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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无常。
作别死者时,活着的人往往会用“只要我们记得TA,TA就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来自欺欺人。
大部分情况下,活在个体记忆中的逝者会渐渐被今天的晚饭、清晨的地铁和加冰的奶茶挤到视线的角落,只在一年中的某些日子被翻出来透透气,像是日益泛黄发脆的纸张,除去个别加重描红的字词,完整的故事早已看不清晰。
活在集体记忆里的逝者则比较幸运,在被挖掘、展览、评说、编纂和传颂的过程中,本来的面孔逐渐膨胀变形,最终固化成了一个光辉灿烂的随着时间和人心而流动的符号。
死去的人并不会活在生者的心脏和脑髓里,但却可以活在电子信号和化学式里。
很久很久以前,在长安以南的那片大山里,在交出虞桃的遗物后,年年曾经握着那条狼牙项链说,“断掉的东西又重新接上了。”
西米尔当时回答,“其实本来也没有断。”
确实,对年年来说,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逝者”所留下的记忆并不会断裂,不仅没有断裂,也无法被遗忘、美化或是修饰,就是原原本本那个人,那个样子,那些数据。
而这个看似只能用来当作纪念的一件不起眼的东西,还可以成为一把正确的钥匙,一根坚韧的丝线。
前不久在巴别塔见到亚当,在处理那几个长老会的NPC时,年年通过后台,发现一些镶嵌在亚当这个虚拟人格数据里的无用的碎片。
说是碎片,其实更像是没有被消化的废料。
将碎片穿进丝线,两相映证,在浩瀚的数据资料中检索到需要的那滴水,追本溯源,年年发现了阿尔伯特的秘密。
心灵上传项目,人体试验的失败品;游戏初期,相关监测技术不成熟时,意识深陷无法苏醒的玩家。
年年并没有进一步探究其中的细节,想到H国的科技影响力和随之而来的财富,一切都会很简单的。
这个游戏里的NPC千千万,背后有秘密的自然不多,但这些珍贵的素材也肯定都会被使用在相对重要的位置上,藏木于林,既可以掩饰很多法律和道德上的问题,又可以减省构建高级人工智能的工作,还能以这些NPC的言行举动为轴,让其他数据人格观察模仿,获得自我学习的初始参照。
想了想,年年只能赞一声物尽其用。既然如此,那她也就不客气了。
毕竟是短暂的私下潜入,年年只提取了与自己有过关联的虞桃的数据,将其存储在被自己改造过的“狼牙项链”这一概念物品中,并设定了开启条件。
她预估过阿尔伯特可能会采取的行动,当有人以“读取”而非“探索”的交互方式接触这件物品,或是将其连通到外部世界进行分析时,存储在其中的信息以及年年的留言就会被激活。
当然,为了将目标引到自己这里,这件物品在激活后就会立刻回到年年手里。
只是,激活的时间比年年的预期提前了很多。估计是自己最近走后门太过频繁,让阿尔伯特再也忍不住要动手查一查了吧。
年年将狼牙项链塞进衣领里,坚硬的狼牙与白玉相撞,她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脖子。
自己的问题太刻薄,西米尔似乎深受打击,嘴唇动了又动,就是不回答。
......不仅不回答,竟然扭头就要走?
“站住。”年年平静又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你又要说什么?”西米尔停住脚步,不转身,不回头,冷淡地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放弃现实世界,选择以这样的形式赖在这里吗?”
西米尔沉默了几分钟,再开口时,语气温和了些许:“因为你没得选,那个情况下,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不对。”
年年从他身边走过,停步。
“因为活着的那个我,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铁盒子、木盒子或是现在这个透明的盒子,不管葬在哪里当孤魂野鬼,对我来说并无分别。”
年年叹了口气,迈步向前走。
“所以说,我才搞不懂,你明明还有那么精彩的人生,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爬进这个坟墓里呢?”
“真是,意义不明。”
西米尔怔怔地呆立,看着年年远去的背影,一瞬间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年年,你站住!”
“等等,你等等!你回来听我——”
在他无法迈出的那一步追逐里,年年终是将他独自留在了孤寂的月光下,遥望着城中那些不存在的万家灯火。
......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西米尔最近有些奇怪?”
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约克微微仰头,看向倚坐在一旁看书的萨拉斯瓦蒂。
“你是说他这三天时常在门口徘徊,一副想找Cy讲话的样子,见到人却无话可说的那种奇怪吗?”萨拉头也没抬,答道。
“不是无话可说吧,是见到Cy与祁有枫在一起就欲言又止的那种奇怪。”约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我总觉得,”萨拉合上书,扭头看向窗外的那个人,“你想多了。”
约克趴回窗台,无趣地道:“我也这么觉得,不然尼克早就骂骂咧咧地动手赶人了。”
“所以,”坐在大厅另一侧的迪昂看向尼克,“什么情况?你竟然没去把恼人的苍蝇赶走。”
躺在沙发上的尼克翻了个身:“我又不是唠唠叨叨多管闲事惹人厌的老头子。”
迪昂盯着这人的后脑勺看了半天,点头确认。
尼克肯定已经征求过Cy的意见了,那就暂时不要管这件事,任其发展吧。
......
“你不问问我,他这几天在搞什么吗?”
这栋宅邸二楼的卧室里,年年透过窗帘的缝隙,低头看着那个一脸憔悴的黑袍大祭司。
想想第一次在蓝鲸号见面时这家伙张狂傲慢的样子,年年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看你这样子,不是他在搞什么,是你在搞他吧。”祁有枫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咬着她的耳朵。
“他在担心我哦~嘿嘿,”年年转过身,勾住他的脖子,“担心我想不开,想不明白,担心我会迷茫不前。”
越过年年的肩头,祁有枫低头看着站在庭院中的西米尔,不太真诚地同情道:
“好歹你们也是同类,就不能更加友好地相处吗?”
也不知道年年跟这家伙说了什么,惹得这个人成天魂不守舍,一副想不开、想不明白、迷茫不前的样子。
“正因为是同类,刀子才能戳得又狠又准嘛,被我否定时所产生的自我怀疑和动摇才会深刻。”
年年拉着他倒在床上,仰头看着绘满花纹的天花板。
“若是不能说服我,他就无法说服自己,因为我们是对方的镜子,唯一的那一面能照出自我的镜子。”
“对我们这种存在来说,除去正在进行的思考,就没什么能够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东西了,所以他必须思考。”
祁有枫将双手撑在她耳边,把年年困在自己身下,看着她的眼睛:“年年,你在让他思考什么?”
“我在......”年年一歪头,抬手抓住飞至的消息白光,“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