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佝偻的苍老身影从林间踱步而出,林间虽然木木相似,但是又木木不同,所以每走一步,他身周的景物便会变化,他每走一步,他身前那泱泱大军的神色也在变化——变得愈发凝重。
他缓缓站定,苍老的面容上微带起笑意,只不过此时他的笑意不同于之前看向冻儿时的慈祥温和,而是好像隔着迷雾,数不清的诡异。
“不知这位将军,是那个编号的?”
岳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变得尤为失落,因为谢伽淏和张玲大战两人都是重伤,张玲几乎彻底没有了战斗的能力,她告诉他们的是,谢伽淏的伤势比她还要重,可是此时看来,他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谢伽淏和周雷云一样,已经并无大碍。
“正六军二分营一分旗都统岳秦,见过邪杖。”口中虽是礼语,可是并未施礼,而是直着脊梁,一双铁目牢牢锁定着谢伽淏。
谢伽淏看了一眼周雷云,道:“放了他。”
都统心中微紧,脸上却是笑了笑,道:“邪杖也是我的目标,又哪里有资格要求我做什么。”
谢伽淏道:“我跟你做一个交易。”
都统沉吟了片刻,问道:“什么交易。”
“你不敢往前走,怕我的巫师阵,虽然有不怕死的敢来探路以身试阵,但是你可曾想过,我邪杖的大阵又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邪杖面无表情,如枯槁的手指将轻握着那根竹杖轻轻点到了地上。
岳秦心里骤然生出一抹不安。
“老夫可以天为阵,可以海为阵,昨日战张玲又以整个茫茫山谷为阵,那为什么不可以以山为阵?”
他的声音骤然一寒。
所有的黑甲军军士的心也为之一颤。
中州很多人不知道邪杖大名,但是但凡知道的,都知道他是多可怕,他的大阵又是多可怕。倘若真有大阵在此,他们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他们不惜命,不代表不要命;他们不惜死,不代表不怕死。
岳秦深眯下双眼,手紧握着剑。
场间骤然雅雀无声。
岳秦抬起头,露在外的脸颊分外严肃,脸上那道疤痕也如卧龙静处其中,他看着这位根本摸不透,却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战栗的老人,道:“你和剑仙都是重伤,又哪里来的力量施加这么大一个阵法?这样的小伎俩当真骗到了我?”
谢伽淏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笑得淡,可是含义却颇深,配上干褶的脸,就像是一口烂井,却不知其水深,“老夫重伤,便不可布阵?既然不怕,那又为什么只动口不动手?你可以尽管向老夫出手,试一试,到底有没有这个阵。”
岳秦面容一狠,身躯一颤,雪甲发出厚重的金属碰撞声,他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剑柄,千余沉默的黑甲军士的心都纷纷提了起来,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可是一阵风拂过,阳光乍暖,林间萧萧,人依然无举动,无声。
谢伽淏笑着摇摇头。
风吹落了几片还显青翠的叶子,在风中飘摆了数息之后便翻滚落地,吹到了岳秦的雪白色铁甲战靴帮。他松开了自己握着剑柄的手,望着谢伽淏,缓缓地吐了口气,脸色也为之一松,道:“说交易。”
他不敢拿这么多弟兄的生命去冒险,不单单是因为单纯的担心牺牲。由于南宫蝠的原因,这无际林现今不知道有多少变数在里面,他负责骨丹岭这偌大一片区,而此时他几乎整整一个旗的兵力都集中到了这山里山下,要是偌真有巫师大阵,那么大家都会牺牲,骨丹岭便彻底失去了掌控了,而且一个旗的黑甲军战斗力以及十分恐怖,南宫蝠出山的时候任何一点力量都会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所以现在的他,真的不敢赌。
谢伽淏点头道:“懂得下最好的一步棋的棋手,才是好棋手,懂得做最正确的决定的将领,才是好将领,都统倒是个人才。”
岳秦道:“说交易。”
谢伽淏笑了笑,道:“我被大寅太子救走,而今大难临头自有分歧,作为回报我会放弃这次南宫蝠一事,退回金蒙,而且还把他交给你们,也免得你们不好交差。”
岳秦眉头骤然一挑,因为周雷云和谢伽淏的缘故,他都忘记了那个山洞里还有那个余孽太子的事情,本来谢伽淏的前一个承诺便已经不轻,而后一个承诺更是让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便宜不是那么容易捡到的,就像他认为可以将邪杖擒拿,结果却反处于被动一样,他蹙眉望着谢伽淏,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谢伽淏有些意外,嘲讽道:“凭什么相信我的承诺?那么你又凭什么相信我布有大阵在此?以为都统是明白人,想不到同样如此愚不可及。”
岳秦并不恼怒,而是沉默地去思考。
的确,他根本没有资格去怀疑,既然相信了谢伽淏真的有能力布阵,那么他就没有怀疑他是在欺骗自己乱下承诺的资本。
岳秦深吸一口气,缓而沉地点头,道:“我需要余孽太子。”
“我需要派人核实,然后才能放走周雷云。”
……
景阳身上的藤蔓松开了,他也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的歇斯底里,而是逐渐冷静。
他失落他难过他还有余怒,但是却都无可奈何,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种一无所有的感觉。
所以对现在的他最好的形容词便是颓然。
他很颓然。
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东西,他从来都把握不住。
他想自私,却连给他自私占有的机会都夺走。
景阳站起来,朝着洞外走去。
他隐隐听得到外面传来的谢伽淏的声音,他可以冲出去抓住他,然后将冻儿抢回来,可是他攥了攥拳头,没有。
因为离开是冻儿做的决定,他必须尊重,这是他应给的,也是他之前许诺过的。
而且现在黑甲军包围,他冲出去只会让大家都走不了,现在他要做的,是让冻儿安全离开。
景阳将地上那颗药丸捡起来,转头看着地上冻儿吃过的鸟肉骨头,还有那堆冻儿拷过的火,还有冻儿趟过的烂树枝床。
他轻呼了口气。
他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小姑娘,在耳畔叽叽喳喳,变着花样撒娇了。
他看着药丸,大概明白为什么谢伽淏要将冻儿隐藏起来,因为自己在发现被欺骗后的所作所为是谢伽淏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谢伽淏对黑甲军包围这里这件事也并没有准备,景阳自己也没有准备,那么事情发展到现在,要脱离这个包围圈,景阳必须付出什么,那是冻儿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他站在洞口,望向了山下。
王千夫长原本注视着山上,因为邪杖看似并无大碍的出现让他也变得极度紧张,然而他的余光还是布及着山洞的,景阳身影出现,他的视线便被吸引了过去。
“余孽太子!”他忍不住惊呼出声。
只是一眼,没有太多的凭据,只因那淡淡的气势,他便认为那是哪位被武朝通缉了十年的前朝太子。
“别急,可能有诈!”白千夫一挥手,示意大家冷静。
景阳望着山下的一切,神情冷漠,他将头盔放在地上,闭着享受着阳光的沐浴,而后缓缓睁开,将天子剑拔了出来。
阳光下的天子剑,就如一条金色的龙。
景阳虽然有伤,但是都不太重,他气息一运,一股皇威便释放开来!
白千夫的脸色也变得惊讶和兴奋,人可以伪装,但是血脉不可能伪装,已经确定那是余孽太子无误。
一个藏了十年的余孽太子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比邪杖的出现更让他们激动。
只不过那激动,是妄图杀死,妄图擒拿的激动!
“包围!”王千夫吼道!
山脚的黑甲军开始朝着山洞拢去,在山下,进行包围。
山上岳秦的面色一变,望向了山上,不过他并看不到山洞,可是他低头却能看到山下在缓缓移动的黑甲军。
“果然是个了不起的角色。”能够这么短的时间里,明白他的计划,而且在如此愤怒之下依然选择了迎合而不是破坏,谢伽淏难免在心中称赞了景阳一番。
岳秦使了一个颜色,一位军士心中忐忑地看了微笑的邪杖一眼,在邪杖缓缓地点头之后,这才立刻朝着山上跑去,他跑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区域。恰好能看到那个崖壁畔的山洞口,那道穿着黑甲的少年,于是连忙朝着岳秦禀报:“都统,山洞口有个人!”
这位军士的声音刚落,那股皇威便肆虐了此处。
岳秦面色微僵。
岳秦冷冷地看了一眼一脸痞笑无言的周雷云,抓着他的头发,低声道:“算你走运,下次必然要你狗命。”
周雷云笑道:“下次?你还有这样的机会?”
岳秦冷哼一声,从邪杖身旁走过,低声道:“无论这里有阵与否,望邪杖信守承诺。”
而后一招手,带领着黑甲军朝着山上奔去。
周雷云的锁链被解开,他瞬间闪到谢伽淏身旁,谢伽淏道:“可以吗?”
周雷云面色微白,点头道:“虽然伤重,所幸有还魂丹,自己轻功又是最擅长的,拼命,还是可以。”
邪杖望着奔向山上的大军,以及脚下因大军奔袭而微震动的大地,颇带感慨,道:“那便走吧,回金蒙。”
周雷云欲言又止,而后点点头,抓住谢伽淏,身形一闪,冲向了远方。
岳秦没有赌,他做了一个会让他后悔终身的决定,因为他错失了杀死这个恐怖巫师的最佳机会,因为谢伽淏真的没有布阵,他也没有力量去布阵,什么以山为阵的豪语其实空洞不堪。事实上哪怕有还魂丹帮助他一夜的回复,他依然伤得极重,昨夜施加幻术于景阳,今天又施加巫术将冻儿隐藏,就已经榨干了他最后的战斗力量,他能够战力在这里,靠的都是心中的欢愉以及自己的意志力。
他没有布巫术阵,但是他布阵的能力不单单是布巫术大阵。
他布了一个心阵,他给了周雷云还魂丹,不仅仅因为周雷云自己的能力能够保护到他,其快到连张玲都追不到的速度可以带他走,也因为周雷云的伤势不如他重,还魂丹给了周雷云服用后可以达到欺瞒他人的效果,让别人认为他伤也好得差不多。
他是邪杖,邪恶的邪。
他是金蒙国师,从某种意义而言,等同中州丞相。
……
“大胆余孽!束手就擒可让你死的痛快!”
景阳望着那边奔袭以及山脚下呈包围之势过来的黑甲军,深吸口气,将头盔戴在头上,然后朝着山的另一侧跑去。
这是一座无人来过的山,所以没有路,可是山洞那一侧因为居住过妖兽的缘故,其实有一个不是路的路可以上来,可是另一侧不同。
在这里呆了也有那么点时间,所以景阳早就观察过这山的地形,这山的另一侧是面谢谢陡峭山壁。
这座山并不高,在山当中只算矮的,不然景阳也不会之前在山下时就发现这个山洞,可是当景阳站在崖壁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其实高于不高,还是取决于你站在哪里看。
后方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方也看的到黑甲军在朝着这崖壁的山脚下汇聚,他没有时间再犹豫,景阳深吸口气,拍了拍盔甲,将身子贴近了崖壁,朝着山下滚了下去!
如同一根黑色的滚木,在磕磕盼盼的崖壁,直滚而下!
这是唯一的突围方法!也是无比疯狂的办法!
感受着疯狂的旋转,以及黑甲与石相撞的剧烈碰撞声,景阳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危机感,而是无比的落寞。
轰的一声,在临近地面的时候,他砸到一个突出的岩石上,整个人被撞飞起来,摔在了布满软草的地面上。
黑甲变得全是灰,这样恐怖的速度下来的撞击也让黑甲上满是凹痕,头晕目眩的景阳爬起来便朝着前面飞跑!步伐踉跄可是却很快被他调整过来。
山脚下的黑甲军之前并没有包围这里,此时也没来及包围,因为这里本就没有路,谁会想到用这种方式下山?谁有会想到那个余孽太子会有黑甲来提供他这样下山的条件?
所以哪怕是见惯了风浪的黑甲军都为之惊讶。
岳秦站在景阳滚下山崖前站立的山壁畔,望着他奔逃的身姿,骇人的面孔上说不出的冷酷,他摇了摇头,望着山脚下朝他冲去的黑甲军以及嘶啼的战马,喃喃道:“这次,你怎么逃?”
ps:两章今日无望,四千字凑合凑合吧,其实写得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