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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字)
到了万历九年,张居正主持全国土地清丈,当年全国耕地数为七百零一万余顷,而到万历中期,出现了有明一代全国耕地面积最大的数字——一千一百六十一万余顷。再稍后,明代的大部分时间里,耕地一直在四、五百万徘徊。
而最恐怖的是,弘治元年至十七年,天下田土一直在八百万顷上,而到弘治十八年,孝宗死后,武宗即位,全国耕地面积马上降至四百六十九万,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耕地何以有如此巨大之差额?甚至就算是同一个年份,全国耕地面积竟然也有相差四百万顷的差距,如弘治十五年这一年,孝宗实录、正德会典和万历会典记载的数字竟分别是八百三十五万、六百二十二万、四百二十二万?
为何会在明代耕地面积统计中会出现明显的、巨大的差异,从四百多万顷,至八百多万顷,差距如此之悬殊,竟然是到了四百万顷这个数字!要知道,明代一顷便是一百亩,四百万顷,那就是四万万亩土地啊!
连子宁是学考古的,对这个本就是有着自己的看法,而回到了这个时代之后,就更是对你自己的猜测确信无疑。
无他,只有一个原因,便是让那些趴在大明朝身上敲骨吸髓一般的文官儿们给隐匿起来了!
四五百万顷,这个数字是绝对不可靠的,仅仅是一个松花江南这片土地,就有地一百余万顷。在整个关外怕是已经超过了二百万,却为何偌大一个大明王朝,却只有区区四五百万顷?
在历史沿革上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西汉平帝元始二年。全国垦田数八百二十七万顷,人均约十四亩,东汉和帝兴元二年。全国耕地面积七百三十二万顷,人均约十四亩,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全国耕地面积一千四百三十万顷,人均二十一亩,北宋真宗天禧五年,全国耕地面积五百万二十五万顷,人均近二十三亩。元朝蒙古族重牧轻农,耕地稍少,约有三百六十六万顷。
明朝的耕地与前代肯定有极强的承继与连续性。据洪武二十六年诸司职掌,十二布政司并二直隶府州县人口,六千余万,一千又六十五万户,户均人口六人。洪武时军队约二百万。每户仍按此计,军士并军家人口,不足一千二百万,则当年全国总人口约有七千二百万,则人均耕地约十二亩。
这个人均数字。太少了些,也就是说,从明朝初年开始,就有隐匿耕地的现象出现。在洪武帝那等狠人的治下都敢隐瞒,更别说是之后的历代皇帝了。
而以明朝的辽阔疆域和已经发展完善成熟的耕种水平,一千一百万顷左右,至少还是比较靠谱儿的。
而这么多的土地,能征收多少粮食呢?
以明朝几乎是最为强盛的永乐时期来说,史载,永乐中,既得交觐,以绢,漆,苏木,翠羽,纸扇,沉、速、安息诸香代租赋。广东琼州黎人、肇庆瑶人内附,输赋比内地。天下本色税粮三千余万石,丝钞等二千余万。计是时,宇内富庶,赋入盈羡,米粟自输京师数百万石外,府县仓廪蓄积甚丰,至红腐不可食。岁歉,有司往往先发粟振贷,然后以闻。
也就是说,一年能收税粮三千余万石。
而武毅军辖地今年乃是四千余万石。
以几乎是武毅军辖地十倍以上的耕地,收的粮食却反而只有武毅军的七成多一点儿。
这是因为,大明朝还要养着那几万贪官,数以十万计的污吏,虽然朝廷收上来的只有三千万石,但是各级贪官污吏层层盘剥之下,落在老百姓身上的,若是折合成粮食,怕是三万万石都有了!
是以大明朝的百姓,尤其是农民,负担也是相当之重的。
但是在松花江将军辖地,相对小的面积,强力的统治,无处不在的军情六处,根基浅薄的官员,使得这些中间附加的东西,都是荡然无存。
而在整个大明,能够对辖下的土地有这么强的掌控能力,能够做到无人能够隐匿,无人能够不纳税,完全透明的,除了被女真的战火洗了一遍,又被连子宁的刀锋洗了一遍的松花江辖地之外,再无第二个。
连子宁麾下的武毅军,做到了完全掌控,完全透明,杜绝贪污。将地方的权力,高度集中在了手里,甚至对于向下面的每一亩地,都是了如指掌。而这些税粮,乃是直接在乡间地头经由军队运到镇远府来的,不经过任何中间环节。这等现象,若是说类比的话,这倒更像是苏联时期的集体农庄经济一般。
这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可复制的群体,是一片不可复制的土地。
“一万万六千万石!四千万石!不敢置信啊!”就连连子宁都是沉浸在这个数字之中许久才缓过神儿来,他微微一笑:“有了这些粮食,倒是什么都不用愁了。”
然后又是问道:“对了,我名下的那些田庄土地,可都交了粮食了?”
连子宁定下规矩,但凡是他的治下,官绅百姓,一体纳粮,彻底的把大明朝的文官儿特权给颠覆。一体纳粮,这也是很有必要的——跟着连子宁起家的那些军官,哪个没有购置下几十上百亩的地产?那些地方上的官员,也大都是家中有良田万亩的,连子宁就更不用说了,他名下的土地有足足二百万亩!
连子宁不反对土地兼并,反正这东北之地土地有的是,只要是有能力,随便你种多少!兼并可以,但是你得老老实实的让官府清查亩数,老老实实的交税。
而若是作为最大地主的连子宁不纳税。那么其他人定然也是有样学样儿,这一体纳粮,便成了一句空话了。
洪朝刈笑道:“刚开始征粮的第一日。阿依苏荔夫人便是着人去统计了,然后派人把该缴纳的一分不差的给运到了此地,呵呵。大人当真是堪称表率!”
“阿依苏荔么?”连子宁微微一笑,想到那个妖媚诱惑到了极点的女人,那一晚的风流,身子不由得有些发热。
今天连子宁注定是不得安生了,跟洪朝刈谈到天色擦黑,正要去吃饭了,却没想到洪朝刈刚走,李铁却是来了。
连子宁笑道:“李铁。你可是耽误了我的饭点儿了,若是这会儿没有要紧的事,我可得罚你!”
李铁僵硬的脸上动了动,便算是笑了:“大人,标下今日过来,却是有要事的。”
连子宁摆摆手:“讲!”
李铁道:“第一桩事,大人您之前吩咐的。向江北派遣斥候,侦察地形之事,标下已经着人分派出任务去了,五十个斥候队伍,每个两人。都已经出发了。”
连子宁下一阶段的行动目标,便是北方。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如今连子宁这粮草是足够了,四千万石,不知道要吃到何年何月。那些被派驻到松花江以北屯田开荒,建立县治的新兵卫,每个新兵卫启程的时候都是带了大量的粮草随身,而待他们安置下来之后,后勤部更是会把大量的粮食运送过去。
此去北地,也不是极远,数百里,辎重大军随行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而现在对连子宁来说,更看重的乃是斥候先行。
武毅军的军情六处就像是大明朝的锦衣卫一样,其实当初锦衣卫建立的初衷除了监督天下之外,更有探测外国敌情,为战争刺探情报的义务,而军情六处专门负责对外的第一局,便是专门负责这一块儿。当初武毅军还只局限于喜申卫一地的时候,攻略乞勒尼卫、考郎兀卫、莽吉塔城等等割据势力,军情六处便是立下汗马功劳,更是崛起了像是王泼三这么一群精明悍勇的骨干,可说是为连子宁擦了不少屁股,专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自然也少不了军情六处的身影,这些密探渡江北去,不但要探测从镇远府到白鹰峡这一段的地形地势,各方势力,更是会从白鹰峡北去,向北,向西北,向东北,把范围覆盖到女真、武毅军、俄罗斯三方势力犬牙交错的地带。
“五十队?一百人?”连子宁摇摇头:“这些人,少了些,再加派一倍吧!并传令,以白鹰峡为联络点,让他们把得到的情报全部送到白鹰峡,并在白鹰峡休整,领取一应所需。”
李铁并不作任何的质疑和建议,只是道:“标下记下了,下去便做!”
他又道:“第二桩事,大人,根据南边儿密探们传回来的情报,两日之前,皇帝钦差已经到了柱邦大城了,怕是再有个十来日,怎么着也能到了。”
连子宁明白李铁的意思,他算了算时日,展颜道:“这倒是无须担心,十日之后,等他们到了镇远府,怕是谁都见不着了。”
“对了。”连子宁又问道:“盯着南边那些锦衣卫的传回信儿来了么?”
“标下正要跟大人说呢!”李铁神色凝重道:“在那儿盯了许久了,从关外一直到辽东这块儿,所有的锦衣卫卫所,都是未见动静儿。大人,会不会?”
连子宁却是不担心这个,他摆摆手:“这你却是无须担心,想必现在王泼三都已经到了京城了,那漏网之鱼便是到了京城,第一时间要是会去寻江彬,若是王泼三行动顺利,江彬投鼠忌器之下,可是不敢把我怎么着,无需惧他!”
李铁自也不敢多说,又说了几句,便是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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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紫禁城,奉天大殿。
朝堂之上,群臣们都已经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站着了,一眼望去,由距离御座最近的前列一直到远的看不到皇帝穿什么颜色衣服的大殿门口位置,从近到远。分别是一品至四品的绯袍,五品至七品的青袍,八品九品的绿袍。
颜色有序、层级分明。
只是这会儿。这些朝官儿们却都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小声的议论着什么。
若是换做平日,朝堂上专门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员早就已经开始大声的申斥甚至是直接把名字给记下来。等散朝之后各自算账惩罚了,但是今儿个,却是没一个人多管闲事。这些负责纠风查纪的官员反倒是都抄着袖子,往那儿议论的声音最大的地界儿凑,大伙儿都想听个新鲜的。
大伙儿讨论的,没别的,自然都是前天圣上呕血昏迷的消息。
正德倒是想保密的,但是那天九位重臣被御马监的马车送回家的时候。京里面就已经是传的满天飞了,别说是这些当官儿的了,就算是那些平民小百姓,都是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一传二,二传三,消息是越来越离谱,甚至到了最后。都有说法说是皇帝已经殡天了,太子位置却定不下来,众位皇子都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开始争皇位。甚至更是有鼻子有眼的,提到某位资历深。年纪大,母家势力强的皇子已经联络京外的大军,要进京兴师勤王!京营三大营和上二十六卫的爷们儿们都已经发了饷银,眼瞅着京城就要打大仗!
还别说,这等一分真九分假的无稽之言,却是在民众之间很有市场,这些小民们懂什么?当真是三人成虎,更别说坊间都在传,他们自然也就是信了。
因着这些流言,就这两日,京里的米价竟然是涨了三成!百姓们一听说要打仗了,生怕再出现像是当年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之后,瓦剌大军包围京城,京城内物价飞涨,一斗米十两白银的天价现象,因此都是提早抢购!而奸商们则是趁机哄抬粮价,更是弄得一片混乱!
更有那些在城外有田产有亲戚的,则是干脆搬了出去,这两日间,城内可说是给这些流言弄得乌烟瘴气!
直到昨儿个,宫中传出来圣旨,责令锦衣卫并五城兵马司指挥并都察院巡城御史三方一起整治,严禁留言。东厂的番子和锦衣卫缇骑四出,穷搜京城,不过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便是逮捕了足足有一百多号儿到处散布流言的,俱都是以妖言惑众之罪给逮进锦衣卫大牢了,可以想见,这些人进了锦衣卫大牢,纵便是能活着出来,也要掉一层老皮了。
这样一来,倒是都老实了,京师风气为之一肃,米面粮油的价格也是落了下来。
这等传言,这些朝官儿们自然是不相信的,他们知道的消息更多一些,多多少少跟那九位朝廷重臣也都是有些关系,因此也得知了确切消息,此次皇帝的病不是很厉害,见面的时候气色还很不错。
只是大伙儿心中都存着想法,这次皇帝是没事儿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今上都已经年近古稀了,在位五十多年,也是始皇帝到如今的第二位,只逊色于那位汉武大帝而已,但是今上年纪毕竟大了,身子骨儿一向也不怎么好,谁知道哪一日就会出个三长两短?
是以现如今大伙儿都已经存了异样的心思——是时候开始站队了,尽早寻一个看上去靠谱儿些的主子,也好为以后的仕途铺路。毕竟历史上无数的案例已经是证明了,在皇位交接的时候选择站队,乃是收益最为丰厚的时刻,只要是站对了队,那么新皇即位,便是恩宠无比的厚待,升官儿发财,指日可待!
但是他们却也是选择性的忘记了,一旦站错了队,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后果啊!
当然,这些人也并不是全部,更有一些谨小慎微、心机深沉之人,这会儿也是已经打定主意这段时间要老老实实的,谁也不依附,谁也不投靠,尽自己的本份就成,反正新皇等级,定然也是离不了自己这些人。
这样的人,也是很不在少数,更是老成谋国之举。
而他们也都听说了另外一桩事——首辅杨慎在乾清宫东暖阁公然顶撞皇上,硬逼的皇上立刻诏立太子,而其它的极为重臣也是纷纷响应。惹得皇上非常之不悦,君臣两人几乎是要干起来了那等冲突。最后还是内阁三辅林静宜大人调解,这才是算完。
今上可不是好惹的主儿,刚即位没多久就把先帝爷留给他的三位内阁辅臣给撵走了俩。而又是在这个敏感关键的时刻,首辅大人跟皇上发生了冲突,还能在这首辅位置上呆多久。还真是个问题。
朝臣之中,幸灾乐祸儿者自然是有,而更多的却是同情和义愤填膺之情绪,已然是由不少官儿们都是私下串联了,一旦皇帝要罢免首辅杨大人,立刻就是群起反对!
跟皇上杠上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了!
无论其背后有没有杨慎在指使,单此一件事。也足以看出杨慎的巨大威望!
当然,因着首辅大人硬逼着皇帝立太子引发的另外一件事儿才是今儿个大伙儿议论最多的话题——皇上要令内阁三辅外加六部尚书以及国朝一干公侯勋戚重臣,共同商议,选出十位业已成年且名声尚好,德行无愧的皇子,临朝听政,甚至是直接被委以官职。借此来观察诸位皇子之才干、性格、品德,进而决定皇太子之人选。
这可是新鲜啊!
自从洪武帝开国以来,大明朝百余年,可还从来没有过这等事儿呢!
便是之前的历朝历代,也没听说过有这等事!自从周秦汉道如今。前汉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哪朝哪代不是嫡长子即位?
便是有纷争,也是在嫡长子出了问题——不说早夭,比如说是个傻子,比如说试图谋反之类的这些,跟嫡长子比起来,其它的皇子那是小宗,嫡长子是大宗,大宗没戏了,才轮到你小宗!
而现在,但是他们也并未打算反对,大明朝的文人,实际上并不迂腐,更不因循守旧,而他们之所以竭力反对某些事情,往往就是因为这些事情冒犯了他们的利益——比如说开海允许国家和其他大的老百姓进行海运贸易,使得他们这一小撮而人无法对海洋贸易进行以走私为主要方式的垄断,他们便竭力反对!
比如说郑和下西洋,国家直接进行海洋贸易,赚了大钱,府库充盈无比,各种用丝绸瓷器交换回来的珠宝珍奇堆积如山,一直用到正德年还没用完,这还没冒犯文官儿集团的利益呢,只不过是国家自己赚钱了,却没分润给文官儿们而已,就遭到了文官儿们的竭力反对,并且各种污蔑泼脏水,说是七下西洋,劳民伤财,实际上当时的永乐帝也不傻,七下西洋花费的钱财如果是一分的话,那么换回来的那些海外的珍奇,价值就达到了十分甚至是十二分!
大明朝的胡椒价格大幅度下降,就是从郑和七下西洋开始。
等永乐帝一驾崩,被文官儿们调教的乖顺无比的仁宗朱高炽一登基,便是废止了下西洋,而到了正德年,早期的兵部尚书刘大夏更是一把火儿把郑和七下西洋辛辛苦苦才描绘而成的海图和建造宝船的设计图给烧了。非但如此,他们还在史书中对七下西洋一事横加诬蔑,使得后人还是以为下西洋乃是劳民伤财之举。
这等案例,不胜枚举,比如说征收商税,比如说厘清天下土地,比如说官绅士民一体纳粮……太多太多了。
但凡是跟他们有利益冲突的,那是一定要拼死反对的,若是皇帝强要坚持,那就破口大骂,骂死他,骂的他在史书上也抬不起头来!
但是皇子听政这件事,对他们却是没什么利益上侵犯,是以这些文官儿也就懒得管了,而且这相当于是皇帝和诸位文官领袖妥协的成果,他们想反对也没那么容易。
再说,今上这么多皇子,不用这个法子,他们还真是想不出一个法子来能选出合格的太子了。
嫡长子?算了吧!这些年为了这个件事儿文官们跟皇上干了多少架了?
也不是不想着拥立嫡长子为太子,只是实在是没办法了。
要是能立不早就立了?
文官们之所以会在这件事上让步,其决定性因素,还是在正德这位强势的皇帝身上!
说白了,这是帝王家事。臣子掺和进去,那是要杀头的!这些年来,因为这件事儿而被牵扯从而下了锦衣卫诏狱最后身死家灭。甚至是诛灭三族的官员,可是不在少数,所以这些官儿们都不想牵扯的太深。
这一点。杨慎就很聪明,他提出来立刻立太子,却是没说要立谁,而是把这个交给正德去选择,立谁都行,只要是有个太子就行。
所以当时虽然正德皇帝很是恼他,但是事后想起来,心里的气儿却是顺了很多。
这会儿朝堂之上。那些一品二品的大员,都是不在,便也无人约束,嘈杂一片。
有几个六部的给事中,他们只有七品,在这朝堂之上几乎算是官儿最小的,虽然权柄甚重。但是品级摆在这里,而大明朝堂之上的站序,就是按照品级的高低站序的,品级高的,距离御座最近。品级最低的,就只好是站在殿门口儿了。
这会儿已经是深秋快进了冬天了,北京城的冬天可不是好捱的,更何况大明朝正好是赶上最倒霉的小冰河时期,那就更比现在都冷了几分。
这会儿殿门打开着,冷风嗖嗖的往里头灌,虽说当了这么些年的官儿了,朝服里面也都加了衣服,膝盖肘弯儿处也都是加了棉垫子了,这几个给事中却还都是给冻得哆哆嗦嗦的,清鼻涕直往下淌。
吏科都给事中,正德四十九年二甲第一名也就是俗称传胪的黄岘黄大人这会儿抽了抽鼻子里淌出来的清鼻涕,趁着别人不注意用袖子擦了一擦,这位丰神如玉的黄大人这会儿也是冻得受不了,他心里暗骂一声,打眼儿往外面一瞧,身子一震,便是赶紧回身小声儿道:“快别吵了,大人们来了!”
众人一听,赶紧也往外瞧,便是看到殿门之外,以杨慎为首,二十余个一品二品的文臣武将再加上一些公侯勋戚,也是按照品级高低向这边缓缓走过来。
这些大员们衣着都是极为的庄重,杨慎穿着一品的径五寸大独科花大红色公服,头上戴着展角各长一尺二寸的黑色帕头,腰间悬着一品素玉腰带,脚上蹬着皂靴,手中端着象牙芴板,腰板儿笔挺的走在最前面。再看看那些公侯伯们,也都是戴着七梁冠,八梁冠,穿着公服,很是肃穆。
瞅见他们,这些官儿们顿时便是反应过来,只怕今儿个朝会上是会有大事发生的。
一众大员走进了朝堂,朝堂中乱糟糟的气氛顿时是为之一清,大伙儿都是闭上了嘴,队伍也排得齐整了许多了。
这些大员们都是提前进了紫禁城,不到四更天就来了,去往御书房讨论御前听政的那十位皇子的人选的,但是却没想到,本来以为会挺顺利的事儿,却是一波三折。这些大员们哪个不是身上有些牵连的?自然都是有自己的私心,说话可不是都是公允的。而且皇帝招他们商议听政皇子人选的消息,早就是穿了出来,那些京中成年了的,自认为有些希望的皇子们,都是心思活泛起来,便利用中间的这间隔,早就是不知道做了多少工作,这些有资格讨论皇子人选的大员们,多多少少都是受到了一些暗示。
因此在方才讨论的过程中,简直就是各抒己见,争论的极为的激烈,支持哪个人的都有,是以这般吵了整整一个早晨,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正德到最后也看明白了,肝火大动,又是一番雷霆震怒,将这些大员们给狠狠申斥了一顿,然后让他们滚回去再好好想想。
大员们被申斥了一番,心情自也是不好,一个个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等大员们各自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朝堂上便也安静下来,众人心中都有各自的盘算,却是不说什么话。
没过一会儿,一声尖利的叫声传来:“皇上驾到!”
然后便是正德皇帝在一群内监宫女儿的簇拥下,从后殿拐了出来。
百官跪迎皇上,问了安,免礼起身,看到站在御台一侧的那个身影就是心里满是疑窦——御台一侧那个白白净净的太监,大伙儿都认识,怎么是刘吉祥啊?
按理说,皇帝上朝,旁边站着的那位,总该是司礼监的啊,怎么御马监太监刘吉祥站着了,这不合规矩啊?
却原来是那一日正德皇帝呕血昏迷,刘吉祥在旁边儿伺候的很是小意讨喜,也让正德颇为的欣慰,是以这几日便没有让他去御马监盯着,而是一直留在宫中伺候着。今日更是带他前来上朝,对于一个并不疏运司礼监的太监来说,这乃是极为荣耀的事儿,现如今宫里头已经有传言。
刘吉祥刘公公现如今得宠,怕是要把林雄奇给顶了,如司礼监,听说,皇上还要把东厂交给他执掌呢!
这几日宫里的消息都传坏了,刘吉祥春风得意,他们这些阉人,得志便是猖狂,也藏不住什么事儿来,眼下便是红光满面。
朝臣们再往御座上一看,心里便是长长地吁了口气,皇上虽然面色阴郁,脸色却不是很难看,说明这病确实也不重。
当然也有盼着正德赶紧去的,心里自然就失望无比了。
正德今日的装扮也是非常的隆重,头顶戴着冕冠,象征天子的十二旒彩珠串成的珠帘随着他的动作,便是微微叮当作响着这等衮冕,乃是帝王最为正式的装束,一般只有在祭拜天地、宗庙及正旦、冬至、圣节时候才穿戴,,祭社稷、先农、册拜亦如之。
他的身上,穿着玄黑色的衮服——日月在肩,星山在后,龙华在两袖,威严无比,帝王之风显露无疑。
正德静静的往下面瞧了片刻,便摆摆手,刘吉祥会意,尖着嗓子道:“圣上龙体微恙,今日临朝而不议事,只传圣旨三道!列位臣工,跪迎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