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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晖坐直身子,示意沈奕继续。
她的思绪飞转,隐约猜测出了某些东西。
沈奕走到窗前,手插在裤兜里,握成拳头状,他俯视楼底下的树木花丛。
“有没有兴趣听一个故事?”
张小晖知道自己的猜测方向是对的,她不动声色,摆出一个听众的姿态,“好啊。”
“我第一次遇到我妻子,是在四年前,我接到奶奶的电话,找去医院……”
“奶奶说发现她倒在路边,就喊人送到医院来了,我交了医药费过去,她已经醒了,在跟奶奶道谢。”
“她看到我,礼貌的打了招呼,说声谢谢,没有别的。”
“之后,她租了我家的房子,住在奶奶隔壁,跟奶奶相处的更好,奶奶非常喜欢她,多次有意无意的,想撮合我们。”
“我看她的第一眼就移不开眼睛了,所以我那时候想着法子接近她。”
沈奕的语速不快不慢,偶尔不能自己时有所停顿,他陷在故事里,近似沉迷。
“我们认识一年就结婚了,因为奶奶临终前的愿望,她答应了。”沈奕唇边掀起的弧度含着自嘲,“挂名夫妻,她说,她不会爱上我,我竟然同意了她,鬼迷心窍了。”
张小晖没有随意插话,静静的听着。
“大家私底下经常议论我脸上的抓痕,这事我清楚,那是她提醒我,我们只是挂名夫妻。”
“我一直知道她的心里藏着一个人。”
张小晖放在肚子上的手指一动,她听到沈奕说,“前不久,我才在无意间知道那个人是谁。”
沈奕说这话的时候,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张小晖身上。
“小晖,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你男朋友认识的,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没有。”张小晖脱口而出,“没有故事。”
她已经从季时的口中听过了一些事,有关那个叫蔓姐的女人左手戴手套的原因,以及多年前的那场大火,救人,恩情。
但她不认为那是一个故事。
“虽然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我觉得,一个女人是不会只因为承诺别人,就把自己的婚姻送出去,还选择继续维持,所以我想,她对你是有感情的。”
沈奕没说话,许久,他苦笑,“我们已经离婚了。”
他伸手,盖住脸,抹了一把。
就在那天,他干了那种混事过后。
那个女人走的干脆,没有留给他任何东西。
他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跟张小晖说这么多。
大概是神志不清了。
张小晖一愣。
她的脑子里浮现一身青花瓷旗袍的女人,半倚着窗棂抽烟,白雾缭绕,美的惊心动魄。
“总监,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沈奕吐出一口气,“我想你说服你男朋友,去见她一面。”
张小晖闻言,眉心缓缓拧了起来。
她无法理解,沈奕是怎么说出那句话的,下了多大的决心。
似是知道张小晖所想,沈奕涩涩的开口,“我现在才明白,爱一个人,即便是不能跟她在一起,也想看她开心,想她好好的。”
张小晖想反驳,但她没有开口。
每个人的态度,观点不同。
“小晖,你能不能帮帮我?”
张小晖哑口无言。
这个忙要怎么帮?难道她要在明知一个女人对她丈夫图谋不轨的情况下,还想他们单独会面?
她没那么缺心眼。
尤其是那个女人拥有能令男人轻易丧失自控力的资本。
沈奕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是强人所难,甚至有些过分,但他实在不忍心看维蔓病着,又不肯配合治疗,就那么自生自灭下去。
“蔓蔓她……”沈奕似乎是有难言之隐,半响,他把一只手从裤兜拿出来,手机攥着一张纸,皱巴巴的。
那张纸被他放到张小晖面前。
张小晖下意识想拒绝,但她还是低下头看了。
是一份检查报告,张小晖的视线从姓名那里扫过,又猝然一滞。
沈奕的嗓子发干,痛苦道,“医院建议她必须尽快做右半部切除手术。”
切除是第一步,运气好,也许就不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可如果运气不好……
张小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无非都是不痛不痒,维蔓摊上了一个女人最不想碰到的事。
她和维蔓只见过那一次,交情是没有的,但对于这种事,也有些同情。
“现在的医疗设备和水平都……”
门外传来脚步声,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
下一秒,门推开。
里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张小晖跟沈奕一同望过去,前者咳一声,后者僵了僵,随后是清晰的妒意。
“嗓子不舒服?”
季时大步进来,把手里提的几个袋子放到桌上,去床前看张小晖,无视沈奕的存在。
张小晖仰头,“好着呢。”
季时从鼻子里发出一个音节,“那你咳什么?”
张小晖朝他背后示意。
季时这才回头,意味不明的扫了一眼沈奕,却只字不提,去洗手间洗手去了。
张小晖尴尬的看沈奕,正思量说什么,就见沈奕往洗手间那边走近几步。
“季先生,沈某有一事请求。”
水声持续,夹着季时不近人情的嗓音,“抱歉。”
他出来时,沈奕已经离开了。
张小晖还是原来的那个姿势,“你都听到了吧。”
肯定的语气。
季时擦着一根根手指,慢慢悠悠道,“你说听了,那就听了。”
张小晖犹豫着,“那你说……”
季时没抬眼睑,神色危险,“嗯?”
张小晖话锋一转,“我想吃苹果。”
季时掀了掀眼皮,他微侧头,深邃的目光掠过,张小晖最喜欢他的那个角度,性感又有男人味,她撒娇的说,“过来给我削苹果。”
季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张小晖,好好说话!”
张小晖,“……”
她抓抓头发,低头给自己编辫子,忍不住嘟囔,“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欢会撒娇,会卖萌,会发嗲的女人吗?”
季时瞥她,上下的瞥,“前提是女人。”
张小晖的嘴角一抽。
她躺尸了。
季时拉着椅子过去,坐旁边削苹果,“再撒一个。”
张小晖一下子没听懂,“什么?”
季时的嗓音微哑,“就刚才那样。”
倏然一怔,张小晖的眼睛撑开一条缝,她透过缝隙看面前的男人。
“季时,你脸红了?”
“你眼瞎了。”
季时的面颊铺着薄薄的红晕,霸道的说,“快撒一个。”
憋着笑,张小晖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搁在季时腿上,脚后跟蹭了蹭。
她的棉袜子还是季时给她准备的,毫无意外的粉色,这种颜色的,家里有一抽屉。
看久了,也就不排斥了。
季时满脸享受,“继续。”
张小晖熟练的把脚伸到他的衬衣下摆,踩他的腹肌,“去看宝宝了吗?”
季时削着苹果,“看了。”
张小晖问,“他今天乖不乖?”
季时说,“乖。”
想了一会儿,张小晖抿抿嘴,“桌上的东西都是程方他们带的,你收拾一下。”
季时嗯了一声,他看看张小晖的胸|部,嗓音压的低沉,“会缩回去吗?”
“不晓得。”张小晖迟疑着说,“大概……会……会吧?”
她也不知道,现在的cup大了俩个号,很不适应,感觉别扭。
季时认真思考,“那我要赶紧多抓抓。”
以前一手一个,现在两手一个。
张小晖,“……”
她张口吃掉季时递过来的一块苹果,叹了口气,“哎。”
季时挑眉看她。
“你如果要去,就跟我说一声,不要瞒着我。”张小晖说,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不喜欢被欺骗。
季时抬眼,“把额前的头发撩起来。”
张小晖不明所以,愣愣的照做。
额头一痛,她瞪着季时,“你弹我脑门干什么?”
季时吐出两个字,“你傻。”
张小晖的脚趾用力,指甲刮的季时腰腹一抖,他差点把苹果扔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第七天了。”
张小晖说,“宝宝活了七天了。”
季时揉张小晖的脸,“等他能自己呼吸,就可以接出来了。”
张小晖叹息,“他的小胳膊只有我的手指头粗。”
她自责的垂着头,“如果我那天晚上下床的时候小心一点,多注意一点,穿鞋子的时候看仔细一些,就不会摔倒了。”
季时紧皱眉头,这才刚好两天,他放下苹果,抱住精神恍惚的女人,安抚的拍拍她的后背。
“小晖,我这里也有一个如果。”
张小晖突然拔高声音,“我不要听!”
季时收紧手臂,下巴蹭蹭她的脖颈,“行,那我不说了。”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解彼此。
季时所指的如果是当初他做了安全措施,张小晖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也许他跟张小晖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但是,没有如果。
所有发生过的,快乐,悲伤,纠结,都是命里有的。
张小晖知道,她不想听。
“不要再自责了。”季时摸摸张小晖。
张小晖在季时肩膀用力咬住一块。
季时不躲,给她咬。
今天来的人挺多,下午一波,晚上还有一波。
王昊一下飞机就奔过来了,送了一份贵重的礼物给宝宝。
“戚夏托我跟你们说声恭喜,她七月左右会回国。”
张小晖笑了笑,“我听她在电话里说了。”
季时调侃,“你不是要赖在曼哈顿吗?”
王昊龇牙咧嘴,“我跟她约定好了,一年之后,如果我们还是单着,就在一起。”
张小晖,“……”
季时,“……”
“你们也不要太紧张,尤其是你。”王昊对张小晖说,“这段时间还是多想些开心的事儿,别伤神。”
张小晖喝了口水,“我知道的。”
她看过书,知道月子里应该放松,总郁闷不是好事。
王昊瞥季时,季时的余光扫过,不易察觉。
“就拿我那个医院来说,这种早产儿的例子不少,主要还是细心照料,多观察。”王昊单手抄在口袋里,“孩子大一点,抵抗力就会好一些。”
他说了几点,都把握住了分寸,既能解开张小晖的困惑,又能让她少些没有意义的纠结。
张小晖觉得王昊来的很是时候,她也是第一次觉得王昊的个人魅力都在提及他的医学领域。
见张小晖跟王昊聊天,提到孩子,一颦一笑都那么生动,整个人都活了起来,季时支着额角,凝视着她,浑然不觉的失神。
王昊捕捉到了,他一脸惊悚的打了个哆嗦。
谁又能想到,季时也有被栓住的一天。
张小晖没察觉到什么,她抓着王昊,把王昊当百科全书,到最后,还是季时眼神赶走王昊的。
晚上九点多,又来了一人。
季时前脚出去,宋明修就过来了。
大家就像是约定好的,都凑在同一天了,也不管当事人是什么心情。
宋明修进来时,张小晖正在吃葡萄,她没抬头,就以为是季时回来了,“把桌上的纸巾拿给我。”
拆开的纸巾盒递到眼皮底下,张小晖伸手去抽了一张擦嘴巴,随意瞥到拿着纸巾盒的那只手,骨节均匀分明。
张小晖已经意识到这只手的主人不是季时了,她的视线移上去,看见了白色衣袖。
再往上移,对上宋明修,她倏然一愣。
“你好吗?”
“好。”
一问一答,彼此简洁。
宋明修的目光贪恋的描摹张小晖的眼角眉梢,她撒谎,她并不好,气色根本就没恢复。
张小晖倚在床头,“贺仲判了,十四年。”
宋明修低声说,“你高兴吗?小晖。”
骤然抿唇,张小晖不答反问,“你呢?明修,你高兴吗?”
她抬起头,“你费尽心思,值得?”
宋明修的唇角带起,他微笑,“值得。”
“那天我从季时那里听到了真相之后,我就开始谋划了,贺仲的处事作风都很谨慎,我不能急,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有耐心……”
张小晖听他讲述,那些她不知道的。
充斥着愤怒,仇恨。
说到后面,宋明修的语调带着诡异的愉悦,“伤过你,害过你的人都得到了该有的惩罚。”
“我很高兴。”
他笑出声,却比哭还难看。
因为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一切还是回不了头,不能倒带重来。
“小晖,我会一直等你。”
“将来如果有一天,季时对你不好,你说一声,我就会去接你。”
“不会有那一天。”张小晖说,“明修,我们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你不欠我。”
宋明修定定的看着张小晖,“你就那么信季时?”
“婚姻代表什么你知道吗,小晖,一生太长了,你跟季时的最初目的根本不是恋爱,你们会争吵,会面目可憎,歇斯底里,因为你们没有……”
张小晖冷声打断他,“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那你走吧。”
宋明修握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他的语气平静,“我现在定居在s市。”
他将一个浅黄色的日记本放到柜子上,那种平稳的口吻,仿佛是拥有预知能力,确定有一天张小晖会跟季时不欢而散。
“这是里有我的私人手机号,二十四小时开通,永远不会变,还有我的所有房产住址,公司地址。”
张小晖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宋明修,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不了解这个人。
“让我留一点念想吧,小晖,就当是可怜我。”宋明修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只是,不想忘了你。”
他在张小晖开口前离开。
站在电梯口,宋明修迈步进去的那一刻,他又退到原地,转身去了保温室。
他希望那孩子像张小晖,这样他会好受点,不至于厌恶。
两个半月后
张小晖跟季时把宝宝接回家。
家里不再是他们两个人。
“季时,宝宝的小床铺好了吗?”
“季时,房间里的空调温度会不会有点低啊?”
“季时……”
张小晖从跨进大门开始,就手忙脚乱,没抱着孩子,想念的很,抱在怀里了,又紧张兮兮的。
“宝宝是不是饿了?”
“问问他。”季时弯着腰,手撑着小床,“儿子,你饿没饿?”
小宝宝哇哇大哭。
季时挑眉,“饿了。”
张小晖小心翼翼的抱起宝宝,就准备撩衣服,“出去吧。”
季时抽抽眼角,“我为什么出去?”
他赖皮的杵着不动,“我不出去。”
张小晖一脸无语,面对宝宝的时候,全是温柔。
在一旁看着,季时的语气里带着醋味,“儿子真能喝。”
张小晖维持着一个姿势,生疏的托着宝宝,“你给我挠个后背,有点痒。”
季时把手伸到她的t恤里面,挠了挠。
“舒服了?”
“嗯,舒服了。”张小晖不放心的说,“贾医生的号码留下来了吗?”
季时嗯了声,“留了。”
他盯着自己的儿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萦绕着,挥之不去。
将来他会看着这个小婴儿一点点长大,叫他爸爸,会崇拜他,怕他。
把他走过的路走一遍。
一个孩子不是小猫小狗,养起来太难了,意外层出不穷。
张小晖跟季时是初次为人父母,尽管他们一再保证,遇事冷静,好好商量,还是经常争吵。
但他们都没踩到底线,季时先认错,不论错在谁。
然后张小晖反省,又和好如初。
宝宝的情况一直正常,除了黑白颠倒的作息时间比较让人奔溃。
其他时候可爱的让张小晖跟季时都想亲几口。
八月下旬,天闷热,虫鸣声此起彼伏。
中午那会儿,张小晖去房间看宝宝,她突然冲外面叫喊。
“季时,你快去开车,宝宝发烧了!”
书房的季时立刻放下文件出去,他快步走进房间,沉声道,“你把他包好了,我去开车。”
张小晖慌乱的点头,“好。”
他们一到医院,几个主任就在那等着了,将宝宝带去检查。
走廊不知道哪个旁观的冒出一句,“早产儿抵抗力差一点,感冒发烧是难免的,还是要有心理准备啊。”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扎进张小晖的心里,她不管不顾的尖叫,“我不要有心理准备!”
季时抱住她,面部线条严峻。
张小晖紧抓季时的胳膊,语无伦次道,“季时,我不要有心理准备,你告诉他们,快告诉他们!”
季时担忧的耳语,“不要慌,有我在。”
他冷眼扫视,狠戾的警告。
整条走廊顿时无声。
张小晖瘫软在季时怀里,一张脸苍白的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主任过来说宝宝的温度降下来了。
季时的神情有一丝缓和,他不停亲吻张小晖的额头,“没事了,没事了。”
维蔓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很不合时宜。
她提着做工精美的玫红色包,神态优雅,像是来见一个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张小晖惊魂未定,脸上还挂着泪,她疲惫的望了一眼身着旗袍的女人,又垂下去。
季时搂着张小晖,侧头看维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