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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国栋本来还不想去红堡乡,在他看来,让他们县级部门的领导下村,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他们县级部门领导是做这个事的吗?
想想列宾当县委书记的时候,县里就是衙门,乡镇的人得把他们当老爷呢。丁国栋是列宾最信任的部门领导之一,如今萧峥来当县委书记,丁国栋可以说还没从“列宾时代”的好日子中回过神来。所以,今天萧峥晚上十一点召开会议,要求他们下乡,丁国栋也没当回事,去会了那个女人。要不是县纪委的人,从红堡乡打电话来问他在什么地方,丁国栋还真不想去。
丁国栋在赶往红堡乡的路上,本来雪下得倒是挺静,可忽而风就刮起来了,雪犹如乱絮般翻飞。看样子这雪又要下大了!
在红旗村的山顶上,一处简陋的窑洞里,灯火如豆,只有两小间,一间是九十高龄老人候元宽的,另外一间是他的孙女候小静住着。老人世世代代住在这里,见证过红军翻山越岭而来,在这里进行土改,分田地给他们,老人和他的父母才能吃上一口饭。当初老人才是一个十来岁的小伙子,心里就认定好日子是红军带来的。有一次敌军派了五支部队来围剿,他凭借熟悉山势水路,硬是引着红军从小道脱离了包围圈,这脱险的红军中,有重要将领和领导,后来成为开国元勋。
后来,这些领导从华京派人来“认亲”,希望老人能离开这块贫瘠的土地,到华京去生活。六十年代、八十年代华京都派人来,可老人却都婉拒了。他说,红军让他和父母吃上了饭,没有饿死,是救了他们一家子的命;他把红军引离敌人的包围圈,也是救人的命。这都是应该的。他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他是不想离开了。况且,当年红军工作生活过的那些窑洞,因为年久失修,有的已经残破、有的面临倒塌,老人说,这些革命遗址保留了他这辈子最好的回忆,他一定要守护好,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就要守护一天。
老人的儿子为养家,外出打工,可发生了意外不在了,儿媳妇把孙女留下自己改嫁了;再后来,老人的老伴也没了,只剩下他和孙女相依为命。老人靠在山头上种玉米、养鸡度日,并给孙女交了学费,现在孙女上大学回来过年,想多陪陪爷爷,就没急着回学校。
老人从来没有向组.织伸过手,更没有因为自己救过红军、救过国家领导,就四处吹嘘,要名誉、要待遇。老人一家,都是自力更生,就如土地上自己生长的草茬子,生死都是自己负责。
正因为如此,从九十年代之后,华京方面知道老人是不会离开这块地方了,也就没再来了。当地一些新上马的镇领导,有的只是听说过老人救过红军,有的甚至怀疑这种传说的可信度。因为这个老人,现在几乎已经成了村里、乡里的一个麻烦。麻烦在哪里?就在于老人多次到村里、乡里要求领导想办法,去修缮那些革命遗址,将那些窑洞、堡垒给保护起来。可是,作为贫困县、贫困村,吃饭都是问题,哪来的钱维护那些革命遗址?老人经常到村里来、到乡里来,起初还为这个事跟他们吵,说:“现在不修,以后都倒坍了,都没了啊!”老人急得就差哭了。
村里、乡里的人说:“你急,我们也急啊。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拿什么来修、来维护这一大片的窑洞?”老人说:“你们乡里不是有一辆车吗?你们领导坐得起车,用得起汽油,就没钱来保护革命遗址吗?”乡里的人说:“车是领导开会、办事用的,车子是上面同意配的,汽油也是上面同意用的,可上面没有拨款下来修窑洞遗址呀!你有本事去上面反映呀!”
老人想起曾经让他搬到华京去的领导,可惜他当时铁了心要守护这片革命遗址,是哪里都不愿去的!所以也特意没有留下华京领导的号码!现在想要联系也联系不到。后来,老人每个月都会到村上、乡里来一趟,也不闹也不吵,就是提醒村上、乡里红旗村的山顶上还有那么一片革命遗址在那里呢!可大多数时候,没有人理会。
乡里的办公室主任任永乐,这个小伙子倒是颇为实诚,也是农村出生,在银州上了大学之后,还是回到了自家镇上当干部,心里想着要是有机会,要让镇上、村里能够脱贫致富。当然,干了三年,目前镇上还是老样子,并没什么起色。不过,任永乐也没失望,他在银州读书的时候,知道东部沿海已经快速发展起来了,国家也很关心中西部的发展,自己的家乡肯定也有一天会发展起来,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任永乐每次见到候元宽老人来,都是好生接待,让他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一坐,给他泡一杯水,只要有空,就陪着老人坐一坐,唠唠嗑。老人还真是愿意给他讲当初红军在红堡乡山上的故事。任永乐听着听着,也很神往。他对老人说:“等以后乡里有钱了,怎么都要把山上的革命遗址给修缮起来。”老人朝他笑笑说:“你是个好小伙子。以后国家是你们的,到那时候你们肯定会帮助修缮革命遗址。只不过到时候我是看不到了。”
听到老人这个伤感的话,任永乐也很难过,他宽慰老人:“候大爷,不会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上面就重视了,就会把山上的遗址都修缮起来了。”候元宽那时说:“要真有这么一天,我也可以放心的闭上眼睛了。”任永乐道:“候大爷,您是长命百岁的人!”
这会儿,候元宽老人还是睡不着。这大雪下得老人异常揪心。孙女候小静担心爷爷的身体,劝道:“爷爷,你早点睡吧,不然明天就该累了。”候元宽披着棉衣,走到了门口瞧瞧,揪心地道:“这风又紧起来,雪也大起来了!这样不行啊,我担心老窑洞要塌啊!”候小静道:“爷爷,真要塌,也没有办法啊。”候元宽却不放心:“不行,我得去老窑洞看看。”候元宽说的“老窑洞”,就是七十多年前红军办公和生活的窑洞。
说完,候元宽扣上了棉衣,往外走去。孙小静知道老头子倔着呢,那片老窑洞就是他的“心肝宝贝”,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要是不让他去,爷爷肯定要闹脾气。孙小静赶忙挽起床榻上的军大衣,给爷爷披上。扶着他往老窑洞方向走。
这是在接近山顶的地方了,当初红军把窑洞建在山上,就是因为居高临下,可以俯视四周,有情况可以第一眼就看到。事实上,这个地方并不适合老百姓生活,因而整个村子,除了候元宽之外,其他的村民都在山下。
整个山头,如今就只有孙小静搀扶着爷爷,走向老窑洞。风大、雪重,伞是没法撑的,他们只好冒雪前行,窑洞那个方向一片漆黑,黑暗中就如没有了眼睛的眼眶一般。要是陌生人看到这些老窑洞,可能心里会发悚,可候元宽和候小静这对爷孙却不同,因为知道历史,所以心存敬畏,更是在乎。
手电的微光在雪地上形成一个放大的圆圈,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向前移动着。孙女候小静能闻到山顶上的雪气。这是一种特殊的味道,对候小静来说,也是一种熟悉的问道。候小静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经随同爷爷一起雪夜来检查过窑洞的情况。有一次,一座窑洞就是在雪灾中坍塌,那时候候小静的父亲还健在。第二天,爷爷和爸爸两个人,将坍塌的地方用木板支撑了起来,一起用水泥、砖块和钢筋浇筑了起来,基本恢复了原貌。爷爷还称赞了候小静爸爸的砖泥手艺。后来,候小静的爸爸就去城市里学习了水泥匠的手艺,在外面打工养家糊口。可没想到,后来还是因为这门手艺丢了生命。
这些回忆,让候小静在风雪中泪如泉涌。这个时候,只听候元宽道:“小静呀,这些窑洞不能再坍塌了,不能再坍塌了。”候小静从回忆中拉回了思绪,问道:“为什么?”候元宽道:“你爸不在了,要是再坍塌,没有人能帮我修了。”一句话,候小静的泪水再度涌出,她忍不住问道:“爷爷,为什么你一辈子都要守着这里呀!其实,下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候元宽道:“曾经有一大批红军,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爬雪山过草地来到我们这里,他们中的很多人我都认识,后来他们都在这个山上流血牺牲。守着这里,就是记住他们。对别人来说,下山可以过好日子;对爷爷来说啊,守住这里就是守住好日子,因为这里是红色的根、红色的脉。爷爷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也想埋在这里!”
候小静转头看向爷爷,忽然觉得爷爷略微佝偻的身躯,此时却显得如此伟大。每个人的身材各不相同,可每个有理想、有信念的人,都是高大的。
这时候,从“老窑洞”那边却传来了轻微的咔咔、咯吱的声音。候元宽加快了脚步:“有个窑洞好像要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