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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璠进了大门,柳家人一时半会儿还没将她认出来,还是在给客人端茶倒水的柳胥让发现了师徒三人。柳胥让瞧着身材玲珑的丫头很是眼熟,也不敢立马肯定心中所想,上一次见也都是七八年前,样貌长开了的单璠跟柳胥让一阵回忆,俩人最终相视一笑,认了亲。
柳胥让亲自带着师徒三人去了后院的厢房,路上跟单璠一阵寒暄,说太爷爷临走前几天,还把他的几个曾孙曾孙女给挨个儿念叨了好几遍。
柳家的厢房没有主次之分,全是贵客待遇,柳胥让专门要给三人一人一间,老道人点头说好的时候,被徒弟陈雍庭插嘴:“两家房就够了,有劳柳公子了,此次前来,多有叨扰。”
柳胥让一愣,没多想其中关系,见单璠妹子主动询问了师傅的意见,老道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就两间房吧,师傅我要睡下了,小璠去忙吧,别耽搁了。”
在最后一丝的夕阳下,整个城镇的屋瓦都被染红。
从进城门到柳家院子的路上,单璠瞧着城镇的街道士兵十步就见一列,她笑着跟身边的柳胥让说道:“胥让哥哥,你们城郭城的城主很勤政呐,街上到处都有巡街的官兵,这样一般的盗匪就不敢骚扰城中百姓了。”
就在凌元面壁的第一天至今日清晨,星冥帝国的天刺人员受将军令,挨个儿问候了反对帝国收编的城中大户,有棘手难缠讲不通道理的,也有一见沉重盔甲细微摩擦声就服气的,更有被天刺人员一刀砍死的。
总之,在凌澈登门柳家时,整个城郭城的顽固势力一夜之间,已被星冥帝国悄无声息地瓦解,其收编之迅速,远超林门主对孙女的认知。
怀柔政策永远都是对付普通百姓,当那些还不知道收编是什么的百姓们,瞧着银色盔甲整齐行走在大街上时,那些军官们腰间所悬挂的厚背刀,竟是觉着没有一丝威慑,反而有点……我也想要一把。
柳胥让笑着解释道:“对啊,今早星冥帝国在城门口发布告示,整个城镇已被帝国收编,不过现在还没有城主,估计将来也不会有,因为按照星冥帝国的编制,里头没有城主这般瞧上去就一揽大权的官职,这里最大的官只能是县官了。不过也有特例,湘潭城城主江道南,就是帝国公主特设的城主。”
单璠恍悟,点点头,继而跟转过身去跟师兄说道:“师兄啊,你瞧瞧你们国家现在多厉害,要说你们的皇上啊,那可真是一位十分霸气的皇帝呢。不过啊,她现在肯定缺人手的,咱哥哥的事,要不要……”
陈雍庭摇头道:“师妹不用操心这件事的,我哥哥读书其实也很厉害,我出门远行的时候帝国不见需要,现在我哥哥应该会自荐上去的,他都多大的人了,不用师妹替他张罗。”
单璠努努嘴,听师傅提及过,师兄一家人在村子里都不受人待见,这会儿反而是师兄哥哥最受争议的时候。
柳胥让明白其中缘由,说道:“现在帝国境内一切都好,好到可以说是‘百废待兴’,百姓的生活从一个层次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以前一个镇就只有一所私塾甚至于没有,现在皇上已颁圣旨,就算是山里头,也得筹办学塾了。”
单璠兴致道:“那很好啊,学成之后终于有用武之地了,相信师兄的哥哥,定然会让十里八乡刮目相看,就算做不了大官,做个学塾里教书的先生,穿着大褂,那也是跟我父亲一样神气的人了。”
陈雍庭了解自己的哥哥,一个教书匠而已,肯定不会被他满足,只有做官才能满足自己的亲大哥,不过陈雍庭没告诉单璠自己的想法,他不太想师妹去求皇子殿下,所以也就钻了牛角尖,那就不能去求了。
当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三人行至灵堂外,陈雍庭就见到从里头出来透气的凌元殿下,吓得他当场跪下伏地:“草民陈雍庭,拜见殿下。”
师妹不开心了,凌元这小子有什么好拜的,就要拉起师兄来,却是隔着他们一丈远的凌元开口道:“今后陈公子见了本殿下,本殿下要你不准跪。”
仆伏在地的陈雍庭抬起头来,瞧着殿下与他作揖道:“还礼陈公子。”
陈雍庭被师妹扶起身来,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命令,就见凌元没好气道:“你家妹子打人很疼的,本殿下吃过她的亏啊,本殿下当她面前说了,要是下回你还跪,叫单璠把本殿下给打了,你吃罪得起?”
陈雍庭颔首,致歉道:“草民领命。”
凌元的见机行事很对单璠胃口,她笑着夸赞道:“凌元,看不出来四年没见,的确有所长进啊,干脆我把父亲分你一些?”
以前抱着单允死活不肯松手的凌元,现在反常得不屑一顾道:“我不要。”
单璠一愣,无所谓道:“不要算了,我父亲就我一个人的,今后想要来分,就得看本小姐心情了。”
陈雍庭提醒道:“师妹,单叔叔临走前的交代,你还记得吗?”
单璠恍然间赶忙扔下师兄进得灵堂内去,没曾想瞧见了坐在木凳上休息的爷爷,单璠激动地憋住哭势,小心翼翼地走到爷爷身边,悄声道:“爷爷,璠儿来啦。”
灵
堂接待外人哭丧的时候已过,此时灵堂内除了几名念经和尚,就单宏跟林羡以及几位柳家人在守灵了。
单宏情绪低迷,孙女儿近身都不曾发觉,还是孙女儿主动告知,才简单的有所回应。
瞧着爷爷干涸的嘴唇,单璠心疼,在一旁桌子上给爷爷带了一杯茶水,递上去道:“爷爷啊,老祖宗走了,你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单宏距离火盆很近,他只是抿了一口孙女儿端来的茶水,很快就放下。单宏一只手有些艰难地掌在膝盖上撑起身子来,一只手顺势拉着单璠跪在了火盆前,嘱咐道:“璠儿乖乖给老祖宗烧点纸钱吧。”
单璠哦了一声,拿过了身旁另一位老人递来的纸钱,单璠两手接过,颔首致谢。
纸钱一张张的被单璠递进火盆里,火势时大时小,身旁的爷爷提醒道:“璠儿叫老祖宗来拿钱,不要心疼花钱,到了下边该花的就花。”
单璠有样学样,以前看着爷爷给奶奶烧纸钱的时候,爷爷没少自言自语。
“老祖宗来拿钱啊,璠儿给老祖宗送钱来了,该花的时候不要节约,老祖宗在下头也要过的好好的才行。”
灵堂内走进来一男一女,都是老人模样,像是夫妻。俩人保养得还算好,气色比较中韵,但来灵堂的,谁都不会有个好心情。两位老人目光锁在前方的棺椁上,夫人率先注意到单璠的身影,拍拍老者的胳膊,老者顺眼望去,淡淡道:“是璠儿吗?”
单宏微微仰头,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还在烧制的单璠听到爷爷的对话,“亲家公,亲家母,还得麻烦你们跑一趟。”
老者平淡说道:“允儿的外公走了,作为璠儿的外公外婆,怎么也该来的。”
单璠惊喜地转过身去,膝盖下的蒲垫被挪了位,她声量稍微高了点:“外公外婆,你们来啦。”
灵龙族族长灵绪烈与其夫人夏席捷到此吊丧,听闻烧纸的外孙女儿造次,即便许久没有见过乖宝宝了,灵绪烈依旧轻言细语地告诫道:“璠儿不得喧哗,老祖宗还么清净够,小心他老人家生气。”
单璠哦了一声,今个儿是怎么了,父亲对她严厉不说,就连爷爷跟外公都对自己板着脸呢,一点亲切感都没有。
于是单璠自觉地承认了错误,跟老祖宗的灵位告罪道:“老祖宗,璠儿不懂事,说话大声了,老祖宗别显灵啊,璠儿多给你烧纸,老祖宗拿去用吧。”
林羡起身将位置让给了夏席捷,老人家目光低敛,简单地与灵绪烈有过目光接触,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灵绪烈与单宏问道:“女婿跟女儿呢,怎么没见?”
单宏说道:“允儿去接童儿了,天亮之前到。”
灵绪烈点头,妻子烧纸完毕,又将蒲垫让给了他,灵绪烈接过了外孙女儿递来的纸钱,摸了摸丫头的脑袋,终于笑问道:“璠儿叫老祖宗来拿纸了吗?”
单璠快哭了,望了望爷爷,又瞧了瞧外公,很快平静下来回话:“叫啦,璠儿每烧两张纸钱就叫了一遍呢,这火盆堆里的钱呐,老祖宗肯定全都拿走啦。”
夜守到丑时,跪在蒲垫上的单璠摇摇欲坠,她困极了,爷爷让单璠回去睡觉,单璠轻轻晃着拒绝道:“不行啊,璠儿要给老祖宗守到天亮,父亲没到之前,要是看到我没在,就要告娘亲。”
单宏道:“这里有爷爷,外公外婆看着就好了,璠儿去睡吧,父亲母亲来了,爷爷就说是爷爷准你去睡的。”
单璠没说话了,就这么跪着睡着了。
外婆看着心疼,生怕乖孙女儿磕着,蹲在单璠身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怀熟睡了去。
灵堂外,虫声蛙鸣,不绝于耳,天上圆月当空,月光明亮,凌元跟陈雍庭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在地上守在门口,俩人都没有瞌睡,两两无言。
老夫人道力超绝,横抱起外孙女儿一点也不吃力,走出了灵堂。
陈雍庭立马站起身来,害怕才到此地的老夫人绕远路,自荐道:“小璠的房间我知道,我给老夫人带路吧。”
老夫人微笑着点头,让着陈雍庭在前头带路,也就四五百步的距离。
待老夫人给单璠安置妥当,走出房门,已经不见了小伙子的身影,老夫人本想着跟他叨扰几句话来,想来只有等天明了。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单允带着妻子夏童终于赶到了,夫妻俩从进门到灵堂里跪下,皆是沉默不语,直到烧完了纸钱,念完了该说的,才起身与长辈们一一问好。
林羡的到来,让单允不奇怪,母亲的师弟,被外婆视为己出。当初林羡迎娶墨林时的一件嫁妆—山河扇,还是外婆临终前交到母亲之手,要母亲在林羡娶妻之时,交至林羡妻子。
当时是母亲因墨灵单方面要在林羡心中与她争个输赢,事后墨林被左尚寻帮衬出计,不小心丹田本震碎,成为了废人一个。所以母亲觉着不要出席师弟婚礼的好,事后将折扇交给儿子,让儿子代为转交给墨林。
如今外婆走了,
仅成婚当天第一次见面就笑着夸他单允长得真俊的墨林走了,疼爱自己的母亲走了,外公也跟着去了,单允内心快麻木了。
灵堂内此时只剩下男子了,夏席捷带着女儿女婿走出灵堂散心,在一处水榭见到了陈雍庭一人独坐。
三人靠近水榭,从石子儿铺的路上走过去,陈雍庭瞧见单叔叔与那老妇人到来,不敢再坐着,起身打算走出去,将此处让出来。
老妇人朝着陈雍庭招招手,说道:“小兄弟别忙走,这一大清早的,是我们仨打扰到你赏湖景了。”
陈雍庭接不住话茬,知道眼前的老妇人抬举了自己,连忙摇头,“晚辈无意间走到此处,没在赏湖景的,这地方就给单叔叔还有老夫人休息吧,晚辈别处去。”
“小兄弟,请留步。”老夫人叫住了陈雍庭,又对身旁的单允问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位小兄弟就是璠儿的师兄吧?”
单允点头微笑道:“没错,正是璠儿的师兄。”
老夫人的笑容变得越发温馨:“半年前啊,女婿就跟老身传书,说璠儿拜了师傅,还有一个敢为她豁出性命的师兄,今日终是让老身瞧见正主喽。”
陈雍庭又是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了,想了好久才说道:“老夫人,小子在街头表演杂耍的时候,是小璠给了小子很多的银两,所以当时拼了命也要保护好小璠,还有师傅。”
老夫人笑着点点头,说道:“几个时辰前,小兄弟怎么领着老身到了房门口,就不见人影了,老身当时还有些话要向你请教。”
陈雍庭老实道:“当时我也来瞌睡了,就去睡觉了。”
老夫人笑容不减。
陈雍庭道:“老夫人有什么要问的,也可以现在问。”
老夫人说道:“小兄弟道家出身,与佛教一样,会沾因果,不知小兄弟如何看?”
其中好似要牵扯师妹,陈雍庭也是在此时才做思考,他一股脑全如倒豆子般:“听师傅讲,我们道教悬壶济世,在得到一定回报的同时,还要替户主斩断罪恶根源,恩泽后世子孙,师傅也说,画符纸、斩桃剑,是代劳做着阴间使者的事,的确会被那些孤魂野鬼缠上,但我至拜师学艺以来,妖魔鬼怪就见过两回,两回都没能斩断罪恶,所以因果……”
陈雍庭低下头瞅瞅自身四周,笑着说道:“所以因果还不曾缠绕,不过这半年,看到师妹学得很快,我就感觉自己学艺不精,会被师妹抛得远远的。”
对于这样的前不着调的回答,老夫人没觉着有什么不好,反而问道:“道门符箓,千源归一,无非就是朱漆狗血加金粉,实力强一点的,灵力普就,老身瞧着小兄弟人很不错,不知道璠儿的拜师礼给了师傅么?”
陈雍庭点头道:“给了,单叔叔给了师傅一颗简直连城的大珍珠,到现在师傅都不敢拿出来多看一下,就怕贼人惦记了去。”
老夫人从女儿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紫檀盒,俩手合抱在怀,道:“璠儿被她父亲压制天性,继而道行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突飞猛进。小兄弟也不要妄自菲薄,璠儿能够由你跟你师傅来照顾,老身十分放心,这一盒金粉乃老身的一位道家朋友所赠,本是拿来点缀门楣之用,不过用来画符箓,才是恰到好处,所以想要借花献佛,转赠给小兄弟,希望小兄弟能够接受。”
陈雍庭两手慌忙举到胸前摇晃,道:“老夫人,小子不能收,太贵重了。”
老妇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法之路,源远流长,既然是道家朋友之物,想必用在小兄弟手上,更会大放光芒。再者有了此物,将来要是碰见个不好对付的鬼魅精怪,用来增加符箓威力,此物也是多多益善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夏童,也说道:“璠儿这丫头调皮捣蛋得很,在家的时候就喜欢跟臭猴子一起猴飞舞跳的,小道长收下此物,璠儿在外学艺,我这个为人娘亲的,多少心安点。”
陈雍庭看了一眼单允。
单允在一旁开口道:“收下吧,希望你用不上。”
老夫人往前一步,将紫檀盒算是硬塞给了陈雍庭,笑容慈祥道:“璠儿从小就很听话,他父亲不准她学道力,说是对身体不好,容易引发病症,当然这也是真的,并非吓唬璠儿,所以璠儿就不练道力。但丫头闲不住啊,就只有从技道上入手,她父亲不肯教,母亲同样不肯,只有私下哭着鼻子恳求她的轩哥哥了,”
“咱们的璠儿可是个心思缜密的丫头,肯拜入道家学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老身很感动小兄弟能够为我家璠儿不顾一切,女婿来的书信讲解此事,老身看了不下百遍,今日了了心结,不虚此行。”
老夫人带着女儿女婿离开了水榭,只留下陈雍庭一个人,此时的陈雍庭已满脸泪水。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让陈雍庭心有余悸。
而让他流泪的,还是来自于老夫人真切实意的致谢,可他陈雍庭就算知道为何会哭,也不知道为何会止不住。
可能自己自卑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