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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你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眼前的景象却清晰得让人难辨虚实。
比如现在,闻书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坐在d中学的生物实验室里。
这间教室还是和过去一样,阴气森森,终年泛着一股腐朽的霉味,仿佛空气也是湿乎乎沉甸甸的。虽然教室里面有几扇大窗户,却被黑色的窗帘所遮盖,见不到一丝阳光。绿色的木质试验台一眼望去都泛着冰冷的光芒,实验用具无精打采地凌乱堆放在上面,黑板上用粗体字鲜明地写着“基因在亲子代之间的遗传”。
闻书遥全身猛然打了一个冷战,背脊仿佛爬上湿滑的蜥蜴。
就是那天了。
汪筱元死的那天,他们在这间教室里上的就是这一课。
“闻书遥,你醒了?”
讲台前方忽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闻书遥抬起头,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女。她有一张白的近乎于透明的脸庞,眼睛大而圆,睫毛浓密,精巧的嘴唇好像是露水中浸过的葡萄一样鲜嫩饱满。她穿着校服衬衫,露出修长的脖颈,仿佛是镀满月光的象牙色,让人不忍触碰。
少女望着闻书遥震惊的神情,露出微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闻书遥当然没有忘记她,而且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汪筱元。”
在吐出这三个字的瞬间,闻书遥有种错觉,她就仿佛是穿越了时空,回到五年之前。她看到对面的玻璃镜子上映出自己的脸,那是一个扎着马尾辫,身穿宽大校服的瘦削女生,十五岁的闻书遥。
“为什么会这样……我死了吗?”闻书遥难以置信地看向汪筱元,她想起不久以前,自己好像出了车祸。
汪筱元笑而不语,她的目光落在教室后方的一扇门上。闻书遥也回过头去。
“你还记得这间教室和这个储藏室吗?”
闻书遥当记得,她相信当年三年二班的每一个女生都会记得。初三那年,学校里除了流传着“放学后的伙伴”这个诡异的怪谈,还有一个更恐怖的流言,那就是“审判的囚室”。
传闻很多年前,有一位女生放学后独自一人在生物实验室整理实验器材,并把东西搬到教室后方的储物室。所谓的储物室不过是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狭小隔间,也没有窗户。女生进去后,储物室的门忽然自动关上了,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推不开。女生在一片漆黑中吓得手足无措,发出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可整个学校只剩她一个人,根本不会有人来救她。
第二天,同学们发现女生没有来上学,而且一连几天她都没有出现。直到一个星期后,当值日生再度打开储物室的门,才终于找到这个失踪多日的女生。
她死了。
极度骇人的扭曲面容和沾满鲜血的双手,无法想象在她死前的那段时间里曾经遭遇到多么大的恐惧和绝。,一个人被关在完全的漆黑之中,与世隔绝,氧气耗尽,垂死挣扎,直至死亡。
闻书遥还记得当年全班女生听到这个传闻后都吓得花容失色,无论如何都不去生物实验室上课,变着花样请假。闻书遥倒是不以为然,怪谈毕竟是怪谈,都是口耳相传编出来人吓人的,不值得畏惧。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初三那年,真的有女生被关进储物室了。她们被救出来的时候都吓得不能言语,事后也不敢说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有心的人都可以看出端倪,所有被关进储物室的女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曾经都得罪过汪筱元。
这其中就包括闻书遥。
闻书遥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时隔多年,可那时候的黑暗与窒息却依旧记忆犹新。如果不是后来单梓唯忽然出现,把她救出来,闻书遥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审判的囚室,这个名字起的相当贴切。
闻书遥将视线从斑驳的门扉上移回来,看着汪筱元毫无瑕疵的脸,她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汪筱元抱紧双臂,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当年很多人都以为‘审判的囚室’这个怪谈是我想出来的,但事实并非如此,编造这个怪谈的人是放学后的伙伴。”
“你知道谁是放学后的伙伴?”
“闻书遥,难道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不明白吗?”汪筱元不急不慢地说:“五年前开始,你的身边就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和怪事,先是秦玉卿被人发现死在酒店公寓,再是莳康桥跳楼自杀,然后是我坠楼身亡,五年后,你们大学那个叫蒲芸的女生又下落不明,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连串的事件其实都是一件事呢?”
“你是说凶手是一个人?”
汪筱元没有回答,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手摆弄着一只落在讲桌上的蜘蛛。
良久,她说:“你一定知道络新妇这种妖怪吧?”
话题转得太快,闻书遥有点跟不上。不过她还是点点头,“就是蜘蛛女郎。”
“蜘蛛在捕获猎物之前,首先要就地结网,只有当猎网编制得密不透风的时候,才能将昆虫抓住。如果说所有的事情都是这张网上的点,那么只要顺着丝线追根溯源,就能够找到位于猎网中间的那只蜘蛛。”
汪筱元的美丽乍看上去是温婉娇羞的,就像南方的晴空碧水。可看久了,便会发现她那张玲珑剔透的脸隐约透着邪气,甚至有点疯狂的味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找出凶手。”闻书遥迟疑地问。
“我只是想告诉你,放学后的伙伴没有停手,很快就会有下一个目标。”汪筱元说完便笑起来,幸灾乐祸的声音跳跃在漂浮的尘埃里。
“那又怎么样?我不是警察,不会查案。如果我有这个能力,莳康桥老师就不会死。”闻书遥的表情也变得冰冷,她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汪筱元。事实上,这个女生曾是她深恶痛绝的人。
“你好像还在怪我?”
“汪筱元,如果不是你,单梓唯当年根本不会错的那么严重。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了他?”
“哼。”汪筱元不屑地冷哼一声,“怎么你心疼了,你不是早就和他划清界限了吗?”
“五年前,我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曾经把你当成朋友。”
原本就昏暗的生物实验室变得越发黯淡,就像两个人之间僵持的气氛。汪筱元轻轻走到窗户旁边,用手挑开窗帘的一角,阳光便瞬间照亮她的脸颊,她的笑意更盛,却没有一丝温度。
猛然,汪筱元转过头,她的眼神变得毫无焦点,声音好似梦游。
她说:“闻书遥,即便我死了,梓唯最喜欢的人依旧是我。他离不开我的,因为我是他的心魔。”
闻书遥没有想到汪筱元居然会说出“心魔”这种既晦涩又抽象的词来,难道她在冥界看恐怖志怪小说看多了,看得走火入魔?
“少说这些故弄玄虚的话了,我问你,毕赢是你的姐姐?”闻书遥没心情再和她做口舌之争。
“她是我表姐。”
“毕赢曾经和我说,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没有任何其她亲人。”
汪筱元斜觑她一眼,“她一定还和你说,当年她妈妈的葬礼上,没有一个亲人参加吧?她在说谎,那年参加葬礼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她略微沉思,“打扮得高贵得体,我记得她叫她婉言姐。”
“叶婉言?”闻书遥有点惊讶,她没想到叶婉言和毕赢会有联系。毕赢曾说她在母亲死后,就开始重操母亲的旧业,想来叶婉言和林若歆应该是旧识。
“我这个姐姐很不简单,她的话你最好一句都别信。”
汪筱元说完,抬起头看看教室后方的时钟,忽然说:“时间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啊?”
闻书遥不明白她的话,就在这一瞬间,生物实验室开始剧烈地颤抖,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四面墙壁向中间倾斜倒塌,桌上的玻璃器材碎成一地。在一片混乱中闻书遥看到汪筱元泰然自若地站在窗边,阳光将她映得如梦似幻。
她说:“闻书遥,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很讨厌你。你那副自命清高的样子特别碍眼,你根本配不上梓唯。不过你的命还长得很,我会在这里看着你——闻书遥,你要小心做人啊。”
话音刚落,她的食指和拇指就一用力,将指间上的蜘蛛捏成粉粹。
闻书遥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她似乎看到一大片红色的彼岸花开满视野,就和她第一次梦到的场景相同。生物实验室变成了三途川,她就是差点路经奈何桥的旅客。闻书遥觉得全身都痛,意识越来越朦胧,终于闭上眼睛。
当闻书遥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醒了,闻小遥醒了!”
耳边传来难以控制的呼声,不用猜也知道是榴莲酥。
闻书遥轻轻抬起眼皮,环顾四周,看到一群面露惊喜的人正围着自己。
榴莲酥,翟墨,安知华,冷馨然,江依寰和几名医生护士。
医生为闻书遥做了个简单的检查,便对众人说:“闻书遥没事了,接下来只需要静心休养就可以了,家属过来办理住院手续吧。”
“我跟你去。”安知华立刻说。
闻书遥身体虚弱得很,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榴莲酥看她想挣扎着坐起来,连忙按住她,“你可别乱动!闻小遥,你知不知道,你一睡就睡了一个星期,把我们都吓死了。”
闻书遥露出诧异的眼神,她以为自己只是去鬼门关溜达了一圈。真是冥界一日,人间百年,她差点就去陪汪筱元了。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开车撞你的凶手,敢动我榴莲酥最好的朋友,老娘说什么都不放过他!”
翟墨拍了拍榴莲酥的肩膀,“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先让闻书遥好好休息一下。”
江依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落眼泪,此刻看着闻书遥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榴莲酥给她一个白眼,“闻小遥都好了,你在这里哭什么,滚到一边去!”
没喝醉的江依寰根本不是榴莲酥的对手,只能委屈地用手抹把鼻涕,“闻书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以后都不喝酒了!”
闻书遥心里涌上暖流,她看着这一屋为自己不眠不休,废寝忘食的朋友,真心感觉能活下来,太好了。
冷馨然很受不了屋里的气氛,露出不屑的表情。她站起身,有点居高临下地望着闻书遥,“既然你醒了,我就走了。我是代表学校和学生会来看你的,请假的事情我会和你们系主任说的。”
闻书遥想开口说谢谢,冷馨然连忙截住她,“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说了我也不愿意听。”她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靠,她到底是哪位啊?怎么好像谁都欠她八万块似的。”榴莲酥不满地说。
冷馨然走后,安知华回来了,他叮嘱闻书遥不用担心,所有医药费他都会先帮忙垫付。
榴莲酥在一旁摇头晃脑地揶揄,“安老师真是慷慨大方啊,不过我警告你,别打闻小遥的注意。你还是和你那个蜘蛛侠女友比较般配,而且你现在敌友不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隔壁派来的间谍。”
“晓槿,你别这么刻薄。”翟墨婉言相劝。
闻书遥立刻想起来,那晚毕赢好像也撞车了。她刚一问毕赢的状况,榴莲酥就和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将毕赢一顿狂骂。闻书遥下意识地伸头向窗外望去,榴莲酥很快觉察她的用意,顺口就说:“你不用看了,单梓唯一直陪在毕赢身边,他们的孩子没了。”
屋内忽然一片寂静。
榴莲酥意识到自己言多必失,错愕地捂住嘴。
闻书遥几乎是半响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孩子?”
榴莲酥觉得这件事始终瞒不住,所幸和盘托出,“我知道单梓唯混账,可没想到他会混账到这种程度!不过也对,一个是牛郎店老板,一个是夜总会头牌,天造地设的组合,这就叫臭味相投,沆瀣一气。”
翟墨有点坐立不安,“晓槿,那个孩子不是梓唯的,是……”
“是谁的,难不成是你的?”
翟墨被榴莲酥问得哑口无言,可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翟亦寒的名字。安知华给他一个眼神,摇摇头。
江依寰有点听不下去了,“其实我觉得那个单梓唯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坏。”
“铁人寰,你别看见一个稍微好看点的男生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好不好?那晚你不在饭店,没看见单梓唯是怎么护着毕赢,任由她攻击闻小遥的。一个男人连身边的女人是什么货色都分不清楚,那他就真的没得救了。”
“也不是,你们没看到那天晚上在重症监护室外面……”
江依寰还想为单梓唯辩解两句,安知华见缝插针,“闻书遥刚醒,我们别吵她了。走走走,大家也累这么多天了,我请你们吃饭去!”
想来也是,自从闻书遥撞车进医院,他们这群人就没吃一顿正经饭。榴莲酥看闻书遥精神状态不错,但还是不放心地反复叮嘱看护,生怕自己离开这一小会,闻书遥又受什么伤害。大家笑言,榴莲酥以后一定会是位贤妻良母,她一旦温柔起来,真是柔情似水,招架不住。
等所有人走后,病房里便只剩下闻书遥一个人。
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梦境中汪筱元的话。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自从她重新遇见单梓唯,冰封的时间齿轮便开始快速运转,似乎所有一切都和五年前有关联。她有一种预感,很快就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依旧伤痕累累的身体轻微颤抖起来,闻书遥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闻书遥的意识立刻紧急集合,一种强烈的期待和渴望汹涌而来。她居然希望站在门外的人是单梓唯。
然而,并不是。
毕赢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的望着闻书遥,她用一种乞求的口吻说:“书遥,你终于醒了。我能和你聊几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