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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大柱本能的想要听令行事,但是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我现在是总指挥,我现在才是司掌大权的统帅,现在是我在发号施令。
这样巨大的压力压下来,更是让他心里一缩,额头上的冷汗瞬间便是渗了出来。
他思忖片刻,做了一个最稳妥但也是最为保守的决定:“传令下去,兵分四路,分别追击堵截。”
小丘之上,连子宁透过千里筒看着战场局势的变化。
看到了福余卫最后忽然是兵分四路,分别逃窜,而石大柱的选择却是分兵去追击的时候,他放下千里筒,微微的叹了口气:“算哈不出这次命大。”
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有点儿惋惜,却似乎又在庆幸,又似乎是在感叹着什么。
梁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拿过千里筒凑过来看了半响,身子跟僵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可见是很用心。只是他的嘴皮子在不断的翕动着,似乎在自言自语嘀咕着什么。
连子宁在一边似笑非笑道:“殿下看出来,哈不出藏于哪支队伍里面了么?”
梁王过了好半响方自道:“正北,看来这位也是个有胆识的,似乎是想要穿过森林回去。”
连子宁眉头一挑,微有些诧异道:“殿下有名将之潜质。”
“武毅伯真会开玩笑,本王又有什么名将之潜质?不过是在一边儿没什么压力,旁观者清而已。”梁王放下千里筒哈哈一笑,曼声道:“这四支部队里面似乎都是有那福余卫最精锐的近卫军存在,而且看似去往西南的那一支里面这些近卫军最多,而且西南也是最安全的方向,一旦突破,则海阔凭鱼跃,是以看似这边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一支里面那些近卫军,行动迟缓,举止笨拙,宛如学步之孩童,依本王看来,理当是因为他们本不是近卫军,只不过是刚给披上了近卫军那一层厚重铠甲而已,是以不太适应。反倒是北边儿这一支,个个身形敏捷健壮,举止有力,虽然人数少些,却最是精悍,当是哈不出真身无疑。”
连子宁轻轻鼓掌,笑道:“殿下观察细致入微,下官佩服。”
“武毅伯过誉了。”梁王谦虚了一句,有些疑问道:“武毅伯既然知道了哈不出是混在哪支队伍中逃窜的,现在追击,怕是还来得及吧?”
“来得及是来得及,只是……”连子宁眼神深邃,宛如一湾深潭一般:“这一次主要是为了削弱福余卫的实力,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福余卫两万大军,能逃出去的,怕是没有三五百吧?他东征的五万大军已经是去了四成,已经算是伤筋动骨,伤亡极为的惨重。哈不出逃了也就逃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殿下,你说呢?”
梁王恍然:“武毅伯,你定然留的还有后手吧?”
“殿下说笑了,下官又不是诸葛武侯,如何能三步一计,奇招迭出?不过有些东西,是你无须布置,他也会自己发生的。”连子宁摆摆手否认,接着却又是指了指周围的大好河山,笑道:“殿下,连某再教您两个字——大局!”
“大局?”
梁王听了,不由得有些发怔,只是经过了这一些列的事情,在他心目中,连子宁俨然已经是军神一般的人物,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必有其道理,须得细细揣摩才是。
“大局,大局……”他嘴里嘟囔着这两个字,忽的眼睛一亮,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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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川口,西去鹧鸪镇九十八里。
这里是一片低矮的缓坡,面积广大,缓坡下面不远处就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或者用沼泽湿地来形容更确切一些,水深不到一人,可行小船,湖泊方圆一百余里,面积广大,里面升满芦苇矮树,水质甘甜,可以饮用。
三条不小的河流汇入这片湖泊,一条自东北而来,一条自正东而来,一条自正南而来。
这三条河都不长,但是水量都不小,而且季节性强,每每春季温度上升,冬雪消融之时,水量便是急剧增大,涛涛若大江大河,而一到冬天或者是深秋,则河水枯萎。因此这片湖泊也是大小不定。
因三条河故,故名此地三川口。
这时候正是三川口一年中最好的时节,湖泊面积扩大了数倍,方圆超过了三百里,一眼望去,简直就是一片浩荡的大海,不过这大海也着实太浅了一些。
湖中有许多未被水淹没的高地,这会儿变成了一个个的荒岛,上面长满了各色各样的植物。湖中遍生着芦苇、荷叶、水葱、香蒲、菖蒲、梭鱼草等等。水清可见底,能见游鱼于水中穿梭,时不时还有野鸭在水中游弋而过,白鹭迈着细长的双腿在水中走着,长长地颈子一个下探,那剪刀般的嘴里便是叼着一只小鱼儿出来。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野鸡,狍子等小兽从小岛的灌木丛里窜出来,支楞着翅膀一阵晃荡,嘴里发出惊慌的叫声。
这里幽雅宁静,风景清丽,堪称是人间天堂一般的景致。
可惜,这里亘古的宁静很快便是被一阵躁动的马蹄声打破了。
一支支骑兵部队从东方而来,他们人数极多,每一支都有千余人,而这样的大型骑兵队伍,足有十几支之多。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似乎是铺满了整个大荒原。
深绿广袤的荒原上,被一片黑色给覆盖了。
这些骑兵都是矮壮的身材,典型的女真人的面相,身上穿着皮甲或者是披铁甲,身上脸上满是血污,一个个看上去肮脏不堪。这些人中伤兵数量相当的多,而且伤口也未来得及及时的救治,只是用破布草草的包裹了一下,暗红色的血迹时不时的从里头渗出来。他们显然已经是极为的疲累,从脸上就能清晰的看出来,而相比起身体来,更差的是精神状态,不少人虽然在打马奔驰,但是却已经是合上了眼睛,摇摇晃晃的,似乎在马背上就要睡过去。
有些警醒的,则是时不时的还向后面张望,眼神中充满了惶急,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恐惧。
整体看来,这就是一支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完全成了惊弓之鸟的疲惫之师。
惶急、恐惧、疲沓,种种不良情绪充斥着这支军队,而极度的疲惫让他们更是想要直接就这样栽倒下去,一睡不起。
大军之中,阿敏低着头,心事重重。
他还在想连子宁为何是集中全力围攻哈不出,却放过了自己,他是个心事很重的人,更何况这件事儿上可谓是疑点重重,若是不想清楚,只怕他连着几晚上都要睡不着觉了。
身后马蹄声传来,俺巴孩策马过来,喘了几口粗气,道:“阿敏,后面的追兵已经没了,看来咱们甩脱了他们了。”
阿敏沉沉的点点头,这并未出乎他的预料,毕竟董老虎所部只有万把人而已,自己之所以撤退是因为不想被其它几部武毅军腾出手来之后围歼,却并不代表自己怕他们了。真要是再死命追击的话,自己就要考虑是不是来一个诱敌深入,围而歼之了,这种心思,自己想得到,连子宁没道理想不到。以他那样缜密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行险的,定然是嘱托了那些追兵适可而止。
而且,他们应该也要忙着回去围歼哈不出吧!
阿敏淡淡问道:“方才那一番追击,咱们折损了多少人手?”
俺巴孩吁了口气,狠狠道:“至少五千。”
方才董老虎所部像是草原上打不死的恶狼一样凶狠的追击,他们分成一支支的小队,死死的咬住了女真人,穷追不舍,远了就用燧发枪射击,近了便是枪挑刀砍。而跟他们相比,被追击只顾得上仓皇逃命的女真人根本就做不出任何有效的反击,就像是杀猪宰羊一样轻松的被一个个斩去了头颅。有的眼瞅着实在太不了,又不想死的,干脆就降了。
所谓兵败如山倒,这种颓势,大厦将倾时候的仓皇败局,是再怎么英明的统帅也无法制止的,强力如阿敏,在下达了全线撤退的命令之后,也是基本上失去了对部队的控制,只能被大军裹挟着前行。所幸还有那些拐子马簇拥着他,若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危险。
追了足足七八十里,终于是不再追了。
这也让所有的女真人都松了口大气。
“又折了五千?”
阿敏脸色又是阴沉了几分。
俺巴孩心中也很是沉闷愤恨,大军撤退,向来开路和断后的都是最精锐的部队,而他的拐子马毫无疑问就是女真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了,因此这差事便是落在他们头上。拐子马一部簇拥着阿敏逃窜,一部在俺巴孩的带领下带着千余披甲骑兵进行断后。但是人家武毅军不跟你硬拼,仗着轻骑兵的速度优势从两侧绕开,攻击那些屁股朝后逃窜的部队,拦截可谓是没起到什么作用。
眼睁睁看着袍泽身死的滋味儿可不怎么好受,俺巴孩的心情能好了才怪。
阿敏一眼瞟见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吁了口气,淡淡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该让你们去断后的。”
“这事儿倒不赖你。”俺巴孩大咧咧道:“你要想这么多事儿,没想到这一点自然是正常,这也是小事儿。”
俺巴孩自我调节的能力还真是强,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咧着嘴一笑,道:“你也别太烦闷了,想想哈不出吧,怕是两万兵这一次都搭在里头了,自个儿能不能逃出来还是两说。嘿嘿。”
“是啊,这个老狐狸,只带这么点儿兵想去捡咱们的便宜,却没想到全葬进去了,活该。”说到这儿,阿敏面色稍霁。
他大声问道:“这是到了哪儿了?”
少顷,便是有侍卫回报:“回大人,到了三川口了。”
“三川口?”阿敏记忆力极好,更是对这片地区的地形地势了如指掌,当下便是想起了此地,道:“传令,再前进十五里,与三川口西南扎营休息。”
又吩咐道:“俺巴孩,你去安排巡逻。”
一番狼狈逃窜,他们能扔的东西都扔了,连军粮也没剩下多少,三川口物资丰美,野兽肥鱼尽多,在此扎营再合适不过。
命令传达下去,已经疲惫欲死的女真士兵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
又行出去十五里,寻了一块儿四面平坦的低矮山丘,阿敏终于下令原地驻扎休息。
几乎是命令刚刚传达下去,这些士卒便是纷纷趴在地上,也不管地上的肮脏泥污,有没有小虫有没有毒蛇之类的东西,直接栽倒边直接睡了过去。
一时间竟是安静下来,只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
俺巴孩已经安排好了探哨,远远的放出去足有五十多里地远,既是为了探明周遭地形,也是为了防备武毅军偷袭。五十里的缓冲距离,便是骑兵也要许久才到,若武毅军当真阴魂不散还来偷袭,那也来得及防备。
而士卒们则是在矮丘之上搭起了几顶帐篷,这是阿敏还有几个高级军官的住所。
尽管还是心事重重,但是当一走进帐篷,一躺在毡子上,疲倦还是如潮水一般袭来,阿敏很快便是沉沉睡去。
四个时辰之后。
天色已经擦黑了。
夜色中的三川口一片安静沉默,时不时的响起一声声的鸟鸣兽吼,一阵风吹过,能听到碧波荡漾的细细声音。沙沙的芦苇在风中摇曳,香蒲菖蒲散发着淡淡的宁静香气。但是有一处却是极为的热闹喧嚣的——女真人驻扎的这处矮丘上面已经点燃了无数的篝火,那是已经睡醒的士卒们点起来的。
他们聚成一堆一堆的,大声的说笑着。篝火驱散了地上的湿潮和周围黑暗,篝火周围的地面都是已经烧过一次的了,干燥而干净,包括地下存在的隐患都被祛除了。
经过了足足八个小时的深度睡眠,他们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太多,这些壮棒汉子,很快便是恢复了以往的精神。
这精气神儿便是也是上来了。
过了不多时,一大帮足有数百个女真骑士从远处回来了,一边走一边说笑,显然很是兴奋。
他们手上肩上,都是扛着拿着猎物,有死了的野兔、獐子、狍子等小兽,也有用草绳穿起来的一串一串的肥鱼,有的还没死透,不断的甩动着肥大雪白的鱼身子,甩出去一串串透明的水珠,在熊熊火光的照耀下,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红。最让人垂涎的,则是有几个壮棒女真汉子合力抬着一根粗长结实的木棍,上面捆着一头肥壮的野猪。他们便是外出捕猎的那一部分了,看起来今儿个的收获很是丰盛。
这些人是被派出去打猎捕鱼的队伍,看起来他们收获颇丰。
而看到他们的身影回来之后,那些正在等待的女真士卒们都是发出一阵阵的欢呼,狩猎打渔的回来了,那么吃饭的时间也是到了。
他们可都是饿的狠了,之前就没怎么吃饱饭,鏖战一天,疯狂逃窜,然后又是一觉直睡到晚上,醒来之后当真是腹中如擂鼓,饥肠辘辘,饿得手脚哆嗦,跟猫抓也似,难受之极。
士卒们赶紧迎了上去,纷纷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儿拿回去。
火堆上面已经是悬挂好了大锅,有了这一会儿的功夫,锅里的水慢慢的也烧开了。
有些手艺不错的士卒,这会儿便是蹲在一边不远处的小河边,手里持着短刃,就着河水把那些鱼开膛破肚,刮了鳞片,清洗干净了之后,剁巴剁巴,直接便扔到了已经烧开的大锅里面。
然后再撒上从地里挖出来的野菜嫩芽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调味品,这些生于原野,长于原野的女真汉子们,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手段来提升食物的鲜美程度。
很快,大锅里便是飘出来诱人的浓郁香气。
也顾不上热,士卒们把头盔摘下来当做大碗,从里面捞出肉块儿肉汤,纷纷大快朵颐起来。烤肉的香气、炖鱼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让这个初夏的东北之夜,平添了十分的暖意。
阿敏这会儿正带着几个人在人群中溜达,每到一处,便是坐下来和士卒们说说话,聊聊天。他本就不是那等清高倨傲之人,相反,还很是平易近人,因此时不时的爆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气氛很是融洽愉快。
他这么做自然是有深意的。
这一次女真大军东征却是无功而返,非但如此,更是损兵折将,损失惨重,说到底,这是阿敏的判断失误。虽然因为他的绝高威望,无人敢于质疑,敢于反对他,但是军中不满的声音已经是逐渐出现了。阿敏对此非常敏锐的觉察到了,是以他这时候做出这种亲和的姿态,自然也是为了拉拢人心,提高士气,防止军队出现什么无法控制的变故。
而这会儿,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众人宛如惊弓之鸟,赶紧纷纷起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过去,有的警醒的已经是拎起了自己的武器。他们着实已经是被武毅军给吓破了胆子,生怕是武毅军追过来了。
两匹快马一前一后从人群中奔过去,径直向着主帐而去,战马上那个黑铁塔也似的大汉大吼道:“武毅军无任何异动,大伙儿不消担心,安心吃饭便是!”
听声音大伙儿都能听出来,这是俺巴孩大人,阿敏大人最为信任的大将,拐子马的领袖。得了这话,众人方才安下心来,好生吃饭。
阿敏此刻正自和几个女真士卒坐在一块儿,各自捧着一块儿烤的香喷喷,油滋滋,黄汪汪的羊肉吃的开心,阿敏分到的是一根羊后腿,肉质极为的鲜美细嫩,上面调料抹得很足,入口鲜香,味道极佳。
他瞧着正向着自己的大帐方向飞奔而去的俺巴孩和后面跟着的那人,心里没来由的猛地一缩,忽然变得慌乱无比,像是心口给人狠狠的打了一拳也似。
只是身为大军统帅,这种情绪自然是不能表现出来,他脸上的异色稍纵即逝,很快便士换回一副笑吟吟的面孔,一边吃一边说笑着。
只是口中的烤羊肉是个什么味道,却是再也说不上来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俺巴孩便是大踏步的走进来,不知道怎么地,素来沉稳的他此刻脸上却全都是掩不住的慌乱,快步向阿敏走来,却没提防脚底下,打了个绊子差点儿就摔了个狗吃屎。看到他的表情,阿敏一颗心顿时越发的沉了下来。
俺巴孩走到阿敏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之后,阿敏一张脸,已经是煞白煞白!
他的眼睛毫无焦距,盯着面前的虚空足足愣了有数分钟才回过神儿来,不过他毕竟也非常人,很快便冷静下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大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便是睿智如他,这会儿竟然也是乱了分寸,慌了手脚。
适才在外面巡逻的探子发现了来自阿里者卫大营的信差,带回来一个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
嘉河卫被袭,现在已经被武毅军团团包围,嘉河卫中无人主事,现在局面已经非常之危急,随时有破城之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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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推向后移回五天,四月二十五。
巴虎璐。
在女真语中,这里是两河交汇的丰饶之处的意思,而事实上,也正如其名。这里是你蛮河汇入黑龙江的所在,两条浩浩荡荡的大河交汇,养育了两岸的丰饶,两岸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面河湖遍布,物产丰富,偶尔能看到一些低矮的灌木和很稀疏的树林。
这里非常之富饶,各种野味产出尽多,足以养活成千上万食量极大的壮汉,而且地域足够的宽广,一望无垠,敌人就算是想要袭击也是困难。更重要的是,这里位置适中,正好是卡在一个要害上,这里距离海西女真不是很远,距离嘉河卫也是挺近,甚至从此向西,跋涉三日夜之后,就能隔着脑温江瞧到福余卫那广阔肥美的牧场!
而偏偏这里又是地广人稀,也不虞泄露踪迹。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