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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看见了?”云墨如玉的手轻搭在紫檀嵌玉的扶手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是。”黎初在说完后就沉默着走到大殿正中。
云墨生怕二徒弟心生怨怼,毕竟黎初对木桓的喜爱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哪怕近来她不似以往粘木桓厉害,可他只当黎初与木桓中间闹了小矛盾,而此番木桓心许李卿卿那个凡人女子,他才真正担心黎初会因此钻了牛角尖走不出来。
青丘帝姬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如果说她以前因为心怀着希望,不把挫折放在心上,可现在最后的希望被木桓坚定的说辞打破,她还是个小丫头,他是真的担心她的情绪产生巨大波动。
可他也清楚,长痛不如短痛,与其等黎初以后付出了更多却徒劳无功,还不如现在就将事实摆在她眼前,让她知道木桓对她没有半分情谊。
云墨眼中不带怜惜,而是平静如潭,只是静静地望着黎初。
他知道,自己现在做出同情的神态只会让对方更加尴尬和心伤。
他沉静如水的双眸仿佛带了抚慰人心的作用,让人置身于宁静洁白的雪原,所有不甘和不满全部被皑皑白雪一寸寸覆盖,直到满目皆是空旷无暇的雪白,更遑论黎初根本就没有一丁点怒火。
云墨本以为黎初太过伤心,以至于会一时心伤到难以自已,甚至一直沉默下去,却冷不防被重重的响声拉回了思绪。
黎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与冰凉的大理石相撞,磕得骨头一震,而她恍若未觉疼痛,挺直了脊背,那笔直挺拔的脊骨显得伶仃而又倔强。
云墨叹了口气,不忍心看下去,稍撇开头,错开她目中的决心,“你这又是做什么?”
“弟子求师父成全大师兄。”
猝不及防的答案让云墨愣怔了片刻,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偌大大殿里显得尤其渺小的身影。他很快就明白了黎初话中的含义,“你……”
他原本以为黎初不会轻易放弃,是要求自己帮助她得到木桓的心,甚至准备好了安慰和劝说的说辞,却没想到黎初会来这么一出。
“弟子知道师父的顾虑。”黎初顿了顿,继而直直地看着云墨,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下去,“弟子对大师兄没有任何情感,也不会因为大师兄与凡人相爱就做出违背天道,从中作梗的事情来。”
“当初的事情,是弟子年少不懂事,一时热血所做。早在大师兄多次冷待后,弟子就如同被冷水兜头浇下,明白了弟子只不过是对感情一事过于懵懂,错将对大师兄的依赖当成了喜爱。”
云墨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鼓励般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黎初无奈地笑了笑,“不过当时弟子也受了不少挫折,明白不得所爱的感受。师父现在否定了大师兄的决定,他可是比弟子当初要认真得多,想必现在绝望得紧。”
“你是希望我同意他下山?”云墨微笑,语气里带着惋惜,摇了摇头,“可是你不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劫数,若是放了他,只怕最后伤的还是他。”
自古情劫从没有好结果,历劫之人无非是死伤亦或是心伤。
太多人没有过得了情劫,有人因此止步于上仙,无法荣登上神宝座,有人为了所爱宁愿屈服于情劫,一辈子也不从梦中醒来。
情劫所创设的爱情,大多美好到像一个似真似幻的梦,让梦中人生怕戳破了它。
可只有戳破了它,大梦一场,醒后方能堪破情之一字究竟为何物。
“可是师父,那毕竟是大师兄命中注定的劫数,您能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黎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缓缓站了起来,拂了拂衣摆上并不真正存在的灰尘。
云墨原本故作严厉的神情早就在几句话中冰消瓦解,恢复了和煦的笑意。
“算你机灵。”云墨在上面招了招手,黎初乖顺地伏在他腿边,“你知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威慑他一下,让他冷静下来考虑清楚。”
“去吧。”云墨手掌一翻,掌心一枚小巧的钥匙安静地躺在中央,“木桓究竟怎么做,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若他真打算为了那个凡人豁出一切,我先前的话也不是玩笑,他就不再是我的弟子了。”
“弟子明白。”黎初接过钥匙,起身鞠了一躬。
“还有一句,若是他决定了下山,那就和李卿卿好好过吧。”
“是,弟子会尽数传达。”黎初笑吟吟地道。
朱漆雕花大门上铜门环纹丝不动地挂在上面,黎初轻叩了几声,原本寂静无声的屋子内才缓缓有了动静。
木桓僵硬地转过身,透过窗户纸外模糊的阳光看见那朦胧的黑影,声音干涩沙哑,“谁?”
“师兄。”黎初的嗓音稍加压抑,显得比往日低沉,“是我。”
“师妹?”屋内的人唇角勾起苦涩的笑意,像是自嘲般,“你都知道了。”
他原本料想黎初知道后会大吵大闹一番,甚至闹回青丘的洞府,让她爹爹出面做主。师父并没有支走黎初,反而让原本估计的时间提前了,想来黎初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恨上他和李卿卿吧。
恨又如何,他现在满心都是那个娇俏活泼的李卿卿,他只希望黎初不要阻拦他们。
一向寡言的木桓今日也不过几句话,却也是比往日多多了。
黎初不打算现在将门锁打开,隔着门说话对木桓来说更加自在。
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和神态,也就少了窘迫和尴尬。
“我知道。”黎初重复了一遍木桓说出的肯定句,字字清晰,没有丝毫的失落和怒气,平静得反常。她轻笑一声,打破了即将压抑下去的气氛,将话头一转,“想来李姑娘定是极好的。”
“自然。”木桓下意识地就顺下了黎初的话,“其实师妹你也很好……只是……”
“只是师兄不曾对我动心。”说从以往的爱怜一下子就断了情谊,怎么着也有些说不过去,黎初吸了吸鼻子,这才装作伤心而又失落的样子,“我明白。”
木桓叹息,他从来都只把与黎初朝夕相处后的感情算做是亲情,偶尔的亲近也不过是像对待妹妹一般,他面对黎初生出的爱恋措手无策。
“师兄不需要有负担,因为我只是错将兄妹之情当作的爱情,我已将事情跟师父说清。我现在过来不是讨回公道的,而是将你与李卿卿的决策权交还给你。”黎初清了清嗓子,收回原本的低落,“这也是师父的意思。”
“你知道的,李卿卿与你不过是情劫罢了,不会有好结果的,如果你执意要与她在一起,就连师父都护不了你。”
木桓沉默不语,这些事情他都明白。
银钥探入锁芯,清脆的叩响,门锁应声而开。
耀眼的白色阳光在瞬间倾洒而入,让木桓不自觉地半眯起眼睛,背光处黎初负手而立,在地上投射下拉长的阴影。
“若是选择李卿卿,就与她好好过;若是选择留在紫墨峰,那便忘了在山下的种种。”看似将两个选择摆在了他面前,却是诱导他选择第一个。
忘掉种种,忘掉李卿卿,忘掉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情。
如果能忘,世人早就没有了愁苦。
所以想要忘记谈何容易。
“师兄不要顾虑我的感受,我都说过了,我不会伤心的,和喜爱的人在一起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因为我也有真正喜欢的人了。”黎初本来还想继续煽风点火,让热血涌入木桓的头脑,在人遇到突如其来的变化时,常常会因此打乱思绪,影响正确的判断,可最后莫名其妙地加了一句。
好在木桓眉头紧皱,闭着眼睛复杂而又矛盾地思考着,并没有注意。
身后人消失了,黎初松了口气。
她本来是想先扯扯自己,然后再扯点借口出来帮木桓想要下山的念头开脱。
有的时候,明明心中早已判断却犹豫不决,这时候就需要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来支撑他的决定。
“真爱”往往就是强有力的理由。
虽然有的时候,那些所谓的真爱显得荒缪又可笑。
木桓心中的天平偏向李卿卿,师父的话是不平衡因素,让天平摇摆不定,黎初的每一句话就是一个砝码,让他心中的天平越来越偏向李卿卿,直至无可逆转。
看火候差不多了,黎初替木桓将门轻轻阖上,留下一条缝隙。
嗯,光线微弱又安静的屋子最适合人伤怀了,此时回忆起他和李卿卿的相处一定更加深刻。
勾起唇角,黎初伸手挡了挡毒辣的日头,远处重重华檐,回廊蜿蜒,寂静无人。
虽然师父说要让他冷静的考虑清楚,她这样有背离的嫌疑,但她明白,她不过是一根导/火/索,最终的决定完全倚靠木桓自己。
原本路过的云容回屋后眉间阴云仍未散去,将手中的古籍匆匆合上,终于起身将门打开,又再次将门关上。他索性半倚回金丝楠木的美人榻上,微阖双眸,鸦黑纤长的睫羽遮敛去眼中复杂的思绪,微风钻入窗棂,几缕发丝缠绕上冰白的手指,而他恍若未觉。额间生来的一点殷红仿佛精致妖异的花钿,唇角似笑非笑,勾勒出一片旖旎。
喜欢的人么……
雕刻着西番莲折枝的月牙桌上素笺凌空而起,在云容的注视中寸寸被剪开,中间跳出了一个拇指大的纸片小人。
小人一蹦一跳地钻进门缝,侧着身子除了房门,在空中飘往黎初的方向。
纸片小人跳到黎初的肩头,黎初好奇地瞅着它,看它扭来扭去又说不出话,只是用胳膊往前方指,然后蹦下她的肩头。
小人走几步,又回过头等她,黎初好笑地跟着它的路线行走,刚走几步,就知道了这个小人的主人。
云容在搞什么鬼……
黎初推开门的时候,云容已经正襟危坐了。
他的表情十分正经,让她觉得她打开方式一定是有问题。
然后在大眼瞪小眼的同时,两人陷入了谜之寂静……
清朗的嗓音带着拖长的尾音,划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阻隔。“师姐……”云容眨了眨眼睛,湿润漆黑的眸子格外诱人,伸出手轻轻拽了拽黎初的衣角。
原本准备好接受他的委屈攻势,已经阖起眼皮打算冷处理的黎初没有等到下文。
柔软纤长的手腕翻转,扣住她的手腕,运用巧劲将她拽入怀中。
云容温热短促的气息拂过她的后颈,略尖的下巴搁在她肩头。
“怎么了?”叫她过来的缘故,她心中其实有数,只不过面对他过于紧张而亲近的举动还是不免无奈和好笑。
只有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他才会出现这样的姿态。
黎初之前的话就是说给云容听的,她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不远处熟悉的气息,便突兀地来了最后一句。
云容别扭地偏过头去,“最近你都没有来看我。”典型的小孩子恶人先告状。
正常人也许会急着解释,而黎初知道云容想要的不是这个,他想要黎初服软,可是黎初也不打算这么做。
“嗯,最近有些忙。”
话落,云容妖孽的面容僵住了。
不按常理出招让人没有一点点防备。
他的表情好像有些尴尬。黎初费力地转过头,含笑的眼睛弧度尤其美好,嗤笑出声,云容这才发现……自己被戏耍了。
……
翌日清晨,黎初跟在云墨身后,准备看一下木桓究竟做出了哪个决定。
其实不用看,他们冥冥之中也有预感,误坠情网的木桓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不出所料,门打开的一瞬间,木桓的屋子空空无人,仅留下桌安上的一纸素笺。
黎初回头还未开口禀告,身后的云墨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木桓执迷不悟,他终究是失望的。
她将木桓的房间落了锁,木门吱呀一声,像是从远处传来悠长又深沉的叹息。
从此,紫墨峰再无木桓。
**
此时刚步入春季,春季的青丘青翠欲滴,桃林花开灼灼。
“阿爹!”整整五千年都没有回过青丘的黎初在看到青丘帝君的时候欣喜地冲了过去。
帝君一时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见到爱女的心情,只是一个劲地拍着她的背,“阿初长大了……”
“阿娘好吗?阿哥他们都还好吗?”二万零五百岁的黎初落成了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女子,但在帝君面前永远都是青丘帝姬,他宠爱的幺女。
“他们都很好,只是我们都很想你……”帝君身形一顿,注意到了她身后的人。
云容还是穿着紫墨峰白衣蓝衫的弟子服,那模样愈来愈妖冶。
千言万语就此打住,帝君春风和煦的表情顿时僵住了,颇为不自然地对他颔首。
云容偏着头,双目含笑,却透出森冷的寒意。
“阿爹。”黎初扯了扯帝君的袖子,另一只手悄悄地伸到背后竖起食指晃了晃。
收到黎初警示的云容低垂下睫羽。
寒暄了一阵子,黎初最终将话题转到了她很好奇的问题上。“木桓……他可有回过青丘?”五千年来,一如云墨放下的话一般,木桓果真不再与紫墨峰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任何音讯都不曾传来。
帝君听到这个人,也只是叹息。
木桓的爹娘在青丘也颇有些名望,算得上是族中元老般的人物,一个好端端的儿子偏偏爱上了凡人,连仙人的脸面都不要了。“你来信后的不久回来过一次,很是颓然。”帝君神色凝重,带着些叹惋。
其实黎初在木桓走后几日,有施过术带信笺给他,信中提醒了他李卿卿命中的劫数。
几年后李卿卿外出时会遭到敌国派出的奸细报复,也因此丧了性命。当时原主匆匆追寻木桓到了凡间,却不料木桓还有其他事,因此比他早一步到了凡间,正巧遇上李卿卿被害的现场。
木桓赶来,只看到原主失魂落魄地站在李卿卿身边,裙裾沾染猩红的血迹。
她写信回青丘的时间,大概是数十年后了:“那李卿卿岂不是……”
“是啊,垂垂老矣。”帝君遥望着远处灼灼桃林,“可是木桓他用了禁术,妄图延长她的寿命。只可惜……终究是逆天改命的罪孽。”
提起木桓,众人只有唏嘘嗟叹的份了。
“想必他爹娘伤透了心。”安抚了帝君几句,黎初寻了个理由,就往青丘洞府那去,“我去看看阿娘!”然后飞也似的溜走了。
跑出去了几步,她逐渐慢下脚步。“容儿,你与阿爹是怎么了?”消失在了帝君的视线,黎初这才开口与云容说话,她眉头轻蹙,问道,“刚才总觉得阿爹有什么瞒着我,你也是。”
“能怎么呢?”云容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地拍了拍黎初的脑袋,“你想多了。”
云容早已不是十四五岁的青涩少年,身姿挺拔宛若瑶池玉树,艳色妖冶如炙热红莲。
最关键的是……黎初没有办法调戏妖孽小正太了。
对此黎初表示很怨念。
羞愤地往后一躲,错开他落下的手,黎初哼了一声,表示对他答案的不满。
他与阿爹之间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随同云墨修习了千余年,两人挨过了上仙的雷劫,之后上神劫数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现如今他们能够回青丘也是因为修习得差不多了。
“阿初?”三哥黎焕在青丘洞口拿着一根蛐蛐草蹲在外边斗蛐蛐,黎初在他身后站了很久,最后忍不住作势要踢他才让他回过了头。他揉揉腿缓缓站起来,笑道,“你回来啦?”
青丘就数这个三哥最爱玩,也最喜欢带着黎初玩。
“嗯?这是谁?”他还不太认得黎初身后的云容,不怀好意地笑着调侃她,“相好的都带回来了?”
“三哥!”黎初反应灵敏地直接一脚就往他身上踢。
黎焕往后轻松地避开,见黎初认真的表情无奈地撇了撇嘴,“去了趟紫墨峰就这么经不得别人开玩笑。”
云容与黎焕目光在下一秒对上,黎焕撞进他的深瞳,感觉那眼神并不友好。
“我怎么觉得他很熟悉?”黎焕将黎初拉过来,附在她耳边悄声说,“他长得……好像跟之前被碧蛇害的夫妇很相似。”
黎初拼命对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下去。她这般紧张的模样让黎焕心中有了数。
“当心点。”黎焕对黎初做了个无声的口型,然后继续嬉笑着。
哪怕后来黎焕将声音压得很低,依旧没有逃过云容的耳朵。他似笑非笑,唇畔的笑意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丝苦涩。
怎么阿爹也是,三哥也是……似乎云容与他们之间有矛盾,而且不曾告诉她。
黎初知道这是急不得的,对于神仙来说,上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是漫长生命中极短的时光,也许云容在这段时间并不打算对她敞开心扉。她不想去逼迫他告诉自己,步步紧逼只会将对方越推越远。对于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只有通过真心以待的点滴,才能慢慢打动他的心。
云容在青丘的洞府她并不知道,只好征求他的意见:“你可记得你原来的住所?还是我替你收拾处洞府出来?”
“我自己回去吧。”他虽这么说,黎初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穿过曲折的小路,竟在青丘越走越偏僻。
黎初不知道青丘竟也有这么破败简陋的府邸。
院子里杂草丛生,屋檐下蛛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灰尘和发霉的气息。府邸并不大,布局依稀可见当初的简洁,现在只剩下了灰败。
云容驻足在正房门口,木门上的红漆早已开裂剥落,指尖一触就是厚厚一层灰。
帝君家府邸都是楠木做门,其他人家也大多用梨木。
云容曾经住的地方门的材质竟然普通的都分辨不出是什么木材。
青丘对于红狐……实在是过于苛待。
黎初咬着唇,甚至能感受到云容的悲伤,不知道如何安慰,就索性什么话也不问。
“很可怜吧?”云容淡淡开口,神情淡漠,紧盯着一处剥落的红漆,指尖顿在上面像是温柔的摩挲。
“嗯?”她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抬起头。
“可是我不觉得这样贫苦很可怜。”他转身离去,将黎初留在了原地,根本没有打开门的意思,不带任何情感地说道,“阿爹阿娘都死了的时候才可怜。”
“呵,我红狐一族毕竟处处遭人排挤,我受人唾弃也是应该的。”
黎初透过他冷冰冰的话,不知怎么就感到了悲凉。她急忙追过去,云容已经踏出了院门。
“云容!”她皱着眉,神色严厉像是不满,语气带着强硬的色彩,伸手握住云容的手腕,“你难过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看到你贬低自己。”
云容冷笑着瞥了她一眼,“事实如此而已。你阿爹,阿哥都是知道的,我想你也知道他们对我的看法。”甩开她的手,再次离去的时候竟然没有人再追上来。
他低下头,步子缓慢了不少,苦笑着摇头。
他在期待什么呢。
今天看到帝君的时候心底终究还是对当年有所芥蒂,刚刚触景生情,将不该属于黎初的迁怒发泄在了她身上。
夜空之下的漆黑湖面将人像模糊在了孤寂之中,他漫无目的地在青丘走着,远处灯火影影绰绰,渐渐远离人烟直到失去了光亮。他在青丘边陲,并没有人迹的地方孤身一人,与一切欢笑喧嚣格格不入。
缓缓蹲下身子,屈起膝盖,云容面无表情地遥望着远处。
黎初在系统的指示下找到了这里。
蹲下身子扶住膝盖,黎初探头到云容身边,嗓音如夜色中的水,分外温柔缱绻,“容儿。”
他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在发呆,没有任何回答。
黎初将裙子理好,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推了他一下,才让他回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他的嗓音略带暗哑,比以往深沉。
“我来找你啊。”黎初同云容一样,往湖对面望去,抱着双膝晃了晃脚,“你不会真以为我生你气不理你了吧?”
云容哑口无言,他的确是这么以为的。
任何人被迁怒都不会高兴吧。
“给你。”黎初从身后将藏着的油纸包拿了出来,打开油纸,露出里面的水晶桂花糕。
云容讶异地挑眉,“这是……”
“我想你心情不好,应该想冷静冷静,所以我刚才回去做了这个。有好吃的,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原来黎初不是有意离去,而是为他做了糕点。眼前的桂花糕玲珑剔透,带着半透明的胶质感,上面撒着蜂蜜和干桂花。
“你做的?”云容不可思议地看着黎初自称亲手制作的桂花糕,愣怔了片刻才接过纸包。
“是啊……费了好大劲找大嫂学的。”黎初不打算轻描淡写地将自己途中的努力略过,而是一副邀宠的姿态,扬起笑脸,“失败了好多次,万幸的是现在成功了。不过现在不是桂花开放的季节,这桂花是去年的,没有现摘新鲜。”
云容知道她所言不假,他从没见过黎初做吃食,仙人大多都不需要进五谷之食,找全材料,找到人教定是费了一番功夫。云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桂花糕,露出了浅笑,“你既然不会做,那你做的这些还能吃吗?”
“你不吃就算了!”黎初气鼓鼓地作势要抢回纸包,却被云容紧紧护在手中。
咬下一小口,他闭上眼睛回味。很久很久以前阿娘做的桂花糕的味道已经不记得了,却在这一时刻重新绽放在味蕾上。阿娘每次都很用心地做点心给他吃,虽然比不得其他人锦衣华食,他却觉得无比幸福。而现在这个桂花糕……让他仿佛又记起了那久远过去的阿娘。
机缘巧合,黎初做出了他最喜欢吃的点心,他却不打算过问。
他只需要知道这是黎初给他做的,为他一人做的就足够了。
“你知道吗,以前阿娘就是做这个给我吃的。”苍穹上的星星闪烁而又明亮,将他眼中的所有思绪照亮。
黎初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云容喜欢吃的……她是询问了系统才知道云容喜欢吃的东西。
她本想用食物安慰云容,她记得云容在凡间吃糕点零食的时候满足的笑靥,极好看的桃花眼眯起,眼角眉梢全是满足。
冰山消融,云容周侧的阴郁消散了不少,他干涩地开口,“阿初,我跟你说说我的事情吧。”
她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在此情景之下,云容终于愿意将隐瞒已久的秘密告诉她。
“青丘之人对我们红狐一族的看法你是知道的,说来可笑又可悲,这些看法源自我们的长相……而我父母……”
他悲怆地笑了一声,“也死于这个原因。”
原来他阿爹阿娘的死,竟然因为这个匪夷所思的缘故。
千年前云容的阿娘与碧蛇族中一人有过纠葛。
起因是那碧蛇相中了他貌美无双阿娘,而他阿娘早已与他阿爹在一起,并且生下了他。他阿娘自然是不同意的,谁知几番纠缠下来竟然惹上了祸端。
彼时云容一家并不在青丘,而是在别处暂且隐居,碧蛇恼羞成怒,一路尾随寻到了他家住所,想要软的不成用硬的强行逼迫云容阿娘服从。
红颜祸水莫过于此,可她的美貌引来的却是灭顶之灾。
他阿娘修为远远不足那碧蛇,险些被他羞辱,她样貌艳丽骨子里却贞烈至极,在碧蛇威逼下想要以死来保住清白。
危急关头,他阿爹赶了回来,殊不知被撞破的碧蛇动了杀心,拿出碧落扇。
碧落扇乃嗜血宝扇,威力巨大,不见血则已,见血必亡人命,是把极阴邪之物。
他那时不过懵懂孩童,他爹娘自是敌不过碧落扇的威力,生死攸关之际只能拖延住碧蛇,用最后的力量施法术将云容送回青丘。
云容那时跌跌撞撞地赶回青丘洞口,受伤太重已经化作九尾狐原型,几乎是苦苦哀求青丘的其他族人,这才让帝君带着众人赶去,可最终帝君带回青丘的只有他爹娘的尸骨。
后来他只知道那罪魁祸首逃走了,并没有受到惩罚。
如果不是他太弱,何苦依仗他人,连自己爹娘都保护不了?
渐渐的,这复仇的念头终成了执念,成了魔怔。
“阿初……”明明还是笑着,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淡然地将这段故事叙述完整,滔天的恨意一寸寸地将他的心脏与身躯吞噬殆尽,“我想报仇啊。”
云容抱紧黎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温暖已经冰冷麻木的自己。
初春还是太寒冷了些,春寒料峭,那夜色的冰凉透过衣料渗入骨髓。
有气息钻入黎初的耳朵,云容喃喃却蛊惑地哀求,“阿初,你会帮我的吧,你会陪着我的吧?”声音划过耳膜带起一阵酥麻,像是诱导着她无意识地答应。
突然间,黎初明白了最终云容的结局。
他为何堕魔,原来是因为太深的执念。
飞升上神,并不是忘却七情六欲,而是理智地去看待感情,而云容最终双手染血,一身罪孽,在执念中陷入万劫不复。
可是万事皆有因果,碧蛇害了他爹娘,自然是应当死的,可为何云容报仇后反而背负了罪责?
这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真相,而云容也做错了什么。
黎初环住云容的脖子,目光与他对视,深深看进他眼里,刻意柔和低沉了声音,融入了所有的坚定,“云容,我会陪你报仇。”
他疲惫地合上双目靠在她肩膀上,再无言语,原本绝望如死灰的心暗涛汹涌,波澜骤起。
**
“阿爹,我问你件事。”
昨晚将云容安顿好已是将近黎明,黎初一大早又跑到帝君的院子。
“你说。”
“我想知道碧蛇一族现在所在何处?”
帝君原本正在与自己对弈,放下手中执的白子,狐疑地问:“你问这个做甚?”话落,他便猜到了几分,略微拔高了音量,“难道是因为云容?”
“是。”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帝君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悠长深邃,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开了口,“罢了,总是要讲清楚的。”
“当年的事情……”
白子落下,掷地有声,破了黑子围困的死局。
“原来事情竟然是这样的……”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时间复杂而又感慨。果然其中有一环节不为云容所知,这就是破劫的一大关键。
凡间。
“你是谁啊?”李卿卿警觉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而奇怪的俊美青年。
“卿卿,你……不认识我了吗?”木桓剧烈地咳嗽,擦去唇角的血渍。
他修为散了大半,早已没有当年的风光。
李卿卿厌恶地避开他染血的袖口,不耐烦地说:“公子想必是认错了人,我叫岳湾,并不是你口中的李卿卿。”
木桓苦笑,是了,他没挽回得了当初的李卿卿,如今这个是千年以后的转世轮回,喝过孟婆汤的李卿卿,怕是早已没有了与他的回忆。
可是没关系,他可以重新找回这段回忆,找回他们的感情。
他还没有想完,李卿卿早已飞奔向前面拐角处的另一个青年,“裕束哥哥!”
他闻声望去,那人竟然眼熟得很。
那不是当年的碧蛇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