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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向太后请安的这一次,沈庄昭只挑了府里送入宫的丫鬟陪同自己过来。坐在前往的步舆上,她后背僵直,忐忑不安。太后为了沈家断不会允她对二妹下手,可若二妹有孕,谁又来担保她不会对自己做什么?来到永寿殿,太后照例毕后留下她话家常,沈庄昭应对自如,态度谦逊,没有任何异样。“庄儿来……”太后慈爱地抚摸着她的消瘦手背,语气里夹杂着前些日将预言的事怪罪于她头上的歉意,“你近来瘦了很多,哀家看着怪心疼。都是哀家的不是,别太往心里去。”
“妾全然不怪太后,只怨自己不争气,得不到皇上的宠爱,才让阿母与太后为妾如此费心费神出策。”
“来日方长,你还年轻。”
“其实……妾有一事也怨自己,需要向太后下跪请罪。”
“什么事?”
“皇后曾拜访过妾的承乾宫,她企图挑拨妾与二妹的关系,手段卑劣,妾自然没有中计,之后妾觉得所聊之事不足禀报太后故而未说,但在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告知太后,望太后明察妾身。”
太后面带笑容地扶起她,“你能来告诉哀家就足够了。”
“太后可会怪妾说的太晚?”
“哀家早就知道了,只是信任你,所以才不过问而已。”
“太后的心胸宽广,妾难以比之。”
“好孩子,你替你阿母担下所有罪之后,哀家就觉得你生性善良,先前委屈了你这么久,往后怎忍再委屈一次?”
太后说得诚挚,让沈庄昭心中涌动暖流,她觉得沈家的血亲才是她唯一的归宿,于是回道:“妾明白了。”但是她想的,可和太后想的完全不同。待她离开以后,女御长从旁边走出,众宫人收拾小案上的瓜果,接着准备扶太后回至寝殿。太后起身,张开双袖,身上绯罗蹙金华袍发出了耀眼光泽,她一边任由宫人为自己整理着装,一边眸带风采道:“庄昭这孩子,已经变了。”
女御长深知太后话里的含义。
太后望着殿门沈庄昭走远的方向,犹如望着她亲手喂养成长的幼狼,“变得……更像哀家想要的样子了。”
听到之后女御长淡笑不语。
从生辰宴上皇上配合熙妃与借她小产打压沈庄昭开始,她们就明白,沈庄昭已经废了,这颗棋子再也折腾不起风浪,可如此就算了,偏偏身为弃棋它还一点自觉也没有,不仅不情愿被摆布,还不想对任何棋子产生威胁,这可让使用它的下棋人感到为难。
为了让它更感到危机重重,太后三番两次暗示它对面道路的险恶四伏,沈家拥有的一切随时都可能覆灭成灰烬,不成功,便成仁。对面的执棋人既然待你这般冷酷无情,你就该狠下心报复回去——她得让沈庄昭恨起不该恨的人,而那人就是——皇上。
所以,在最后一次的暗示中,她带着这枚棋子去了顾嫔的披香殿,皇上果不其然为了忤逆自己所以拒绝去见顾嫔,最后她带着沈庄昭灰溜溜地离去。沈庄昭脸上写满了颜面尽失的震怒,然而当太后坐回凤舆里时,望向帘外,独自挑眉感慨道:“天子啊,你已十九岁,行事可莫再如此任性了。”
记忆回到现在,此时的太后轻解发鬓,银白青丝掺半,她对镜里的自己习以为常,宫女们为她换上殿内最舒适的衣物,一切都是为了方便她午时就寝。随后女御长在太后耳际低声说道:“承乾宫的人说元妃没有回宫。”
“随她吧,只要别和其他宫妃惹事就好。”太后不以为然,“阿罗,我们沈家百年才难得出现她这等极品的美人,哀家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将她浪费。她现在自怨自艾,其实不知道以后她的前途光明多了去。即使当今的天子因种种原因不喜爱她,也不见得旁人会不爱她。所以至少在那人倒下前——哀家必须留住她。”
“太后英明。”女御长说。这是沈庄昭永远也不知道的,她的价值比她想得要重要许多。这边一转眼,沈庄昭的步舆已经来到了宫寺里,她下来以后随着贴身婢女走进去,然后就好几个时辰再也没出来。宦官们只是觉得元妃娘娘这次的念佛尤其比以前漫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已经快黑时,元妃才慢悠悠从寺门里走出来。
“回宫——!”起驾的宫人高喊道,这乘久侯多时的步舆才最终朝向承乾宫走去。
沈庄昭看了一眼天色,的确时辰是久了些,她没想到从这里走去椒房殿需要这么久,要不是为了躲避耳目她来回这几趟容易吗?下次可不能再去椒房殿了,凭什么这个女人就可以坐在自己的寝殿里,然后舒舒服服等她来?下一次得重新约几个新地方才行,也要折腾折腾她。沈庄昭一面想,一面觉得自己决定得很对。殊不知正是从此开始,她开始了和皇后对外声东击西、掩人耳目、踏足了近乎整个皇城秘地的辛苦面见之途。
若她能回想起今日,不知是否会自己曾对此举感到骄傲而哭笑不得。
虽然天渐昏暗,但是明月就隐藏在乌云背后,月色盈盈萦绕在她的霞彩纱裙与花髻上,沈庄昭温婉的浅笑更加清晰了。回忆着与皇后接触的片段,怎么说,她倒有些欣赏这种不做作十分直接的女人,也难怪在后宫里太后降不住她,只能背地里给她在宫外传出堪比吕后的心狠手辣名声出来,令她入宫之前,还真信以为真萧梦如是这样的女子。皇后的身上究竟有几层面纱?沈庄昭忽而心生窥探的妙感。
她似乎寻到了在百般无聊后宫中的一丝新鲜,虽然很可悲,也很微小,她却也要狠狠抓牢,不能放手。
沈庄昭以为二妹也同自己一样,只不过她已经找到了最好的乐趣,那就是夺取皇上并藐视众妃——但是和她想的根本不同,沈淑昭对在后宫里寻找乐趣的乐趣,几乎等于没有。
正是在这样的月夜,清风徐来,本应是和心爱之人相互依偎的时刻,可多少女子只能苦守在窗边,痴痴地望着挂着侍寝灯的寝宫方向。而白露宫的寝殿内,窗边却从来没有一个眺望的人,那是因为它的主子——已经坐在了宫殿顶上。
沈淑昭躺在屋顶,双手放于胸前,她凝视着霜月,一动不动。卫央倒躺下来,与她相反,唯独头挨着头,从凌空往下看,这二人衣决飘飘,随风漫舞,宛如画中对仙。
“卫央……”她望着薄云浮动在虚幻朦月间,一切如梦如幻,“我总觉得在这里自己比长姐,不……比任何人都要幸福得多。”
“有我在,你应当比别人幸福。”
沈淑昭听后翻了个滚儿,侧过身来双手衬地托着脸儿,一脸甜蜜蜜地看卫央,“娶了当朝第一的美人,谁会觉得自己不幸福?”
“好啊,”卫央陪她作乐,“原来你看上的只有我的外貌。”
“贤妻慢怒,要怪也只能怪你的美太吸引人了。”沈淑昭眨眨眼,“也正因为如此,若是以后胆敢有人觊觎你,为夫必打他个鼻青脸肿,叫他不敢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一次。”
“这可不妙。本长公主日后要背负起嫁了街头闹事斗殴武夫的名声。”
沈淑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本驸马长得白净尚可,看着风度翩翩,温柔儒雅,即便是被人污蔑成鲁莽匹夫,也没有人信啊。”
“人不可貌相,世人皆被你骗了。”
“他们被骗也就算了,怎的你也被骗?”
“嫁与你之前,是本公主识人不清。”卫央一脸正经地冷漠。
沈淑昭学着戏文里得逞的奸夫笑了笑,“贤妻莫再埋怨了,一切生米煮成熟饭,咱们孩子都会上街打酱油了,你再不愿接受也太迟了!”她的话逗得卫央面红耳赤,当她惊喜地发现这一点以后,玩乐心更是重了。“来,叫为夫一声夫君听听。”
沈淑昭喜滋滋等着卫央无话可说,不曾想卫央从身下幽幽飘来一句话,顿时让她僵直在原地变成了无话可说的那个——“嗯?你再说一次。”卫央食指拇指覆在她的下颚上,将她的脸抬准正对着自己,四目相对,虽然卫央躺着,沈淑昭侧身俯视,但是气场毫不逊色于她。深色的眸底锁定着沈淑昭,寒气连连,沈淑昭一下子软了下去。
她左右为难,好像被卫央捏着下巴的感觉很喜欢,可是她眼神这么凶,自己不应该觉得开心才对,但是又很窃喜,这……到底该不该开心?
“怎么不说了?”卫央温柔的语气和她的动作透露出的气势截然不同。沈淑昭觉得仿佛自己的下巴要脱臼。
“我,我……不说了。”
卫央这才松开了手指的力度,“乖。”
沈淑昭这个悔得啊,以亲身经历获得了经验教训,那就是没有足够的心理气场就不要妄图挑衅冷美人的冰山,不然你会反被她调戏至想拿头去直接撞冰山。
卫央摸了摸她的头,又道:“这里风大,来我怀里避风。”
沈淑昭一被摸头心都要跳出胸腔外啦,她躺了下去,正好是和卫央同一边,然后一个翻身,她就正好滚进了卫央的怀里。“小姐姐原谅我吧。”她撒娇。
“原谅你。”卫央搂紧了她,“谁叫你是本长公主亲自选的驸马。”
沈淑昭啜着抹甜笑躺在拥抱里,这才是花前月下,十七八岁少女正当有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