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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秦环抽空完成了严家小姐的画像,便辞去了那份在画馆的差事,整日和胡石一起专心温书。虽说能考进府学的生员都资质不凡,但秦环天生聪颖,又比常人多了分悟性,领会与见解颇有独到之处,读书常常是事半功倍,先生们对他也是青睐有加。
一月以后,秋闱于八月初九如期举行。
今年第一场的经文便考得十分生僻,从四书中偏偏择了半句话拆开来考,而接下来的策问也不易作答,三场考试下来,不少考生已经愁得笔杆子都快掰断了。
胡石的赋诗与论述本是强项,但心中自然也不似平日那般有底气。好不容易最后一场策问结束了,他刚从江南贡院出来,找着秦环便邀他去自己的故乡凤阳游玩放松几日。可话才刚提起,秦环便以远亲家中事务繁多,自己要归家帮忙为由非常干脆地回绝了。
胡石刚想再劝劝秦环,让他和家里商议个时间,一转头却发现秦环已经不在身侧,四下找寻,原来那个人还停在后边看热闹呢。
胡石叹了口气,走过去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秦环指着远处刚搭起架子的一幢楼阁对他说道:“那边有好多匠人,好像还有不少官兵,难道又要修建宫殿?”
胡石心想,金陵乃本朝副都,为皇家修建宫殿也是常事,回道:“有什么不对吗?”
秦环摇了摇头:“听说是为太后祈福……”
胡石有些不解道:“你怎么了,我们平民如何来操心皇家的事。对了,你家到底怎么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秦环一听,这个大好人又要开始刨根问底了,连忙打住了他的话。
众考生在忐忑不安中熬过了一个月。
待到放榜那日,在鼓乐仪仗兵丁的护卫下,主考官亲自将黄绸榜文张贴在金陵府尹署前,然后鞭炮齐鸣,鼓乐齐奏。
胡石与秦环早早便等候在此处,榜文刚挂出来,他二人努力挤到了人群前,睁大了眼睛,生怕看漏一个字。只见那榜文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第一:胡石、凤阳;第二:秦环、金陵……
胡石呆滞了好一会儿,直到把那榜文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才在秦环的提醒下反应过来,随后欣喜若狂地握住秦环的手道:“是榜首……太好了!没想到我与子慕还是一二名,我们可以一起去京畿了!”
相比之下,秦环倒是冷静多了,看见好友惊喜的样子,他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是啊,和代霖兄一起也有个照应。”随即便抽出了自己的手,目光停留在正榜旁挂着的副榜上。
本朝建立刚至二世,新帝登基伊始便逢科举,自然无比重视。为昭显皇家恩泽,大量提拔有才之士,新帝便制定了增加副榜的规定。乡试中除了正榜的六位举人,副榜还可以录取十几位,虽不能参加第二年的会试,却有候补县城官员的机会,甚至还可入国子监进修。
如此一来,今年副榜上的名额也是令人垂涎,只可惜上榜的仍是少数。众人走近了一看,那榜首赫然写着李泽岸的名字。人群中显然有几个是同在金陵府学读书的考生,疑惑和愤怒的情绪突然爆发了:“这李泽岸居然中了副榜?怎么可能……”
李泽岸成绩平平,才能在府学中并不出众,加之他在同窗间的名声亦不佳,考前考后又到处吹嘘自己必能中举,如今果然在乡试中大放异彩,也不怪他人生疑。
秦环四下望了望,并没有发现李泽岸的身影,不由心中起疑,刚想过去再看看榜文,胡石拉着秦环的衣袖,兴奋道:“子慕,你看那边已经送来了举人衣冠!”
原来本朝有个特殊的规定,凡是中举之人,皆在放榜时领取衣冠匾额以及二十两牌坊银,并穿好举人衣冠,在当日举行的“鹿鸣宴”上谒见主考、监临与学政。
这会儿鹿鸣宴差不多要开始了,已经来不及去研究副榜,秦环只好停下脚步,与胡石一道去领取衣冠参加宴会。
紧接着,胡秦等六人一并去焚香沐浴,换上青袍冠巾,根据录取顺序依次拜谒几位考官,然后落座,演奏鹿鸣章,观看魁星舞。而副榜上的数十位贡生,则跟在其后拜谒考官,再坐到后排,待遇自有分别。
宴会本是公事,自然少不了繁文缛节,秦环听着冗长的祝词昏昏欲睡,强打精神四下望去,发现除了自己其余人等皆是一副诚恳认真的模样,心下不由感慨万分。
一番观察下来,后排左侧第一个位置坐着的那人引起了秦环的注意,此人可谓坐立不安,时不时地将目光扫过几位考官,随后还望向了秦环这边,眼神中略带愤恨与不屑。
秦环微微偏头看向身边的胡石,抿着嘴想了会儿,心下了然。
宴会终于结束了,几个关系好的同窗一直等候在外,看见胡石与秦环走出来,便一齐围上来要求他二人做东请客。
胡石此时心情极佳,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还向秦环询问想去哪家酒楼。
秦环不想拂了他们的面子,无奈道:“我哪知道什么地方,还是你们拿主意吧。”
既然秦环与胡石都是一副请随君便的样子,一行人都是寒窗苦读的学子,今日放榜后一时间也没了顾忌,便商量着要去金陵城中最好的酒楼——越风楼去开开荤。
几个人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到了越风楼。
秦环跟在胡石的身旁,抬头向着越风楼的匾额,只见这块上好的紫檀木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江淮第一楼”。
秦环被这行字勾起了兴趣,向身旁的胡石询问道:“这个像不像你平日练的魏体?”
胡石也仔细地琢磨了会儿,笑道:“子慕不说,我还未曾注意过这上面的字体,确实与我平素练的字体一样,也许这是魏老先生的亲传弟子题的字吧。”
秦环知道胡石最敬重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前朝旧臣魏期,这魏期的字体十分独到,胡石闲暇时,常照着孤本临摹,倒也有了七八成的韵味。只可惜魏老的弟子不多,又经过了改朝换代近十年的混战,也几乎找不到传人了。
于是秦环提议道:“代霖兄不如去问问这里的掌柜……”
他话还没说完,几个衣帽周全的小厮抬着架华美的软轿也停在了酒楼前。
几人一看这架势知道是个达官贵人,便都退到了一旁。金陵的皇族贵胄之多,平民百姓个个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天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帘子掀开,一人从轿子里探出了身子,慢慢地迈步出来。可能是在轿子里坐久了气血不通,这人弯下腰揉了揉右腿,好一会儿才站着了身子,却也修长挺拔、气宇轩昂。
这贵公子迈开步子刚走了几步,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瞟,目光在秦环身上停滞了几秒,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脚步却没有停歇,径直走入店堂中去了。
秦环看清了他的容貌,也心下一惊,急忙低下了头。
少顷,胡石拍了拍秦环的背问道:“你怎么了?”
秦环这才抬起头来,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掩饰道:“没什么,刚才突然觉得暝眩,现在已经好了。”
胡石摇了摇头:“身体不适赶紧找郎中看看,可耽误不得,你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我!”
秦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跟随着几人进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