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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是成珂……但我,也是陈茹。”
陈国强和已故的陈太太,他们都是某国企下属单位的职工。
陈国强是给领导开车的司机。
石塔湖车祸当晚,陈国强驾驶迈特威送一个客户去机场,正是回来的途中遭遇车祸。
而陈太太则是单位财务科的会计,同时也是虔诚的基督徒,后来与陈国强结婚后,她引导丈夫及孩子一同信/教。
以上信息早就记录在死者陈太太的个人档案里。
所以,当天黑和方金乌听到成珂这样说时,他们没有丝毫惊讶。
一切果然都与他们猜想的无二——陈茹死后,魂魄跟随自己的尸体来到殡仪馆,然后重生在新亡不久的成珂的尸体上。
所以,重生后的陈茹,现在应该称之为成珂,才会一直请求天黑帮她保守死而复生的秘密。而聚餐时,她说自己的父亲是司机,母亲是会计,他们都是基督徒,这其实并不算说谎。至于隐瞒andy早已回来的事实,是因为她害怕在曾经熟悉的人面前露出马脚。
也难怪天黑会对成珂的鬼魂始终没有印象,因为她在殡仪馆见到的其实是陈茹的魂魄。
“没错。我是成珂……但我,也是陈茹。”
遗憾的是,陈国强并不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相反,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戏弄。
所以当听完后半句时,陈国强彻底愤怒了,“你住口!事到如今,还想蒙骗谁?请你搞清楚!我是失忆,不是失明!我还没有糊涂到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的地步!”
此时的成珂不知道应该怎样跟陈国强去解释这匪夷所思的一切。所以,她选择沉默。
而面部因为皮肤溃烂,使她看上去格外可怖。过了好久,她终于开口,但颤抖的尾音却出卖了她,“我就知道,秘密迟早会有揭穿的一天。但我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事到如今……”她挺直了背脊,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昏倒。她的目光看向在场每一个人,“对不起!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陈国强大声质问:“什么交代?”
她停顿了有几秒,似是下定决心:“人,是我杀的。”
“姐!”阿珠急的大叫,“你疯了吗?明明不是你杀的……”话音未落,就被父亲狠狠掴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陈国强几乎使了全力,直到打完,虎口仍隐隐发麻。他看着阿珠高高肿起的脸蛋,痛心疾首道:“死的那个人,是生你养你的妈!现在,你却喊一个杀人犯作姐姐?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她是你的姐姐吗?!是吗?”
“是!”阿珠嘶吼着,“她就是我的姐姐!”
“好!好!好啊……”陈国强一连说了三个好,“怎么就养了你这个白眼狼!你妈要是泉下有知,一定死不瞑目!”
“你知道的,她不是我亲妈!我亲妈早就死了!”阿珠哑着嗓子,眼泪无声的滑过脸颊。
陈国强怔了怔,显然没有料到小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就算不是你亲妈,可好歹也养了你一场!难道你良心被狗吃了吗?”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许离开!”
“我不!”阿珠倔强道,“除非,除非你认下姐姐。”
“你……”陈国强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眼看巴掌又要掴上去。
成珂大喊一声:“阿珠!”
陈国强高高举起的手一顿。
成珂张了张嘴,很快又合上——想叫一声“爸爸”,最后到底还是被她给吞了回去,“听……听陈先生的话,先回房间去。”
“姐!你别傻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要啊!不要去!我不要你死!”阿珠急得两眼通红,要不是被父亲死死阻拦,她恨不能冲上去摇醒她。
成珂却恍若未闻,她只是笑了笑,竟比哭还难看。转过脸,面对着天黑和方金乌:“能不能麻烦你们送我去一趟警/察局?月亮酒吧的杀人事件,我会向警/察交代清楚。这些天,给大家添麻烦了。如果……如果将来有机会……”大约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她摇头,不无自嘲的笑了笑。
在前往警/局的路上,成珂说起了她身为陈茹时的往事。
“让我想一想,该从哪里说起呢?”她的眼神飘向窗外,玻璃上倒映着模糊的人影,“……还是先从我的脸说起吧。”
与成珂不同,陈茹是个长相普通、丢到人海里就找不到的那种姑娘。
即使这样,也没有任何可自卑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相对美或丑而言,毕竟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所以,她心安理得的活着,直到15岁。
之前在杂志上看过一段话:青春是美好的,然而又是苦涩的。
那时并不能全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直到某天清晨醒来,在镜子里发现一张满是疙瘩的脸,她才恍然大悟。
不知道别人的青春都有什么,但她的青春只有痘。
这种痛苦是没有被痘荼毒过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相较肿瘤、癌之类的生死绝症,长痘显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毛病,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疾病。但却将她折磨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从15岁到23岁,冬去了春来,春去了秋来,邻居家的姐姐也经历了从结婚到生子再到离婚结婚的过程。
所有的人或事都在变化,包括陈茹自己——读书毕业找工作。
大约唯一不变的就只剩下她脸上的痘,好象地里的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
其实长痘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一直在长痘,长满脸的痘。
往往旧的痘印还未褪去,新的痘痘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新创加旧痕,重重叠重重,以至到最后,皮肤再没有一块好地方。
一张脸看上去永远是脏兮兮,像调色盘,红黄黑,泛着油光,粗大的毛孔……如同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和所有爱美的女生一样,陈茹加入了抗痘的大军。
然而,盲目的听信广告、滥用祛痘产品非但没能解决面子问题,反而致使她患上严重的皮炎。
之后数载,无论是副作用极大的西医还是喝药喝到胃子抽筋的中医,甚至是民间偏方,陈茹都尝试过,可是痘痘依然顽固不能根除,它总是在你眼见着已经有点起色的时候忽然又卷土重来。
而巨大的经济压力也促使她在久治不愈后,不得不放弃求医这条路。
上大学的时候,同寝室的女生熬夜、抽烟、嗜咖啡如命,更有无辣不欢的川妹子,还有清水洗脸、忙起来三天洗一次脸的妹子,可人家的皮肤依旧光溜水滑,不见半颗痘。
反观陈茹,和尚似的严守清规戒律,吃素,运动,早睡早起,饮食清淡。然而,又有什么用?
按医生的说法,这大概跟个人体质、肤质以及遗传因素有关。
陈茹问医生:“那我什么时候才能不长痘?”
医生如实回答:“这个不好说。有人过了30岁还在长,有人到40岁也没见停。”
陈茹想:大约要到更年期才能不长吧。
可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的青春再也回不来。她喜欢的人早已经娶了别人。
以前,继母常常对她说:女孩子心灵美才是真的美。
可学了人体构造后,她才明白:肉眼是看不见人心的。
我们的心被胸腔严密包裹着,胸腔外是胸骨、肋骨,然后是肌肉、脂肪、皮下、皮——以这种结构层次由内到外分布。
所以,第一眼看见的是皮。
而皮的美丑往往决定了我们是否要继续看第二眼或是第三眼。
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永远也无法抵达心房。就算心再美又能怎样?孤芳自赏?
可她偏偏不信邪。
某天在一众室友的怂恿下,她鼓起勇气向隔壁系的男神表白。
结果可想而知,她成了群嘲的对象。
大约觉得被她这样的女生喜欢是一件很受侮辱的事,男神送了她一副画——两只接吻的鸽子。鸽吻滚!叫她有多远滚多远。
陈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渐渐心灰意冷起来,甚至产生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某天,用网上看来的治痘偏方,将韭菜榨汁,然后敷满整张脸。结果第二天,脸红肿的像猪头,溃烂到流黄水的程度,几乎毁了容。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不照镜子。害怕所有发亮的东西。阳光、人群都让她避恐不及。
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在一点一点远离,她变得自卑敏感,脆弱抑郁,变成了连自己都厌弃的那一种人。
她知道自己病了,可是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无病□□。
所有人都在跟她说:“你应该去医院的icu病房看看,那里的人每天都在跟死神赛跑。和他们比起来,你不过是长了满脸痘而已!”
是。不过是长了满脸痘而已。这的确不会要了她的命,可却比要了她的命更糟糕。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从那以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试图让别人理解你的痛苦。因为伤口在谁的身上,谁疼。
大四实习的时候,系里的同学差不多都找到了接收单位,除了几个准备出国的,就只剩下陈茹。
简历像雪花一样投递出去,可是每每都卡在面试环节。
后来有招聘单位隐晦提及拒绝的原因,她才知道是因为自己这张影响市容的脸。
虽不说企业招人要求倾国倾城貌,但起码不能有碍观瞻。就好象装修房子,不要求奢华高端上档次,但起码做到干净整洁这也算是最基本的诉求吧,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连做一个普通人都会成为奢望。
后来终于被一家公司录取,做库房保管员。
库房租在城郊,公车坐到终点下来再步行二十分钟。如果遇上雨雪天,二十分钟的路程就有可能变成三十分钟或四十分钟。通常一天忙完,回到家时天早已黑透。
夏天的时候,库房热的像蒸笼,一把破风扇嘎吱嘎吱的摇着,大有摇到下一秒就会散架的趋势。
最要命的是,库存多属纤维面料。一到年底盘库,她的脸就要过敏,肿到最厉害的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每每请假时还要被人说一句:矫情。
有时候陈茹想: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倒宁愿来个痛快的,也好过这样钝刀子割肉一天天被折磨。
看着那些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大多面容整洁,或平凡,或秀丽,却无一不是健康、充满激情与活力。她们在阳光下肆意的笑,纵情的哭,即使流着眼泪也要勇往直前。
她想:这才是最好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