下沉,白云染血,丹霞漫天。
年年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走到屋顶边缘查看情况的祁有枫,撒娇似地伸出双手,等着他来拉自己起来。
祁有枫转身看到,状似无奈地笑笑,可惜那笑容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被惊诧代替。
他的双腿,已经被身后漆黑的影子缠住,狠狠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