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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十六和冉初七的跳水, 在月明楼内——虽然暂时只限于这座画舫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甲板上原本就有很多人, 而一开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事实上, 在脑海中完全没有“逃跑”这个意识的学生, 根本就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目瞪口呆的趴在栏杆上, 低头去看凤十六与冉初七消失的涟漪。
不少人明明是看着他们跳下去的, 此刻却因为无法理解那样的逻辑,而自我梳理了记忆, 变成了他们大概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一些教官比凤惊蛰赶到的更快,水性比较好的,直接就跟着跳了下去。除了他们之外, 那些在江上讨生活的汉子,也非常热心的紧接着跳了下去。
一时间,水面上倒是有许多人, 都在奋力朝着涟漪尚未散去的落水之处游去捞人救人。
有些人大约是因为民风淳朴,有些则大约是因为……觉得捞起来没准能得些赏钱。
其中不乏水性极佳之辈, 然而那两个孩子,沉入水中,没有挣扎,没有惊慌,甚至都没再露出水面,仿佛鱼儿轻轻甩了甩尾巴, 就转换了方向,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最先扎入水中的教官们还能追在他们身后追赶一会儿, 而那些后到的汉子们,赶得早的,也只能惊讶的看着那两个孩子灵活轻盈,简直不似人类般的游走了——至于后到的,就干脆什么也没看见。
不一会儿,那些原本准备捞人救人的人们,就纷纷浮了起来。
教官们脸色阴沉,其他单纯的船户渔民,神色却皆是惊惶又不可思议。
他们面面相觑,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下意识的会扎堆抱团。不少人都认出了自己的熟稔之人,便立马朝着他们聚了过去,低低的议论了起来。
后来的人一脸迷惑道:“怎么回事?”
“你看见了吗?”
而先到之人却往往神色紧张道:“嘘!”
他们神色不安的制止了旁人的询问,只说:“回岸上再说!”
“怎么了?”
“龙王……”但也有些不那么讲究的人,受不住被人催逼,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倒吸了一口冷气道,“是江龙王把人带走了。”
靠水吃饭的人,对水总是充满了敬畏。海有海龙王,江有江龙王,海有海路,江有江道。想要在水上讨生活,平日里对龙王的祭祀献祭绝不缺少。
而遇见这种无法解释的事情,第一反应,便是龙王显灵了。
否则,谁能解释两个孩子平白无故的突然落水,又仿佛无需呼吸一般的,比那些在水里混了几十年的汉子更加灵敏轻盈,仿佛一直都活在水里一样,只让人瞧见他们悠然远去的背影,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凤惊蛰赶到船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准备救人之人纷纷转头上岸,而抢先入水的同伴们浮在水面上,只是神色严峻的朝着他摇了摇头。
甲板上的学生们则惊疑交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到画舫靠岸,月明楼的教官不甘心的再去请人捞尸找人,那些汉子却纷纷退避三舍,忌讳不已。
为了不错过送人入宫的时辰,教官们没办法,只得先把该送走的人送过去。
但剩下在船上的人,却也被严令待在各自的房间里,闭紧门窗,不得随意外出。
凤十六和冉初七走了。
姚玉容很清楚,若是一开始没能抓住他们,现在,也绝不可能再有人能抓住他们。
而他们之所以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跳船,其一是因为周边船只众多,想要完全掩人耳目,并不可能。
其二,则是为了尽可能的摆脱其余人的嫌疑——
姚玉容对犯罪并不熟悉。但她起码知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在场的证明。
凤十六和冉初七是自己跳下去的。事发当时,她又正和凤惊蛰在一起。不管怎么怀疑,都没有人能够拿出她与此事有直接联系的证据。
她靠在窗边,这么想着,慢慢回顾整件事情还有没有什么漏洞。而虽然窗户紧闭,但她仍然能听见码头上走动的汉子们各自交谈讨论的声音——
“这年头……真是邪了门了……”
“是啊。前几天先是天狗食日,又是日夜颠倒,又是北斗旋转的……好多人都说是天地倾覆,日月移形之相……”
“什么意思?皇爷又要换人了?”
“我看是哦。”
“江龙王是不是不满三牲四畜,想吃童男童女了……”
“我听说若是圣君坐镇,四海靖平。这江龙王今日吞掉了两个孩子,说不定就是当今皇爷镇不住他,于是凶性大发了呀!”
“嘘!!朝廷严令讨论这等鬼神之说!你们不要命了?不要命了也不要牵连我等!”
联想起当时【晦魄环照】的范围似乎是以国家势力为范围的,一时间,姚玉容不禁对南秦躺着也狠狠中了一枪的秦帝表示十分同情。
麒初二和她一起被关在房间里。因为刚才不小心说了太过服软的真心话,如今他坐在床沿,还有些不大好意思。
这种羞耻,让他不大自在的时不时抬头瞥一眼蜷在窗边木椅上的姚玉容,却又难以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闷闷道:“你……你还好吧?”
姚玉容转头看了他一眼,“还好?”
“真的吗?可是……凤十六和冉初七都落水了。你不担心吗?”
“……”姚玉容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很漠然的扭过脸去,继续听着窗外飘来的交谈。“不担心。”
麒初二却不能理解。他惊异道:“为什么?”
“为什么?”姚玉容这次头也没回,“因为他们若是没事,我就无需担心。他们若是出事了,我担心也没用。”
这其实是一句非常有道理的话,但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它听起来都稍显冷漠和无情。
这种漠然,让麒初二忍不住走了过来。他想不明白,姚玉容之前和凤十六,冉初七的关系那么好,现在为什么却能这么冷酷。
他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她皱眉道:“那我如果出事了,你是不是也会这样,一点都不关心?”
姚玉容这次才又看向了他。她微微塌下了些肩膀,好像有些无奈,“……你不一样。”
听见这话,麒初二的精神莫名的微微一振道:“什么不一样?”
“唔……”姚玉容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她扭头又看向窗户,嘟嚷道:“反正你不一样。”
麒初二就不再问了。
他难得安静的呆了一会儿,忽然又道:“窗户都是关着的,你为什么还是一直坐在窗户边上?”
“因为能听见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姚玉容笑了笑,朝着他招了招手,“来,你过来听。”
麒初二便走下了自己的椅子,爬到了姚玉容的椅子上,和她挨在一起,听起了那些从岸上飘来的只言片语。
……
“天生异象?”
同在九江城中,如今的谢家家主谢温端坐在书房之中,沉吟不语。
信鸽传书他已收到,而月明楼的教官亲自送出的情报,也交由暗线,隐秘而迅速的放在了他的面前。
此刻,他需要做出的决定就是——如何处置那位“钦定之王”?
月明楼一定也同时将此事报告给了位在北周的兄长。不过,此去北周路途遥远,等兄长收到消息,他早已可以将这件事情处置妥当了。
而不用说,谢温也猜得出,他的兄长谢籍会怎么处理凤十二——他只要听说了这事,就绝对打着要把这位未来的“钦定之王”趁早扼杀在襁褓之中的打算。
他笃信鬼神,绝对对此深信不疑。但天性之中的狡猾多疑,却也会让他毫无顾忌——若是真的天命所归,就不该如此丧命。
所以上天的意思,就是此人活着,就该是此人为王。若是他死去了,就该能者居之。
谢温一直都很清楚他兄长的逻辑。
而且,谢籍在朝堂之上混迹的太久了。久到了,觉得所谓的皇位更迭,也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
北周的皇室,当初在齐朝之时也不过是一权臣。
南秦的皇室,当初在周朝尚未分裂之际,也不过是一权臣。
谢家,世家大族,权柄连绵百年,久居上位,声望,家世,势力,足以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
他兄长自幼聪慧骄傲,要他久居庸人之下,会生出“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情,也是正常,谢温不是不能理解。
但谢温作为次子,留在家中打理家业,周朝分裂之后,更是与兄长一南一北,难以通讯。父亲死后,月明楼的势力名义上该被长子继承,但因为多方物资支持全赖族中产业支出,谢温的命令更被重视。
谢籍很想将月明楼收为己用,但谢温却觉得,如此“利器”,实在有伤天和。
他从来都想不到,谢家自古以来引以为豪,收养援助鳏寡孤独,被广泛称颂为“善举”的慈善堂,竟然变成了一个这么畸形的存在。
想到这里,谢温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觉得月明楼的存在有伤天和,但作为谢家家主,要他解散月明楼,却犹如自断一臂,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从小与兄长相比,就备显平庸,兄长也从没把他放在眼里过。但谢温却知道,自己有一个优点,一个足以让父亲把谢家交给他的优点——他够稳。
谢家的财富,权势,都已经足以傲视天下。成为皇族,却反而是自寻死路——世家可以成为皇族,但皇族与世家,却是对立的。
谢籍那么聪明,他一定也能看见,那至高之处,看似风光无限,却是要以一家之力,独抗所有世家。不然皇权沦丧,就只能成为世家的傀儡。
但他总是觉得,自己能够做到。
他从小便能做的比别的人更好——如果这些庸碌之辈,也能稳坐皇位,我谢籍又有何不可?
但谢温不能看着自己的兄长,为了自己的骄傲,为了“证明自己”,就不管不顾的把全族都拖下水。
在他看来,放弃自己的盟友,而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又是何苦来哉?
王朝更迭,而世家永存。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想到这里,谢温沉吟片刻,决定将凤十二带在身边,亲自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