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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等到天亮,景阳便开始了动身。
张玲同卫剑一样不爱思考这些问题,所以只是默默地跟从着。
在景阳的观念里,南宫蝠出关的日子将会不远,他必须在出关的时候赶到现场,并且随着南宫蝠出关的时间逼近,那么也证明黑甲军大军要开始朝着林间挺进。
张玲不希望他死,可是黑甲军是希望他死的。
或者比死更悲惨的结局——活捉。
他可以依靠运气,依靠各种伎俩骗过两千黑甲,但是在足以踏平一座雄城的两万黑甲军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他与蝼蚁并无甚大分别。
他必须赶在黑甲大军之前,赶到南宫蝠的闭关地,不然莫说结盟无望,自己也将深陷重围。
景阳将一颗果子递给了张玲,张玲并未看他,而是看了果子一眼,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着。留下一个丰腴的背影。
景阳耸耸肩,看了一眼她腰腹上,层叠如一浪的白肉,又看着绿葱葱的森林,看着身旁的一颗颗参天古树,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份不安生的莫名其妙,毫无踪迹可寻,景阳摇摇头,觉得自己多虑,继续朝前走着。
“你欠我两个信息。”走在前面的张玲,忽然开口道。
景阳并没有忘记,之前他和张玲的对话里,许诺过交易,可是都因为一些话题而绕了过去,所以直到此时他都没有告诉张玲。
景阳一边快速得走着,一边道:“我和邪杖并没有结盟成功。”
张玲淡淡摇头,似乎并不意外,道:“他是狡猾的人,他一定从你这里拿到了什么好处,好处大到他宁可放弃结盟。”
景阳不禁微怔,旋即也跟着摇摇头。
张玲果然对于和自己同等层次的人了解颇深。
他说道:“他的确是个很狡猾的人。”
布这么大的一盘棋,只是为了得到冻儿,如此处心积虑,只怕也只有邪杖才做得出来。
他本以为张玲会追问邪杖究竟从他这里得到了什么,利益大到足以让他放弃结盟,可是张玲却并没有开口,而是道:“说卫剑。”
景阳道:“你还没有说铃铛。”
张玲将握在手中的剑举到了自己面前,淡淡地瞥了一眼剑柄末端的铃铛。
景阳当然想知道这个铃铛的来头,那天他和才与邪杖大战完毕而重伤的张玲动手,支撑着张玲屹立不倒的,便是这颗铃铛。
而且十年前,她是依靠铃铛散出的声音,寻找着隐秘在黑暗中的卫剑,也是依靠这铃铛,施以一阵阵扰人心神的铃铛声。
铃铛的秘密,便是张玲强大力量的一部分秘密。
张玲淡淡一笑,道:“很多人觉得铃铛是个了不起的东西,铃铛便是我的秘密,对么?”
景阳,跨过一道泥坎,点点头,“中州市井间有不少书籍对你故事进行了描述,故事大同小异,都讲述了你为何为称为铃铛剑仙。铃铛是你的象征,那么自然也就彰显其特别之处。”
张玲平静道:“市井间的传言你都听?市井间的无趣书籍你都信?”
景阳蹙了蹙眉头,不理解地望着她等同于全.裸的背影,道:“你的意思?”
“剑是师父送的,在街巷上的普通铁铺,三两银子一把,符文是后来师父自己为我铸的。铃铛是他给的,说是作为我定情的信物。”
景阳难以置信地看着张玲,脚步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无法相信那个一剑绝尘的铃铛剑仙,无论是剑还是铃铛,都是凡物。
这个消息无论是落入谁的耳朵里,都会掀起一阵嗡鸣。
景阳又有丝释然,这铃铛散发出的声波,一直没有造成十分恐怖的杀伤力,想来也是如此。
“你明白不明白何为神器?”张玲也停下了脚步,并未回头看他,而是直直地看着脚下一颗颗旺盛的青草。
景阳并没有回话。
“很多符师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出一个神器,并非技艺不够,并非符文不对,而是心不够。”
景阳若有所思,低头看着手中的天子剑。
张玲继续道:“所谓心并不单单是认真。”
张玲不再言语,继续朝前而去。
以景阳的层次,并不是十分能够理解这句话,但是总觉得这些东西,其实是大学问。
他看着张玲的背影,微微地躬了一身。
景阳快步朝前走了几步,道:“自我出声起,卫剑叔便已经在皇宫了,他是父皇笼络天下十三位剑客组建的翰伊十三剑之一,是十三剑之首。从始至终,我都并不能理解父皇是凭借什么能力,让卫剑叔这样一个完全不求名利,不食烟火的人如朝的。”
张玲淡然一笑,景阳不明白事情,是整个天下都了如今,同样不明白的。
“但是因为年幼的缘故,我对卫剑叔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直到十年前望天阁,父皇知道翰伊城将破,于是将我托付给了卫剑叔,让他带我离开翰伊城,去南方一个小镇。”
那是一段他不愿提及的过往,然而此时不知为何,说出来的时候,他的神色也开始渐渐淡然,只是那心灵深处,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卫剑叔单枪匹马带我杀出了翰伊城,然后遭逢了你们,卫剑叔打败了你们,而后又带我逃到了京浅运河的码头,按照父皇的安排,乘坐上了一只商船,商船的船公,是父皇的人……”
景阳的双眸渐渐眯下。
他的脑海中很难以遏制地浮现了当年的那一幕,因为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何为人心。
……
十年前,京浅运河上。
如同泼墨般浓厚暗沉的乌云下,一艘与其他船只并无区别的商船,正随浪摇晃着,划破随风随雨飘摆的河水,朝着南方驶进。
暴雨连绵下,京浅运河上全是雨水打出的深痕,因于是贱打的缘故,运河水如同沸腾般,冒出一个又一个气泡。
原本十分肮脏的船板上,也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船的摇晃,也使得船板上的积水不停地顺势流动着。船板上那些陈旧的木板和桅杆,也不断地发出“吱吱吱”的响声。
神情默然的男子,抱着一个六岁大的男孩,坐在船舱里一间破陋的房间内,静默无声。
隐隐能够听到,来自隔壁船舱的争吵。
浸透船板的雨水滴答滴答,滴落到二人身前的木桌上,溅飞的雨水,飚射向桌面每一个角落,而地板上,也是湿漉漉一片,屋子角落的一张稻草床上,那床黑迹斑斑有着数个大洞的棉被,也散发出一股潮湿的腐烂味道。。
那扇被老鼠咬出数个大洞的门被吱呀呀地推开,一个身穿蓑衣的丑陋老妇人推门而入,手里,还提着一壶酒,另一只满是老茧的手,则拿着一个布满黄斑的瓷碗。
无比昏暗的天里,船舱内的光线更是稀薄,就像是老夫人头顶上胡乱悬挂着的银色发丝。
她走向屋内,每走一步,地板都会发出一阵咯吱,随时有可能断裂。
她对着面目稚幼,眼睛深红的景阳笑了笑,将碗放在了桌上,不顾那滴溅的雨水,将酒倒入了碗中。
砸在桌面溅飞的雨水不断地掉入碗中,掀起细细的涟漪。
摇晃的船摇晃的酒,摇晃的还有人。
“剑首,喝杯热酒,老头子他特意为你烧的。”老夫人将酒碗推置他面前,面目慈祥道。
她的声音十分嘶哑,就像是两块粗糙的铁皮在厮磨。
“现在到处都有人在找你,各路高手还有那些黑漆漆的黑甲军都想你和殿下死,剑首你可一定要小心。”
卫剑看了一眼桌上的酒,酒碗口那氤氲的热气不断地翻腾着,并未开口,也并未动手。
老夫人看着景阳,咧着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口黄牙,脸上的褶子就好比一把闭起来的折扇一般,“殿下要不要喝一口?”
景阳看了一眼面前的酒碗,里面蒸腾的热气无疑是对他生寒的肚子有着极大的诱惑,他擦了擦嘴,点了点头。
稚嫩的小手捧上了碗。妇人的脸上,则露出了十分难看的笑容。
她点了点头,对着两人躬了躬身,驼背的她仿佛都要弯到了地上。躬身之后提着酒壶,慢慢地朝后退着。
然而她的身体却忽然一顿,因为她看见景阳捧着的酒碗破了,酒水全部流到了桌子上。
碗自然不可能自己破,只能是人弄破了它。
老妇人转过身,噔噔噔地朝着门外跑去。
卫剑没有看她,也没有出剑,然而她的腿断了,然后头断了,酒壶哐当地砸在了门上。
血汩汩地往外流,湿漉漉的地板顿时满是鲜红。
这间屋外,开始连绵的发出惨叫声,一声声金属兵器砸落在地上的声音,一声声扑通入河的声音。
整艘船再无一声人声。
整艘船都在沁血。
卫剑一动不动,景阳的小脸,满是苍白,白如不断从铅色天空,拍打下来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