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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叫“余叔”的人是个鬼族!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曾在那个人身上感应到一种奇怪气场,那种感觉使身体中属于道纹师的本能发出了轻蔑的嘲笑,告诉她这个人对她而言似是一条七寸袒|露的毒蛇,纵然危险却不足为惧,因为他不被任何法则保护。这种感觉和谢南归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只有鬼族才会有这种被整个法则厌弃的气息。
如果不是巨树的馈赠扩大了她的识海,又有谢清绮赠与她的露华凝晶对神识有短暂却强大的增幅力量,使她本就极其敏锐的感知力急剧提升好几个等级,她未必会发觉“余叔”身上的不和谐,不过既然发现了,她自然不能放任。虽然不知道闻晴长老想和其他宗门的诸位修士商谈什么,但她知道鬼族什么都绝不能听。鉴于谢清绮对“余叔”的亲近,图弥婉哪怕不动脑子,都能列出不少可怕的后果,思及此处,她当即翻手取出传声符,想要立刻将自己的发现告知闻晴。
楼闲盈出声提醒:“你家长老正在与旁人商议要事,你这么一张符箓传过去,她不是当众打开,就是押后到结束再看。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图弥婉一怔,紧紧攥着传声符的手缓缓松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下焦躁:“是我思虑不周。”
言罢,她起身稳步出了房间。
“你要去哪里?”
“我去议事厅外守着,务必不能让那个鬼族跑了。”图弥婉坚定道,她没有说的是,她还想看看那些修士到底有几个变成了鬼族,事态到底有没有到她设想的糟糕地步。
“你去了也无用,露华凝晶的增幅固然强大,维持时间却极短,方才的增幅已然消退,十二个时辰内也无法再用一次增幅。”楼闲盈直白道,“如今哪怕一个披着高阶修士皮的欺妄鬼出现在你面前,你也未必还能感应出来。”
“不如让旁人去传个讯,到时候端看他们怎么反应了。总不会没你一个他们就被鬼族算计死的。”楼闲盈见惯了生死,于她而言,哪怕整个断潮城的人都死了也无碍,只要图弥婉不死就好,毕竟她还等着她为她找到诸行呢。
楼闲盈说的很不客气,却无一不戳中了最关键的点,但是图弥婉知道自己做不到作壁上观,她轻声道:“总要尽一份心力的,况且我信不过旁人。”
楼闲盈沉默了下去,不说旁人有没有能力分别出鬼族,单单是忠诚度她们就信不过。她们最忌惮的是鬼族天生的能力,尤其是欺妄鬼。鬼族乃是无数修士负面情绪滋养而成的,每个鬼看似是单独的个体,其中却包含各种人的恶念,故而鬼族没有情绪没有性格,同时也具备所有性格所有情绪。一旦鬼族占据了一个人的身体,大可以读取他所有的记忆经历,模拟他所有的性格习惯,从举止到谈吐,从习惯到思维,不会与原主有任何区别。鬼族这个可怕的种族特性让图弥婉不敢信任任何一个人,除了自己亲自去堵门,她竟然想不出别的法子。
图弥婉脚步不停,她不待楼闲盈说话,继续道:“有些事图弥婉做得,闻晴长老却做不得,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堵门这件事,由她做来就是年少轻狂不知深浅,而由闻晴做来则会被安上图谋不轨的名头。楼闲盈自然明白此中关窍,便也不再阻拦。
图弥婉到议事厅门前的时候,便见乌木描金的大门紧紧闭着,她于门前盘膝坐下,侍候在门前的几个修士面面相觑,有人前来劝阻,好话坏话说尽了却都被她无视。顾虑到她身后的夕隐峰,到底无人敢来强的,便也只能由她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图弥婉的情绪由焦躁不安慢慢沉淀至平静,她想,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挽回一些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图弥婉面前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门终于打开,门内准备离开的修士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前的图弥婉,闻晴意外道:“霄兮,你怎么在这里。”
图弥婉起身深施一礼,肃然道:“弟子发现鬼族踪迹,特来禀报长老。”
闻晴尚未出声,站在她身侧的一绯衣长老率先皱眉不满道:“你若是有所发现,自可稍后告知我等,怎可如此失礼?”
“可是我发现的鬼族就混在诸位长辈里。”图弥婉无奈道。
闻晴神色一凛,抬手拦住愈发不满的长老,温和道:“心台,不妨听听她发现了什么。”闻晴是少数几个知道图弥婉修习道纹的人,也知道她素来谨慎的性子,故而信了三分,她看向图弥婉,示意她但说无妨。
图弥婉上前一步,对着谢清绮满怀歉意道:“谢师姐,不知您身边的这位……”
谢清绮下意识回头看了“余叔”一眼,脸不由自主地白了下来,事实上她早就对他有所怀疑,不过一来他没有露出马脚,她也不愿细究,便一味自欺欺人下去,如今看来,或是再也容不得她任性了,她狠狠闭了闭眼,沉声道:“余叔,您可以与我们小辈说说在回到断潮城之前的经历么?”
图弥婉这才好好打量这位被唤作余叔的男人,他个头中等,筋骨强健,行动间充斥着一种干脆利落的意味,他生得颇为英俊,两道稍深的法令纹使得他整个人看着极为沉稳可靠。
余叔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道暗芒,他干脆道:“两百三十年前,我与谢兄、云兄、齐兄等人前往万兽山脉探一个秘境,奈何秘境中设有诸多阴毒机关,云兄、齐兄先后陨落,一行十余人唯留我与谢兄相互扶持出了秘境,侥幸寻得一个安全所在。”他的眼底闪过出一抹痛苦,强硬如钢铁的男人不经意流露出的隐痛无疑是感人的,旁边的几个年岁不大的修士不自觉想起自身经历,心下也生出几分感同身受来。余叔稍稍平复了情绪,继续道:“我伤重不起留下养伤,醒来后却见谢兄留言离去,说是要收殓兄弟们的遗骸。我等了几年却始终不见谢兄回来,心下觉得不详,又想起谢兄留下的骨血年岁尚稚,我自觉理当看顾挚友后人,便只身回了断潮城。”
他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加上探索秘境的时间,总共不曾满一个甲子,谁知那秘境如此不凡,竟能扭曲时间,我已是离开两百多年了。”
这说辞涉及的所有修士皆已不在人世,算得上死无对证,是以图弥婉并不能抓住他的错处,事情顿时显得扑朔迷离起来。好在图弥婉本也不需要抓他言语里的漏洞,她道:“我看过的典籍曾说,为鬼族占据的身体犹如死去,不会有血液流动……”
她话还没说完,“余叔”已反手拔出随身利剑,干脆利落地在手臂上划了一道,鲜红的血液潺潺流下,濡湿了他半片衣袖。
逼仄沉重的沉默弥漫开来,绝大多数修士看着图弥婉的目光已经颇为不满。性急的心台长老冷冷道:“霄兮,你僭越长辈,即刻回后殿去思过。”
闻晴还待说什么,一直做壁上观的锦和长老出声打圆场:“兽潮在即,心台你关了霄兮禁闭,其他的小家伙怕是要说你护着她不让她涉险呢。小孩子不懂事道个歉也就行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难道还要和这么个小姑娘较真不成。”
闻晴神色稍缓,一锤定音:“此次是我崇云仙宗的小辈失礼了,我们管教不严,日后定会规范其言行,还望诸位同道勿要怪罪。”言罢深施一礼,又让一旁侍立的童子仆役一一奉上一个锦囊:“此番耽搁了诸位的时间,也只能奉上些许丹药聊表歉意。”
对他们而言,闻晴当年纵横断潮城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本就无人会因为她这么谦和的态度而真当她可欺,况且她已经抬出了崇云仙宗的名头担下了这桩事,姿态又放得很低,其他修士自然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和身为东域魁首的崇云仙宗过不去,故而重又言笑晏晏起来,也无人在意图弥婉并不曾给他们正式道歉。
“那个‘余叔’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图弥婉问楼闲盈,“我可以确定他是鬼族。”
楼闲盈沉默良久,方慨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年先辈那么忌惮鬼族了,只要让它们进入人类社会,接触了足够多的人后,以旁人之生气供养己身,除非搜魂,不然它们与人族没有任何差别。”
图弥婉想不出任何破局之策,也只能闭口不言,她看着闻晴为自己收拾烂摊子,一时沉默下来。闻晴长老对她的看顾全面而体贴,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不影响她心内的感动。
“看来你傲气的性子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楼闲盈作为一个人精,自然看得出来闻晴在刻意引导那些修士忽略没有当众认错的图弥婉,这般行事无疑是考虑到她被夕隐峰上下宠出来的骄傲,不愿折了她的傲气。
图弥婉没有接话,她的心情极为沉重,因为闻晴对她越好她就越难以接受她不久于人世的事实。
就在众人有意把这一桩事儿揭过去,看似大局已定的时候,沉默了很久的谢清绮突然出声,她看着图弥婉的眼神极为恳切:“我相信首渡的师妹不是信口开河的人,婉婉,你还有没有别的东西能证明‘余叔’他不是真正的余叔?”
“有。”图弥婉斩钉截铁,闻晴维护了她,她也不想让闻晴沾上放纵小辈的恶名:“只是……我要动手了。”
“那么……”谢清绮垂下眼,不去看诸多修士复杂的神情,向着满脸失望的“余叔”歉疚道:“是清绮冒犯了,此间事了,我便长跪到余叔消气为止。”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希望你真的是那个幼时待我严肃却温柔的余叔。
“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