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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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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连阴雨,山乡也变得水汪汪的了。许清明这几天忙着帮山后村联系卖鱼,常常是早晨出去,晚上回来,陆香穗便一个人骑车上学放学。好在考完了期末试,回家等两天,返校发了家庭报告书,便宣布放暑假了。

    陆香穗把家庭报告书交给许清明的时候,忽然感觉有点别扭加好笑——他现在居然是她的家长了。还好,他们学校都不怎么开家长会,老师只会在哪个学生出了问题的时候找家长谈话,还好她也不是问题学生。

    “嗯,还不错。”许清明捏着成绩单,端着架子,故意摆出一副大家长的派头来,“不能骄傲,再接再厉。”说着,自己也失笑了,笑够了,拍着她的头说:“我说陆香穗同学,你这数学成绩真不怎么样啊,一百二十分的卷子,你考了八十六分,折合百分算也就七十分多一点。”

    “可我英语和语文都是我班最高分。我物理也很好,物理老师经常表扬我。”陆香穗抬着小下巴骄傲给他看。

    “偏科。严重偏科。”许清明点着手指头给她下结论,“你再看看你这政治,差一点就不及格,政治老师还没被你气死?”

    陆香穗低头偷笑。她政治能考及格就不错啦,她就是记不住那么多政治名词,明明已经很努力去背了,可就是混成一团记不住,没法子!

    之后几天许清明继续忙,陆香穗却闲下来了。家里没有猪没有鸡,也没有牲口要她割草,一亩多的玉米好好地长在那儿,许清明才锄过草,也不用她管。浇浇菜扫扫地,洗洗衣裳看看书,陆香穗忽然有点不适应的感觉。

    小时候才四五岁,她就照看起两个弟弟,再大一点便学着烧饭洗衣做家务,跟着大人干农活,都习惯了忙忙碌碌。打从来到许清明家,许清明不支派她干活就算了,洗个衣服提个水,还跟她抢着干——她长这么大,居然都没这么自在悠闲过。

    悠闲下来了,陆香穗开始找事做——几天功夫,她扩大了院子里的菜地,新种了两畦萝卜,一畦小葱,搭上了白扁豆的架子。现在她就嫌这菜地太小了,在院子里呢,本来甚至算不得菜地,就是许清明挨着院墙种的两行辣椒和几棵白扁豆。陆香穗用树枝靠着墙给扁豆搭了架子,让扁豆顺着架子往院墙上爬,节省了空间,把周围的土地挖松了,种上她那些菜。

    刚来时陌生,现在这小院越来越有家的感觉了。

    “别种了,两口人能吃多少菜?咱家再让你这么种下去,走路都插脚地方了,本来院子就小。”许清明这么打趣她。陆香穗自己看看院子,的确没太多地方了,那么,转移目标吧,她便又在西院墙外头种了一排秋豆角。秋豆角好啊,秋天缺菜的时候正好吃,反正院墙外头就是田野了,她挨着自家的院子种,别人也不能干涉。

    “等明年开春的时候,这院墙外头就给它种上丝瓜和番瓜,院里这块小菜园,弄一畦韭菜,嗯,保证有足够的菜吃了。”陆香穗点着小脑袋规划她的“种菜大业。”

    “你到底能吃多少菜?种这种那,还上瘾了。”许清明便忍不住笑她。陆香穗撇嘴,她这还不是闲的吗,没牲口给她伺候,没地给她种,闲得慌。再说多种点菜,饭桌上丰富了,也不用再花钱买别的菜了。

    “吃不了怕什么?吃不了,那扁豆能晒扁豆皮,豆角腌了也可口,正好留着冬天吃。”陆香穗都打算好了的。

    没有花苗,有的话她还想种几棵花呢,院子里没个花草,感觉少了点什么。

    “二哥,留心谁家有好看的月季花,明年春天你去剪几根枝子来,插在泥土里就能活。”

    “嗯,行啊。”

    “要是有木香花你也要一棵来,开花可好闻了,满院子都香。”

    “行,明年开春我去给你找,行了吧?”

    许清明看着她笑。这个家,越来越像个家,她这个小女主人也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了。原来他一个人,干一天活回到家里,冷冷清清的,一口饭都不想烧,现在他回到家,有可口的饭菜,有柔和的灯光,家里有人等着他呢。

    除了在家看书种菜,陆香穗便不怎么出门。她本来就内向,村里人都陌生,自己这“未过门小媳妇”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出去遇见人也不好说话,正好躲在家里懒得出去。

    偶尔许家大嫂会来跟她说说话,老姑奶也来过几回。老姑奶来,基本上就是坐着唠叨,自言自语似的,也不管她听不听回应没回应,说够了就挪着小脚回去了。家里新烙的煎饼,或者做了不常做的饭菜,陆香穗便会给老姑奶端上一碗。

    说来也怪,一个村住着,她居然没再见过她姐陆香叶,钱卫东就更没遇到了。陆香穗对娘家人没太深的感情,跟她姐一起长这么大,原先倒还有几分姐妹感情,然而许清明那些话她慢慢也想过,钱卫东让她去帮着看孩子,她姐一句话都不说,分明也是乐见其成,只想着让她帮忙看孩子减轻自家负担了,想过她没有?陆香穗没怪陆香叶,可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心里有数的。

    换言之,她姐没再来看她,她在这许沟村到处都陌生呢,自然也不必跑去找她姐说话,许清明不喜欢,许清明疼她宠她,对她也没别的要求,就要求她“听话”,陆香穗不管从哪方面都不想违背他。再说,她如今也明白,兄弟姐妹这东西,就像是那树上的树杈,同根生的是不错,但树杈长得越大,也就分得越开,离的越远了。

    只是,许清明的想法跟陆香穗的想法显然还有差距。许清明心底深深地憎恨,自然是要老死不相往来,而陆香穗却不会知道前世陆家和钱卫东那些无耻的事情。她的想法里,姐和姐夫是自私了些,可毕竟也没有什么大仇怨,疏远些也就是了,姐妹俩同村住着,也没吵没闹的,如果在哪儿遇上了,总不能当作生人不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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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月静好。太阳已经偏西了,暑热稍稍消退,陆香穗坐在堂屋门前,盘着腿,腿上放了个竹笊篱,捏着大针专心地串辣椒。两口人吃饭,园里结的辣椒便吃不完,很多都红了,摘下来用针线穿过辣椒的蒂,穿成长长的大串,挂着容易晾干,好收藏,吃起来也方便。

    听到门响,陆香穗抬头看见老姑奶一生不响地推门进来了。老姑奶来的次数多了,陆香穗便也习惯了这老太太的风格,要来就来,推门就进来了,要走就走,也不多跟你客气一句。别人看来是“老来怪”,陆香穗琢磨,一方面是老人的性格,另外呢,这老太太没旁的亲人,孤老一个,本来就是靠着娘家侄子生活,如今她眼里,许清明这个侄孙根本就是自己的家人,行为举动便也十分随意。

    陆香穗放下手里穿了一半的辣椒,笑眯眯站了起来,也不开口打招呼,往前走了几步去迎老姑奶。打招呼老姑奶她也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也不会回应你的。老姑奶走过来,陆香穗赶紧给她端了个板凳,老姑奶便坐下来开始絮叨。

    “穿辣椒呢你?清明不在家?”

    陆香穗笑着点头。她不习惯趴在老姑奶耳边大声说话,所以每回老姑奶来,她差不多就是用“笑脸”、“点头”、“摇头”三种模式跟老姑奶交流,看起来跟演哑剧似的,不过还挺管用,反正老姑奶絮叨那些东家长西家短,她都不认识,也听不到耳朵里去。

    “好好地穿。呐,家里活学着干,当人家媳妇的就得手勤脚快。”老姑奶努努嘴,抬抬下巴指着她串起来的辣椒,“清明喜欢吃辣的,没辣味他吃饭不香,还喜欢辣椒酱。小时候我给他做辣椒酱,给他做香椿卤,卷煎饼,他最喜欢吃了。”

    “姑奶奶,辣椒酱怎么做?鲜辣椒还是晒干了的?”陆香穗赶忙问。她正好琢磨要自制一些酱菜、咸菜呢,吃起来方便,早晨晚上当作吃粥、吃煎饼的小菜,也省的再炒菜了,爽口下饭,关键还省钱。

    在陆家节俭日子过惯了,陆香穗现在满脑子都是要怎么细水长流地把家里的日子过好。一个人挣两个人花,许清明不容易的,饭食上既要节省,还要吃的可口是不是?

    几乎是下意识的,陆香穗都没用想,既然二哥他爱吃,那就先做辣椒酱好了。

    香椿卤她会做,可家里偏没有香椿树。辣椒酱的话,她以前在陆家只学着做过腌青辣椒,不过那个一般是要在秋天做。几乎到下霜时候,最后收获的秋辣椒不好保存,腌在小坛子里头,放进去盐和酱油,配上花椒、生姜、八角和蒜瓣儿,咸辣脆生,很好吃的,腌的好的话能吃到过大年,冬季没了鲜辣椒,腌的青辣椒倒成了稀罕物。眼下这季节现成的新鲜青辣椒,她临时便没打算腌制。

    陆香穗问了一遍,老姑奶没反应,陆香穗一想,她这样的平常音量,老太太哪里听得见啊,便站起身来,凑近老姑奶的耳朵,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同时还拿起手里的红辣椒比划着。

    “辣椒酱?嗯,我年轻时候,最会做这东西,旁人她做不好。”老姑奶瞅瞅陆香穗,似乎对她要学做辣椒酱的想法挺满意,瘪着没牙的嘴说:“呐,我教你。”

    说干就干,陆香穗在老姑奶的指挥下,学着做起了鲜辣椒酱。她按着老姑奶的交代,一丝儿不敢马虎。为什么呢?老姑奶说了,这辣椒酱你要是做得好,装瓶子里能吃一年也不坏,要是做不好,过不了一阵子就坏掉了。

    鲜红辣椒要带着蒂洗,里头不能进生水;洗干净的辣椒要晾干,也不能有生水;用来装辣椒酱的罐头瓶子也要洗净晾干,不能有生水。陆香穗明白了,一定不能沾生水,怪不得能存放那么长时间不坏呢。

    然后,红辣椒剁碎,蒜瓣儿剁碎,还有姜末儿,加上盐、少少的白糖和……白酒。

    白酒?这东西他们家可没有,二哥他不喝酒。

    “咱们家没有酒,二哥从来不喝酒。”陆香穗看着菜板上准备好的一堆蒜蓉和剁碎的辣椒为难。

    老姑奶立刻挥挥手,叫她:“买去,小店有,好酒做出来才香。”

    买?陆香穗犹豫了一下,做辣椒酱只要那么一点点白酒,为这个专门去买酒,家里还没人喝酒,不是浪费钱吗?

    不过……既然二哥爱吃,旁的材料也都剁好了,就去买一点吧,少买一点好了。

    陆香穗想了想,去抽屉里拿了五角钱,找了个干净的空瓶子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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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香穗来到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部打酒。那时候小卖部里都会摆着几口大瓷缸,装酒的、装酱油的、装醋的,都是散卖,少有瓶装的。柜台旁边的那口大酒缸,盖着又厚又重的木头盖子,店主双手掀开盖子,立刻就一股扑鼻而来的酒香。乡村作坊传统法子酿出来的烧酒,便宜,实在。

    “打多少?”

    “二两。”

    柜台里卖酒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妇女,也是本村人,自然知道她是许清明家的小媳妇。没正儿八经过门呢,可她人就在许家呀,许清明在外头总说“我妹妹”,可村里人才不认同那一套,村里人提到她几乎是众口一致:许清明家的小媳妇儿。

    柜台边靠着个半大老头儿,右手里端着一个黑陶的小酒碗,左手捏着一块咸菜,正当着柜台喝酒。日子拮据手头紧,馋酒的村民不敢一次买多,买多了放在家里也留不住,便常有这么喝的,手里攥着一角两角钱,跑到小卖部去,打了酒就站在柜台上说说笑笑地喝了,再美滋滋地一路走回家去。

    “打二两酒?哎呦,二两酒能够喝的呀?”喝酒老头笑嘻嘻地说,“我跟你家许清明这个岁数的时候,别说二两,半斤酒,我一口就闷了。”

    “就是,二两酒一气儿就喝光了。”女店主也说,“清明他正当年轻力壮的,二两酒哪够喝?”

    女店主和喝酒老头一边说话,一边都盯着陆香穗从头到脚地打量。这姑娘来了有一段日子了,可平常都不怎么出门,除了上学放学时候,许清明带着她或者她自己骑车从村里经过,村里人都没机会仔细看过她呢。

    “二两酒,两毛钱。”女店主拿了个带着长柄的木筒子,这叫做“角”,有大有小,好几个规格,装酒的量也各不相同。女店主拿了个小的,打了两筒子酒装进瓶子里。一边打酒,一边嘴里还在劝说:“要不再给你多打点儿?怎么着也得打半斤吧?”

    “我二哥不喝酒。做辣酱用的,有一勺子就够了。”陆香穗腼腆地递过去五角钱,接过酒瓶子。

    “你二哥?叫这么甜,你二哥有福气了。”女店主笑着说,“找你钱。看看还要不要点别的?”

    “不用了。”陆香穗接过女店主找回来的三角钱,转身往外走,她得快点儿回去,许清明这会子就该回来了,她辣椒酱还没做好,晚饭也没顾上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