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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通向密室的石阶上,赫然连着一截导火引线。随着石门开启,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火星劈啪作响,一路窜至众人脚下。
萧琮急喊:“快趴下!”伸手一带,便将冷寂云拉入怀中,向后疾跃。
众人堪堪卧倒时,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密室石门已被炸作粉碎。
热浪裹着碎石迎面冲来,金碧辉煌的厅堂顷刻坍塌。与此同时,室外也响起阵隆隆爆炸声,一声撵着一声,好似要将整个龙棠山炸开似的。
铺天盖地的巨响不知持续了多久,众人抱头趴在地上,即便是那些侥幸未死的,也被震得头晕眼花,耳中嗡鸣。
滚滚黑烟里,哀叫声不绝于耳。
不少人来不及闪避,眨眼葬身于火团烈焰之中,或是遭到碎石重击,当场便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诸如各派掌门一类的高手,虽有内功护体,也没讨到多少便宜,身上均挂了彩,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
冷寂云被萧琮好好护在身下,除了几道擦伤,倒是没甚大碍。
此刻,他脸色难看到极点,等不及烟雾散尽,便起身冲向记忆中的冰室入口。
然而石门既毁,通路也被完全堵死,无路可循。
冷寂云握紧双拳,胸口剧烈起伏。他愣怔半晌,忽然双目一凝,朝着封死的入口连劈两掌。
“寂云,不要这样!”萧琮抢上前,单手紧紧揽住了他,以防他冲动之下伤及自己。
男人双眼盯视前方,目光中全是愤恨的怒火。
他被萧琮一拦,下意识便用力挣扎起来,口中斥道:“苏枕河竟敢毁了父亲的遗体!她竟然敢!”
炸药一经点燃,屋瓦梁柱俱都塌落,入眼只余荒墟。放置冷谦尸身的晶棺被埋藏其下,哪还能得保全?
冷寂云不敢置信地咬紧牙根,禁不住浑身发抖。
他好容易等到这一天,可以将父亲的遗体取出,完成他生前遗愿。眨眼间,却落得一场空。
萧琮见他如此,心中也不好受,握着他的手道:“苏枕河既为冷前辈建造了这座冰室,将他藏匿十年,又怎会轻易毁去?依我看,冷前辈的遗体或许已被移至别处了。”
冷寂云方才急怒攻心之下,也未及细想此节,如今听了萧琮的话,虽知是劝慰之言,心里到底升起一丝希望。
“也罢,待捉住苏枕河,再问她便是。”
他长叹口气,轻抚萧琮手臂,示意她不必担心自己,却不料入手一片粘腻,低头看去,掌上竟染了许多血迹。
“你受伤了?”冷寂云这才注意到她唇色泛白,显是失血后的症状,不由眉头紧蹙,暗恨自己粗心大意,“究竟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一点小伤,不打紧的。”方才危急之时,萧琮不得已举臂抵挡飞石,如今挽起左袖来,整条左臂已是鲜血淋漓。
好在只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冷寂云这才神色稍霁,一面替她点穴止血,一面撕下条衣摆,仔细包扎起来。
萧琮无心挂念自己的伤势,眼下更令她忧心的,是这突如其来的变局,以及白道众弟子的安危。当下命各派点验死伤人数,相互扶持着撤出血阁总坛。
到得外间,众人不由目瞪口呆。
眼前所见尽是断壁残垣,整个血阁怕也难有一间完整房屋了。就连最高处的急雨惊风楼也轰然倒塌,周围被摧垮的屋宇不计其数,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今日事出突然,不仅白道盟军遭受重创,血阁人马更是损失惨重。经过一番查看,才知有人在龙棠山各处埋放火药,并将引线会于一处,通过一条总线,连接开启密室的机关。
只等石门开启,引线便被逐一点燃。火药分量之大,足够使血阁总坛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此时此刻,每个人心头都笼着重重疑云。双方也像达成某种默契,暂时将战事放置一旁,各自在山上寻找一方据点,整顿疗伤。
第二日天一亮,便有外出查探的弟子传回消息,通往山下的道路竟也被尽数炸毁,只留陡峭山壁,即使轻功再高绝之人,也难一口气纵下山去。
这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来时意气风发的各派弟子不免显露出几分颓靡。
冷寂云一面安排人手照料伤者,一面命人搭起草棚暂避风雨。萧琮则率人在四周布防,以便随时抵御血阁人的突袭。
“伤者过半,山路又不畅通,仅凭剩下的人手,怕要十天半月才能出得了龙棠山。”萧琮长叹口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冷寂云点头道:“过不了几日,粮食就要吃尽了,须尽快想个法子。”
两人正自思量对策,忽有一名弟子匆忙来报:“血阁大队人马集结,前来滋事!”
萧琮与冷寂云赶到时,见山坡上正以几名堂主为首,聚集着幸存下来的血阁弟子。白道江湖众人壁垒分明地站在另一头,手执兵器相抗。
萧七一见两人,立即迎上前道:“楼主,她们自己的干粮不足,就狗急跳墙,想打咱们的主意!”
萧琮皱了皱眉,早知道双方必难各安一隅,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只见一名血阁堂主迈前两步,大声喝道:“萧琮,快把我们的粮食饮水交出来,休作小人行径!”
“什么?”不止萧琮听得一头雾水,身后众人同样不解,这帮血阁人又是唱得哪一出?
“事到如今还想装傻充愣!你们偷走我们的水粮,想把我们活活饿死渴死,用心真是歹毒!”
“胡说什么?”白道盟军中立刻有人站出来反驳,“我看你们血阁才是用心歹毒,为了取胜,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还炸毁山道自绝后路,连同伴的性命也不顾及!”
“你们血口喷人!”
“卑鄙小人!”
两方人马争执不下,口角愈发激烈,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冷寂云见此情形,想起连日来发生的种种,忽然心念一动,目中闪过一丝恍然。
苏枕河,到头来我还是被你摆了一道。
他狠狠一掐掌心,压下心头那股难言的焦躁,对血阁众人道:“你们想打想杀,就尽管动手吧。若给苏枕河见到此情此景,大概也会得意非常吧?”
众人闻言,不由动作稍缓,都抬头怔怔地望向他。
另一名血阁堂主站出来道:“冷寂云,你这话什么意思?”
冷寂云哼笑道:“你们当真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那堂主目光微动,略一迟疑,硬梗着脖子道:“要说便说清楚,别尽跟我们打哑谜。”
“好,我就给你个明白。”冷寂云负手而立,脸上隐现一抹讽刺笑意,“要拿走那么多水粮,人手必不会少,想在殊死交战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行事,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开战之前,已有人暗中将东西搬走,或者掉了包。”
那堂主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忽地白了几分,声音也低了许多:“那么依你之见,是什么人想加害我们?”
冷寂云笑了一声,冷然道:“整个血阁除了一个人之外,还有谁有这个胆子,这个能耐?呵,要害你们的怕不是旁人,正是你们一心效忠的血阁阁主,苏、枕、河。”
“你住口!”那堂主双目爆红,立即出声打断了他,激动之下,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然而冷寂云话音一落,便如水入油锅,在血阁的阵营里炸开了。有人震惊,有人惶恐,有人愤怒,彼此议论纷纷,一片嘈杂。
她们之中并非没人猜到这种可能,只是即使猜到也不敢相信,更不敢轻易说出。
冷寂云的一席话,打破了她们最后的幻想,哪怕不甘愿,也无法再自欺欺人。
顾不得与白道盟军夹缠,血阁人心惶惶,队伍也散乱起来,不少人都起了各谋生路的心思。
那堂主见状大急,将手中短刀一举,振臂呼道:“大家不要乱!只要有吃的,就不怕走不出龙棠山。咱们自己的粮食没有了,可眼前不就有现成的粮食吗?”
她眼珠一动,朝萧琮这边望了一眼。
身后众人便即了然,直勾勾地盯向白道众弟子,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目光亦变得急迫贪婪。
“不好。”萧琮戒备地后退半步,在掌心聚起真气,其余人也均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昨日刚刚遭受重创,若再起干戈,任何一方都会损失更重,遑论打通山路,平安下山了。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跟她们拼了!抢她们的粮!”
血阁众人好似着了魔般一拥而上,双方短兵相接,厮杀混战起来。
萧琮纵身跃入场中,仗着内功深厚,一掌将十余名血阁弟子打下山崖,意在震慑众人。
却不料下一刻,更多血阁人提刀上前,为抢夺最后一线生机,双方都杀红了眼。
冷寂云挥剑击退一人,转头对萧琮道:“我太低估苏枕河了。令我们相互残杀,同归于尽,这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他竟然忘了,苏枕河虽为血阁阁主,对血阁的恨意却不比对白道江湖少。是血阁把她从意气风发的苏家少侠,变成了人人唾弃的大魔头。
萧琮心头大恨,咬牙道:“怪不得那个人说,在苏枕河的计划里,没人能活着离开龙棠山。寂云,你可有破解之法?”
冷寂云惨然摇头:“当一个人被逼上绝路,所能表现出的残忍恶毒是无法想象的。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就算是盟友,也会为了一口水粮拔剑相向。”
“一口水粮?水粮……”萧琮愣怔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眉头一松,欣喜道,“我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冷寂云惊道:“怎么?”
却见萧琮已重新跃入战圈正中,左右连出数掌,将双方招式一一化解开来,同时高声喊道:“且慢动手!”
白道与血阁众人被她以掌力远远震出,好容易站稳脚步,便即停手,听她有何话说。
萧琮面向血阁众弟子,开口竟道:“你们今日来此,无非是为了水粮,我便分一半与你们,以解燃眉之急。”
众人闻言,不禁大吃一惊,面上表情亦是千变万化。
各人心中均想,当此生死存亡之际,食物比银钱还要珍贵百倍,何况白道盟军远道而来,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必然不多,怎肯轻易分给旁人?
不止她们难以相信,白道各派中同样掀起轩然大波。
终于有位掌门忍不住走上前来,对萧琮拱了拱手道:“萧楼主,咱们所携水粮本就不足,哪有再分给敌人的道理?”
另一人接口道:“是啊,血阁人残暴成性,若给她们吃饱喝足,就更难对付了!”
一时间议论纷纭,人声鼎沸。
这时,几名血阁堂主相互对望一眼,其中一人站出来道:“萧琮,你此话可当真吗?”她一面说,一面仍握紧手中兵器,暗防有诈。
“萧楼主,万万不可啊!”各派掌门俱都围拢上来,众弟子随声附和。
萧琮摆了摆手,等众人安静下去,才对那发问的堂主道:“只要你应承一个条件,我说的话自然当真。”
那人问道:“什么条件?”
萧琮便道:“从今日起两下罢战,所有血阁弟子听我调遣,一起打通被炸毁的山道。”
不等对方反应,她已向前两步,站在中央的空地上。声音以少许内力送出,使在场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水粮有限,人数却有上千,势必为争夺水粮打得你死我活。即使侥幸活下来,也必定势单力薄,无法打通山路,终将被困死在龙棠山上。”
四周传来低低的议论声,无数道目光凝在萧琮身上。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决:“想要活着,就必须暂且放下仇怨,摒弃门派之见,齐心协力闯出一条生路。”
话音落下,人群中鸦雀无声。
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自然无人不晓。但黑白两道积怨已深,昨天才刚经历过一场死战,如何就能两相联手,以性命相托?倘若行动中有人突施暗算,那岂非防不胜防?
可她们也非常清楚,眼下除去联手一途,以任何一方的人力物力,结果都将是必死无疑。
众人沉默良久,心中都有了计较,却怕被同伴看低似的,没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冷寂云冷眼旁观,早看穿了各人心思。他当即一拂袖,来到萧琮身旁,环视众人道:“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怎么事到临头,一个个扭捏得好似闺中男儿?”
在场的多是女子,被他这么一说,不少都红了脸。
“看样子,你们是不情愿同敌人联手?好,有骨气。”冷寂云霍地拔出长剑,眯目道,“既然不能合作,就只有决一生死了。哪个想打的,站出来,咱们痛痛快快便打。”
人群中依旧鸦雀无声。
他抬眼一一望去,凡是被他目光扫到的,都像被人抽了一鞭似的,赶忙低下头去。
冷寂云笑了一声,剑尖指住一名血阁堂主,冷声道:“孙堂主,要么你先来?”
“不……我不是……”那孙堂主由来怯懦,早几年在冷寂云手下办事,此时想起他的手段来,仍像老鼠见了猫,不由往后缩了缩身体。
冷寂云不去看她,又指向旁边的高壮女子:“张堂主,你来?”
那人哼了一声,目光也避开去,算是默许了萧琮的提议。
冷寂云从左到右走过一遭,几名堂主里即便有不甘愿的,也没人当真站出来。待转头看向白道众掌门,结果亦是如此。
“既然都没有异议,还愣着做什么,分粮。”
冷寂云还剑入鞘,对四家将使了个眼色。四人会意,即协同众掌门安排起一应事宜。
回到萧琮身边时,见那人兀自凝视自己,眼中满含温柔笑意,冷寂云不禁有些局促,转开眼道:“看够了没有?”
萧琮张口便道:“看不够。”
男人才一愣怔,就被她一把拉了过去,手握在温热的掌心里。
“寂云,你知道我最喜欢看你什么样子?”萧琮压低了声音,语调像缓缓趟过的水流。
冷寂云原本想要挣开,闻言却收了力道,任她拉着不做声。
此时局势稍安,身后众弟子依令行事,秩序井然。两人也终于有了闲暇,并肩漫步在傍晚的昏黄夕阳下。
人群渐远,萧琮便大胆起来,伸手揽了男人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两人相依而行,感受彼此平稳的心跳,都极珍惜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走了一段路,冷寂云忽然道:“你的话还没说完。”
萧琮侧过头,见他目光落在一旁不看自己,似有些不好意思,一由起了狭促心思,故意问:“什么话?”
冷寂云停下脚步,望见她一脸笑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挑了挑眉道:“不说也罢。”抬步便走。
萧琮知他不是真的生气,忙把人拉住,连声哄道:“寂云别走,是为妻的不是。”堂堂萧大楼主到了夫郎面前,嘴里便像抹了蜜,一径把甜言蜜语说与他听。
冷寂云被她搂在怀里,耳边尽是些教人脸热的情话,笑容早就漫上眼角。他一面硬板着脸孔,一面却在心里暗骂自己,竟做出这等心口不一的小儿女姿态。
萧琮抬起他脸来,一手将他黑发拢向耳后:“我最喜欢看你方才那般,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模样,叫我……叫我想……”
冷寂云望着她:“叫你想怎么样?”
萧琮笑了笑,倾身向他眉间吻去,低语道:“叫我想把你藏起来,不再给别人看了。”
冷寂云哭笑不得,心底却不知怎地泛起丝丝甜蜜,才一抬头,便被萧琮吻住嘴唇,动作轻缓而缠绵。
两人的影子渐渐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即使前途难料,这一刻能得彼此陪伴在侧,便是无限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