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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门被推开,景阳从里面缓缓走出,朴素衣裳无法掩盖如他母亲一样的俏美,此时这样俊俏的脸上布满了忧郁,恰如他以往。
挺着身姿,站起门畔长长地舒了口气,如今肩膀上的压力越来越大,遮盖在前路的雾色越来越浓。
面前的阳光不再清澈,有些模糊。
他陷在其中,觉得呼吸变得困难。
南宫蝠那三个字,离他已经很近,他要做的,就是站到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面前,告诉他自己的想法,然而能够站在那个男人面前说话的人当今有多少?又有多少活着离开过?
如今即便想想,都会感受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时候的那种压力。
毛国景告诉他,要做他觉得正确的事,杀人只要杀得有意义就可以。
所以他在努力安慰自己,宽容自己,因为去见南宫蝠,注定不可能不流血,不可能不死人,他注定不可能一身无痕,剑上无血的见到他。
注定无数血流,困难重重。
还未开始,连南宫蝠的身影还未出现,便已经杀出个中州第一神捕。
推翻之路的一开始,就难得让他头疼。
他决定最近去见一次卫剑。
冻儿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帘。
他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
“不是让你在大厅等我吗?”景阳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好奇道。
冻儿拉起他摸自己脑袋的手,气鼓鼓地看了一眼后方,然后转身疾步往前走,拉着景阳向府外走去。说道:“我们快走。”
虽然明明是她讨了便宜,但是无法改变自己始终被教训的事实,再加上没有吃上糖,所以她还是不开心。此时匆匆离开,当然不是担心这位女主人出来算账还是怎样,她连虎都亲手了结过,怎么会怕一个妇人,她只是不想景阳知道自己气惨了那位女主人,毕竟景阳告诉过她他理解且尊重那位妇人,她只是怕景阳生气自己的所作所为。
景阳一头雾水,不过仍由她拉着自己走,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子拉着拗不过她的大哥哥去买糖一样。
景阳道:“我去跟林香说一声。”
冻儿丝毫不停下脚步,努力向前拉扯着,说道:“下次再说嘛。”
“你饿了吗?”景阳好奇问道,为她的匆急找理由。
冻儿想着刚才桌上的那盘糖枣,嘴里倒真的馋,说道:“我想吃糖枣。”
“想吃那个?那我告诉林香我们走了,然后带你去买,不然很不礼貌。”
冻儿很用力的甩头,说道:“不要,我现在就要吃。”
“现在出去也买不了。”
对于这个小女孩,景阳还是很关心和耐心,她的任性也会去包容,所以他的语气同他的心情一样很平和。
冻儿一下站住脚步,转过身来,两只手都抱在景阳手上,撒娇道:“我重要还是礼貌重要?”
她的撒娇手段层出不穷,景阳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从来没有被关爱和呵护过,心里自然极度渴望那种非常明显且热烈的关心疼爱,现在这样黏人情有可原。就像当初他逃出翰伊城后,整日整夜思恋当初的种种美好,长久无法自拔,无数次对着夜空划过的流星许愿,希望能回到从前一样。
冻儿和十年前的他都是一样的心态,只不过情况不同,表达得也不同而已。
景阳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表示妥协。
怎么可能忍心说不?就像那夜怎么忍心杀她。
冻儿甜甜一笑,立马又拽着他向外走去。
“站住!”
两人都熟悉的妇人声音回响在庭院,只不过显得要比以前无力虚弱一些,小女孩心想完蛋了,还是停下了脚步。
景阳看着被林香搀扶着走来的妇人,有些意外,微微躬身,道:“夫人好。”
林香的面色不是那么自然,对着景阳眨眨眼,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自己母亲铁青的面色,还是低下了脑袋,什么话都没有说。
原本脸色就难看的妇人,看见景阳后愈发来气,怒声道:“好什么好!”
“你说话好好说不可以吗?”原本面色有些慌乱的冻儿,听见妇人说话的口气顿时来了气,明明很小,但是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和不可小瞧的威势,偏偏给人一种趾高气昂的感觉。
“冻儿。”景阳侧过头,轻声呵斥道。
冻儿生气地侧过脑袋,不说话。
“这个丫头好没有教养!说话好没有礼貌!”妇人颤抖着身子,一脸的怒气。
“冻儿他……”
“你给我住口!”妇人厉声打断了景阳的话,比先前还要愤怒和大声的声音让林香都不由颤抖一下身子。
“自己都是个没教养的种!还准备帮她解释?”
恶毒的话语让整个庭院瞬间安静。
死一样的安静。
就连不远处的侍卫丫鬟,都彻底惊愕住了。
一向文雅的妇人说出这样的话?
妇人是真的愤怒,不是真切的恨意生不出的愤怒。
那是她对于景阳恨到骨头里的恨意,她看到景阳就好像看到了娘家人无数次对她的讽刺,说她连自己夫君的心都捆不住。
就像看到街头无数人看向她的戏谑目光,背后的谈笑。
就像看到那个她从未见过面,却跟她夫君有过苟且之事的贱女人。
十年里,她受到了太多的嘲讽,她以为她和平恩爱的生活,正是因为突然钻出的这个私生子而被彻底打破,她的骄傲和自尊,被践踏得血肉模糊。
她的身躯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景阳深深低下头,拳头却不由自主的握紧,元气在丹田里汹涌。
他一直想着避开这位妇人,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之前也见过几次,感受得到敌意,不过一直没有过谈话,今天算得上十年里最近距离的一次谈话,但是听到的却是辱骂,涉及父母的辱骂。
今天的这句辱骂,让他很生气。
他尊重这位妇人,因为将心比心,他可以想象得出她的心理感受,可以理解她的恨意。他知道这身份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有更多歉意,因为他让这位妇人无辜受痛苦。
但是他身体里流淌的是大寅轩氏的血脉,是皇族的血统。皇,至高无上,挥斥方遒,一身之下万人臣服。这样当面的涉及家室的恶毒辱骂,挑衅的不单单是个人,也挑衅的是一个皇室的尊严。
景阳生活在市井,生活抹去了他的傲气,他的尊贵娇贵,但是改变不了他身体里流淌的血。
他的父皇母妃都已然飘然离世,自年幼开始,他心里就一直思恋痛苦回忆懊恼。
无论当年他们犯了什么错,但是他们都已经死了,对他而言,他失去的不是什么大寅皇帝和大寅圣妃,而是父母。
他们在他心里一直位于最神圣的位置。
妇人的辱骂,是对他内心最神圣领域的亵渎侮辱。
所以他真的很生气,很愤怒,不亚于妇人刚才辱骂时的愤怒,即便他知道妇人辱骂的本意并不是在侮辱大寅皇室,他也无法谅解的愤怒。
整个人的气息都出现了不稳定。
“景……景阳哥哥?”林香紧张且担忧地看着明显不对劲起来的景阳。
妇人始终是妇人,还是被吓到了几分,仍然壮胆道:“怎么?还准备动手打人?”
是的,他真的准备动手打人。
这是他最直接的想法,虽然他的理性在努力压制,但是他感觉根本无法抑制这股冲动。
远处的侍卫不由握紧了刀,向这边靠近了些。
景阳缓缓抬起头,眼神都有些异样,准备向前迈一步。
对于他而言,那一步代表,可只是一步那样简单,代表的是他最终的选择。
冻儿那娇小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她身前,阻拦在了他和妇人之间。
那一步没有迈出来。
在场间三人都诧异的目光中,冻儿对着妇人恭敬地弯下了腰,小身子做这样的动作感觉极其憨态,她抬起腰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滚落下来泪水,带着哭腔且有点奶声的说道:
“夫人对不起,我和哥哥给您道歉了,没有教养是我的错,你不要骂哥哥,他才收养我几天而已。”
说完拿着嫩嫩的手背擦起了眼泪。
哭声让景阳渐渐冷静下来,心中愤怒逐渐消弱,他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身前冻儿的头。
她在演戏。
演得好好。
他在向她表示感谢。
冻儿一边擦着泪,一边用另一只手拉住了景阳的手,生怕他还没平息过来而出手。
妇人再一次惊愕住,不明白这个毫无礼貌,出口极其粗俗的丫头,刚才还一脸的不屑,怎么突然就哭着道歉起来。
林香也不知所措的看着冻儿。
“你们在闹什么?”林维天走入庭院,皱着眉头,不悦道。
冷厉的声音让妇人眉头一皱,接受了很多良好的教育,知道在他人面前要给自己夫君脸面,所以即便心中对自己的夫君也极为不满,但仍然像极为羞愧一样低下了脑袋
“爹。”林香唤了一声。
林维天走到妇人身旁,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身旁的妇人,冷厉道:“不知说过要和和气气的吗?还是改不了吗?”
景阳呼了口气,说道:“不怪夫人,是我们的错。”
“对。”冻儿抽着鼻涕,点头道,“是我们的错。”
林维天看向两人,对着景阳使了个眼色,眼中满是歉意和谢意,说道:“下次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抱歉,告辞。”
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他担心自己爆发,说完,景阳便拉着还在擦泪的冻儿离开了。
看着两人消失在视野,妇人才抬起脑袋,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夫君,说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和和气气?”
林维天极为不喜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么样?林维天,你要知道,是你先对不起我!”
林维天看了一眼在妇人身后不知所措的林香,准备说些不好听的话,看在林香的份上没有说出口,哼了一声,摇头离去。
对不起你?我要对得起大寅和天下才行,十年没有休了你,已经是对夫妻情最好的尊重了,羞辱大寅当今领袖?能够安然活下去便是你的最大福气了。
“林维天!”妇人愤怒地喊了一声,可惜林维天留给她的只是一个镇督的冷酷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