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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残败破庙里,有三三两两的乞丐佝偻着后背围在一起,三人之间有一堆柴火。脸色蜡黄、眼睛却明亮的中年人用手擦着火石,因这两天下雨的关系,枯树枝被雨水侵湿,有些寒冷的天气将乞丐们冻得瑟瑟,中年人骂骂咧咧道:“出门前让你把柴火多捡一些进来,你就捡一点。现在干柴火昨晚上用完了,湿的又火生不起来,你是想冻死老子?!”
被中年乞丐叱喝的乞丐跨着鸭子步,畏畏缩缩地蹲在了墙角,他不敢反驳,在这阴冷的破庙里,只得紧紧地抱着双腿,能多给自己一份温暖就多给一点。
春夏换季,雨水在这段时日常来,连续两天的下雨停歇了半天,此刻的破庙外头又起风了,有窸窸窣窣的树叶声,随后风把破庙的残缺木门吹得来回闭合,吱呀声不绝于耳。
有一道电光在黑幕之中闪过,瞬间照亮了庙里的神像,神坛座下的桌案上没有贡品,只有好心的中年乞丐得空才买来插在香炉灰里的香烛,因乞讨的生意不好,神像连香烛也没得吃。
中年乞丐情绪烦躁,对着神像恼火道:“你要真想发脾气,就得保证我们哥几个不饿肚子啊,我们都没吃的,你还想吃什么香蜡火烛?!”
另外胆小的两名乞丐有个毛病,只要被吓住了就口不能言,中年乞丐是他们的头头,外边儿的狂风乱作跟电闪雷鸣都不及头头的火气大,头头这才念叨了没两句,外边儿的风就小了许多。
破庙门外来了一位老者,容易受到惊吓就不能说话的乞丐两手笼在袖管里,天气阴冷他没有抽出来,嘴里支吾两声,连着的两手袖管朝着门外摆荡。
中年乞丐得到示意,转过身去,便听到门外的老乞丐说道:“罗文啊,你们哥几个都多久没吃饱饭了?”
见来人模样,脾气很冲的相罗文没敢在长老面前抱怨,他知长老来此肯定有事,便笑着走上前去,恭迎道:“石长老快快随弟子进来,外头风大。”
石长老脸色无光,冷冷道:“本长老进去做什么,站脚的地儿都没有。”
相罗文一愣,旋即点头哈腰,问道:“弟子的破庙是小了点,但不知石长老来找弟子,可有什么要事要交代么?”
那石长老憋了一眼相罗文,淡淡道:“有桩作假戏的生意,你做不做?”
一听真有生意可做,相罗文义正言辞道:“做,当然做。”
石长老眯着眼点了点头,相罗文替弟兄们着想道:“石长老,弟子身后的俩弟兄也可以去么,他们都很听话,保证不会办砸喽。”
石长老瞧了瞧蹲在墙角的两个乞丐,相罗文大手一挥,隔空作势要打,手还没放下嘴上先喝道:“咋没个眼力劲儿呢你俩,都给我站起来,让石长老瞧瞧!”
手底下的人都要吃饭,虽然俩人胆小如鼠,可也是个搭把手的好兄弟,相罗文讪讪笑着询问道:“怎么样,石长老,我们哥仨儿成吗?”
石长老嗯了一声,说道:“本长老再给你们多安排一个人手,人比较傻,惹祸比较容易,具体事宜本长老先告诉你,明儿个见了面,你再细细说与他听。”
瞧着相罗文严肃点头,石长老还是比较放心将此事全权由他负责,便继续道:“明个儿阳家堡洪班头的二公子,会跟他家的账房先生女儿逛街,你们四个看准时机当着洪二公子的面儿调戏李姑娘,让洪二公子三拳两脚打跑后,事成每人一锭银子。”
听到赏银,相罗文跟他的小弟们眼睛都直了。
当从三千里之外的星冥狂奔而来的凌元出现在湘潭城附近时,他的装束已成乞丐样,整条右臂布料被毁,裸露在外,左臂衣袖也掉了半截 ,双腿膝盖以下尽是褴褛布条,洋洋洒洒地随风扬。
路程上,有擎身初态的他跟熊打过架,跟豹子赛过跑,跟大象比过力气,都让他给赢了,心境上有了无限的拔高,直追三十岁之前就破御统境的谭轩。
凌元尚且惊奇自己能够如此天人,可终究是在见大叔过程中的件件副菜啊。
二十日,凌元只有了二十天就从星冥赶至距离单族最近的湘潭城。
此番赶路让凌元历经险阻,到了人烟之处思绪稍稍放松,倒是没有好好洗净一番的打算,自己是什么样去见大叔都好,想必性子随和的大叔都不会介意。
只是凌元却不急于要见到大叔了,想要好好酝酿下情绪,打算在湘潭城歇一宿,这里头说是性格使然又有些任性在里边,凌元倒越发地想了,剩下的一步之遥他要跨得慢一些。
身上的钱财出门就没有,凌元一路除了喝些山泉吃些野果,已经没有补充其他能量,似花猫的脸上加上已是破烂的衣着,活脱脱的一个小叫花。
“干脆去要饭!”
凌元突然的奇想,要让姐姐凌澈知道了,估计能把姐姐给气得打他屁股。
在人潮汹涌的湘潭城街道上,凌元远远地望见一面神佛烧香处的墙角下有三位坐地乞丐,来往的路人走过会驻足停首,虔心合十祭拜。念想他们倒是挑了个有客源有爱心的好位置,凌元走了过去,见三人面前各自一块缺角石碗,他伸长脖子像瞧稀奇一样望了望碗里的稀缺铜板。
“你就是新来的?”
其中一名中年乞丐便是相罗文,他白眼瞟了一下凌元,对衣着比他们还不堪的小乞丐冷眼相待,相罗文屁股往旁出挪了挪,不知此人跟石长老什么关系,但瞧是个小鬼头,相罗文就爱散发出点虎性来,他问道:“你的碗呢?”
凌元略显尴尬地摇了摇头,相罗文气道:“做事儿真是一点都不积极,赶紧给我坐下来,午时之前要不到三十文钱你就等着被开瓢吧。”
凌元瞧见有一位置可坐,没管干净不干净一屁股坐下去。
相罗文瞧着自己的恐吓一点也不起作用,这小乞丐完全没听进心里去,相罗文就估摸着这小乞丐是不是才做没多久。
从背后掏出一块破碗,相罗文递到了凌元面前的同时,他还侧耳于凌元,望着四周来往的人流说道:“我叫相罗文,大家都叫我阿文哥,听说你是从凤都转来的新伙伴,这碗暂时借给你,过了今天你得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来,我的就借你今天,明天没有你可别怪我不给你。”
凌元连忙点头,两手礼貌地将破碗如敬神般摆放好。凌元的待人接物让相罗文另眼相待,却让他摇头道:“又一个被坑害的公子哥,可惜可惜了。”
相罗文瞧出凌元素养很高,猜出背后的故事不忍叹息,惹得凌元问道:“怎么了?”
“没说什么,你先跟着我学要钱啊。”相罗文语气起伏很大,下一句高声喧哗道,“来往的叔叔大爷妹妹婶婶,祝各位出入平安,多子多福咧~”
相罗文说完朝着大街上的人们行五体投地大礼一回,依次循环,大喊一次行一次大礼,他旁边的另两位乞丐也跟着一同做,三人动作大,大街上的十米方位内顿时空了许多,来往人们绕他们而行,但也有心诚之人投下了令他们为之动容的铜板。
“你怎么还坐着啊?”相罗文推了一把正在惊讶的凌元,怪道,“看你就是个吃不了苦的公子爷,家道中落的感觉不好受吧,在凤都肯定也没少欺负人吧,到这里来就得好好让你见识见识钱财都是来之不易!别以为有钱就是大爷了,还不是有日落的一天!”
跪天跪地跪皇帝的凌元受不了这种要钱方式,腰背挺直坐在地上的他摇了摇头,说道:“相爷,你这是仇富啊。”
被称作相爷的相罗文一愣,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谁叫自己爷,兴许是自己给了这小子一个破碗就被感恩戴德,相罗文憋了一眼旁边的两人,一拍两人后脑勺叫他们动作利索点儿,语气稍有好转对凌元道:“小子嘴巴会说,难不成有你比我们还更赚钱的方式?”
旁边两人被相罗文叱喝好待,本不在意,可瞧见凌元的一声爷就比他们的一万声哥还管用,不免有些醋意,忽瞧见凌元拿起吃饭家伙坐起身来,说道:“好赚钱的方式不敢说,但站着要钱总比跪着好嘛。”
凌元笑嘻嘻地将破碗伸出去,向着一路过行人说道:“朋友,身上有零钱吗?给点儿?”
那路人啐了凌元一口,径直走了。
相罗文瞧怪物的眼光瞧着这位二不挂五的小乞丐,当真头一次做乞丐么,嫌弃的目光扫荡凌元周身,相罗文对其喊道:“喂,小子,晌午之前要不到三十文钱没关系,一会儿还有体力活儿干,到时候你拼了命出劲儿保证你赚足三十纹钱!”
看得出这人脑子是有点傻,能多私吞一点就是一点的相罗文,打算一会儿的苦肉计过后,只给凌元三十文钱作为报酬。
凌元一听还有这等出气力白拿钱的好事,回身欣喜道:“那能买多少晒牛肉干儿?”
相罗文跟他的小弟仨人都是孤寡,虽然没有存钱的习惯,可也不会拿好不容易要来的钱去做买牛肉干儿这等奢侈之事,只问道:“你不存钱?光买牛肉干儿吃?”
凌元是个怀旧之人,小小年纪不喜新倒显得另类成熟,他傻傻笑道:“我喜欢吃啊。”
憋了凌元一眼,相罗文恨凌元是个不成才的东西,没好气说道:“那玩意儿是有钱人吃的,就算你有五六十纹钱也买不了多少,贵还不管饱,劝你买点别的,肉包子什么都比这肉干儿好。”
贵人就是贵人,要的只是所想而非所需,很多人的话凌元听不进去,包括身后的相罗文。
一直不要脸皮地伸手要钱,凌元学着神勉和尚的一本正经,无一星半点的低头哈腰的意味,倒像是一名意气风发的乞丐。
‘叮叮叮……’
凌元的破石碗里破天荒地收到了乞丐们跪拜一个月都拜不来的银子,那可不是铜钱呐,瞧得除相罗文之外的俩乞丐眼睛都直了。
“施主出手富贵,相术上说是救难之手,会有佛陀护佑,十难不侵,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凌元以前瞧过神勉被馈赠后就这般与施主说道,也就跟着说了。
是个年轻女孩,她平时路过也不会给银子,只是今日身上的铜板都没了,习惯了给乞丐一些铜板的她也没觉着给了银子就会肉疼的心理活动,听到还要高她一个头的乞丐的话,反倒使她这位被赠言之人惊奇问道:“这是真的吗?”
凌元脸上乌黑脏乱,别人瞧不见他本有面目,只有他咧嘴才会露出来的洁白牙齿,也不欺瞒,凌元说道:“这话是我一朋友说的,他是和尚,收到赠银就会说这话,我不过照搬罢了。”
怕眼前的漂亮小姑娘生气,凌元又解释道,“不过姑娘你别气,同样是赠银,赠谁都是赠,要不下回我让他亲自与你说一遍?”
那皮肤洁白的姑娘轻轻一笑,未曾生气,风不留痕般给凌元道了一声谢,单肩背着药箱随着人流走了。
走就走了,凌元也没在意那小姑娘的美丽背影,低头望着碗里轻盈脆响的银子,越发地开心。
相罗文仨人走上前来,眼睛直溜溜地转,他连拍三下凌元的肩头,感叹道:“小子,你走大运啦,小医女给的银子百毒不侵呐,劝你别用,将它好生保管,将来凭此行走湘潭城,也算是一道护身符啊。”
“相爷,这银子就是银子嘛,哪里会百毒不侵了,还能做护身符,你玩笑是不是开大了?”凌元丝毫不信相罗文的话,本来很在乎这块碎银的他此时随意地晃动着手中石碗,任碎银在碗内打转。
相罗文一瞧凌元没见过世面,嘲笑道:“怎么你凤都来的都没听说过小医女的名声?要是不信,你高举银子嘴里高喊自己有小医女施舍的碎银子,你看看他们的
反应?”
相罗文指了指来往路人,一双笃定的眸子似乎在这乞丐身不搭调。
凌元还真不信,拿着碎银高举着,大喊道:“我手里这块碎银是小医女刚刚送给我的!”
此话一出,整条街上的人住驻足侧目往来,更有甚者站出来问道:“小乞丐,小医女给你的银子我出五倍的加钱买,你看如何?”
本是不信,可凌元还没惊讶会有人这般在意小医女摸过的东西,当即便答应了那男子,待他完成了交易,凌元才开口问道:“老哥你不怕是假的?”
那男子望了望四周,没瞧见有什么异样,对貌似还不知情的凌元说道:“你敢喊得这么大声,就证明是真的。”
凌元确实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拿着翻了五倍价钱的银子送走了男子,回到那神像瓦墙下,将银子平分给了相罗文仨人。又到了相罗文仨人不敢相信凌元出手这般阔绰,这小乞丐穿得比他们都还破烂,一时间也不知道他家没落是不是件好事了。
凌元望着发呆的相罗文问道:“相爷你说他为什么这么相信我?我长得像好人?”
相罗文收回了俩名小弟碗里的碎银子,一齐揣进了自己的兜里,俩小弟也没反抗,倒是习惯了相罗文这么做。
相罗文回神道:“小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凌元一脸无知的神情让相罗文相信了他,他解释道:“小医女是阳家堡家主最疼爱的侄女儿你知道?”
看凌元一问三不知的神情,相罗文真觉遇到了白痴,又道:“阳家堡是依附单族的唯一族外势力,其家业下五大班组之中的鲁洪两位班主,实力渗透湘潭城各个角落,所以没有人敢大肆宣扬有关小医女的任何假的事物,懂了吗?”
“班头?”在听见这一词的凌元脑海有记忆闪过,四年前的鲁洪两位班头将自己害得苦不堪言,今日再次听来,有些烦躁,却又听见相罗文说道:“待会儿洪班头的二公子会途经此地,要对李账房的闺女儿来一次英雄救美。”
凌元也不绕弯儿,讪笑着直接道:“相爷,听你语气好像这英雄救美是故意安排的诶。”
那相罗文道:“当然,一会儿调戏李姑娘的坏人不是别人做,正是由我们来做。”
“啊?调戏?”凌元一时吃瘪,“为什么不拦下来要钱,不给就打,这多直接。”
“我怎么吩咐你们就怎么做。”相罗文瞧得凌元模样,哈哈大笑道,“怎么,不敢了?”
凌元不敢苟同相爷的说法,轻笑道:“我还真不敢,相爷,要不看在银子的份儿上,让我退出吧。”
一瞧凌元的怂样儿,相罗文气得手掌一推凌元肩头,将他推向走来一位小步走来的姑娘。
“啊……”那姑娘被惊得尖叫。
“哎呀。”
凌元的一声惊讶是他全扑而上,将那位李姑娘压倒在了人潮涌动的大街上,还在惊讶中,凌元嘴里全是:“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凌元双手撑地就要起来,那姑娘从未如此近距离被男子观摩,捂住胸前衣襟哇哇大叫,声线已近嘶哑。
要在宫里,能被他凌元压着的宫女不说愿不愿意,恐怕还没有谁敢叫得这么大声,得亏是在大街上,要是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可就没有人瞧见他凌元是被人推过去的。心中唯一的支撑点也在这里,凌元极不好意思地打算从地上起身,却被人一脚踢中下巴,往街道上的摊位砸去,一时间将来往行人阻断,看热闹的不少。
这一脚蕴藏道力切机取巧,普通人要是中了这一脚,必是当场死亡。
“巧里,你没事吧。”
一位风度翩翩公子弯腰将倒地姑娘搀扶起来,四下打量下她周身,轻轻就着姑娘自己的动作为她拍去身上泥土,与巧里姑娘的刹那相对的眼光中尽是柔情。
“小乞丐!”
被相罗文单方面分配任务的凌元砸塌一摊位后生死不知,相罗文刚瞧见了那洪班头二公子的脚力如何,的确是下了死手,担心凌元的性命,他正要过去,却被人叫住:“臭乞丐,你们是一伙儿的?”
相罗文转过身来,面对这位在湘潭城暗流里称王称霸的洪家二公子,着实不禁腿软,口齿不伶俐道:“这位公子,我们不是有意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相罗文说着已经给洪举英跪下了。
“高抬贵手?你们做事儿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高抬贵手?”
这位洪家二公子本名洪举英,是阳家堡五大班主排名第三洪立秦二子,因是小儿子,所以惯养,也不是欺男霸女之辈,只是手段阴狠了些,而这次他打算用乞丐的性命来夺取佳人好感。
“公子爷,即使我们有错在先,可你刚才那一脚力道极大,踢在我朋友下巴上,我得赶快带他去看大夫,不然他会没命的!”
相罗文很急,此时还将洪举英当自家人,以至于没在意洪举英要卸磨杀驴的态度,眼瞧洪举英一时半会儿还演不完他的英雄救美,只因凌元小子为人极好,断不能让他在此送了性命,相罗文朝着呆立一旁的小弟,急切道,“你们快带着他走啊,去找小医女看病!”
“你们敢!”洪举英一脚踏出,盛气凌人道,“你们也找死?!”
相罗文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那李账房家的姑娘站在洪举英身边嘤嘤哭泣,委实将洪举英当做了救命恩人,可眼前洪举英的这出英雄救美是长老私下交于自己的,说是假装被打几下就了事,过后还有银子拿,但瞧洪举英这简直被当做杀父之仇还不为过的眼神,相罗文有种预感,这洪举英想要将他们几人一举铲除。
“你们怕他就不怕我吗?!”同伴的楞立当场让相罗文愤慨,朝同伴力喝道,“这小子刚才给我们的银子都喂狗了?!那可是银子?我们跪半年都要不来的银子啊!快带他去找小医女,这王八蛋我来拦!”
多少还是给自己留了一丝底线,仗义的相罗文依旧没敢高喊出洪举英就是幕后主使,只为他作为洪家少公子最后能够手下留情。
洪举英恼怒,一脚踹中相罗文胸口,将他踢翻在地,翻了好几滚。
相罗文趁势滚到远处,只手撑地时已是口吐鲜血,他强忍住疼痛,拿出怀中的所有细碎银子扔在地上,咬牙切齿最后一次与同伴说道:“这事没起初的那么简单,你们快快赶至小医女药铺,兴许还能保住性命,就当文哥求你们一次,顺道将这小子一齐送去,他还是个孩子,同为乞丐我也不想他被我等恩将仇报,你们……能答应我?”
“洪公子,那人被惩罚了便是,你饶了他们吧。”
李家小姑娘想着没必要跟乞丐挣个你死我活,轻薄她的乞丐被踢中命门生死不知,老乞丐也已吐血,这件事她已经不责怪了。
可偏偏洪举英要把事弄大,要杀人灭口,他大声道:“刚刚大家伙儿都瞧见了,可是这老乞丐推搡小乞丐扑倒李姑娘身上来的?”
李姑娘被羞事重提,羞愧地低下头去,洪家奴仆中有一人要主持正义一般,站出来说道:“没错,就是这老乞丐起手推人,这两人好笨的计量,想要占大家闺秀的便宜图一时直爽,再打算事发之时,一推二让将此事小事化了,真当我家公子瞧不出来?”
好歹是摸过凌元赠送的分红,俩小弟乞丐也不是不懂知恩图报,两人手忙脚乱地来到那被砸塌的摊位前,瞧见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与他们一般的乞丐小子,一人拖起一只手臂打在肩膀上,打算在相罗文将他自己拼死之前逃掉。
可洪家奴仆里有人眼力独到,一家仆心中想着肯定能有赏银可拿,凑到洪举英耳畔悄声几句,顿时让洪举英睁目往晕死过去的凌元望去。
果不其然,凌元的左臂上有阳家堡刑铁烙印,当下力喝:“原来还是戴罪之人!你们赶紧把那小子给我拖过来。”
洪举英身后的三五奴仆一齐扑上而去,相罗文艰难地站起身来,挡住了家仆们的去路,他嘴里鲜血还流淌着,就这么横栏在道路中央,口含血唾沫含糊道:“走啊!”
可他连一个健壮奴仆都斗不过,如何能够拦住五个人?
随后洪举英甩开折扇遮住美人眼眸,不愿她见此污秽。
有一脚踢在相罗文牙口上,带血的焦黄牙齿碎了满嘴,相罗文奋起身来张开双臂阻止洪家人靠近,他咬碎了自己的牙齿面目变得狰狞,后脑却突受重击,脸上神情顿时归于平静,满口碎石样的牙齿呛了一地,最终不瞑目地瘫倒在地,气绝了。
相罗文的阻拦根本没什么难度就被人破去,俩乞丐拖着晕死过去的凌元嘴里说不清叫喊着什么。他们拖着凌元的臂膀冲开了人群,速度还不慢,但依旧没有身无负重的洪家奴仆快,两人后背各受一脚,一齐向前扑倒,凌元也随之遭罪,被重摔在地。
有一相罗文小弟像是发了疯一般,一个人爬了起来往前方跑去,速度之快,无人能追。另一乞丐见同伴奔走,眼中含泪绝望着敲打着地上的青色石板,嘴里不清不楚地呜咽着,很明显,这俩从来胆小怕事的乞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梦里拼死挣扎的凌元终于醒了过来,是刚才那一甩的疼痛让他找到了方向,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好不容易醒来却发现躺在地上的相罗文一动也不动了,凌元愣在当场,嘴里呢喃道:“不会吧,相爷你干嘛睁着眼睛着我,也不说话啊?”
全身开始冒出细小血珠的凌元一步一个脚印,光着脚将青色石板印红,那是他从皮肤里渗透出来的血,全身上下包括脏乱的脸庞上都冒出细小血珠来,逐渐地有点多了,脚下拖累着,点在石板之上,划出两条红色印记。
实在控制不住心中的血瘾之感,凌元也懒得去理会,任由他那长且尖的獠牙暴涨而出。
整条街上的人们沸腾了,完全高过了洪举英家仆残杀相罗文的情景。街上的百姓猛退十丈,将偌大的街道给让了出来,口中还不时叫喊着怪物一类的词汇,可谁也没跑远,只因这怪物轻轻蹲在已死之人相罗文身边,他伸出尚未破掉的血珠手臂,推搡了下这中年乞丐,惨笑道:“干嘛啊相爷,先才可是你推的我,你晕倒了睡一会儿,也不用睁眼的吧?”
直到接受了睁着眼眶的相罗文真的死了,难以置信的凌元流下血泪,他颔首强行憋住哭势,万分委屈抽噎道:“我知道你为了保护我周全,可我被鬼压了身动不了,我能动的时候相爷你已经躺下了……”
凌元抬起手臂抹掉滚下的热泪,血珠破碎,红色将手臂抹匀了。
死去的相罗文跑了一个小弟,还有一个不要命地守在他身边,凌元盯着他看了好久,这般生死之下还不肯离去,他当真想要大哭一场。
还有眼前事没有解决,红着眼的凌元站起身来,直视不远处的洪举英等人,字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让我们替你演这场戏,相爷既然安排了任务给我,不想接受也被他推了一把,可为什么还要将我们置于死地才肯罢休?要是你怕我们把事透露出来坏了你的名声,你为何不凭真本事来获取这位姑娘的芳心,难道因为都是乞丐,命就不值钱?”
“臭乞丐!”洪举英没想到乞丐会有胆量当众拆穿他,怒指凌元道,“你既然敢污蔑我,我就让你死得更彻底!”
那李账房家姑娘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当然想不到有过数面之缘的洪家二公子会这般凶狠,她往后倒退几步,哭着离开了此地。
最先赶至当场的是城主府府兵,就区区两名,从百姓堆里走出来还不明事情经过,只
是有怒目的洪家二公子跟满身是血的小乞丐,还有一个人躺在地上一人守在其旁。
躺在地上的人睁着眼,显然没了生机。
没来得及解释的洪举英跑了心上人,对此深恶痛绝的他拿府兵展现怒气:“这里没你们的事,最好给本公子滚一边儿去,明白吗?”
那两名府兵一瞧势头不对,这洪家二公子出了名的手段狠,此人极少惹事,上一回惊动官府还是有人偷了这公子的钱袋,顺便还端掉了一个贼窝,也算是有功之人。
明显是怕了洪举英,两位府兵留一人在此地保持秩序,另一人回城主府报明情况好增派人手。
“你也给我滚!”洪举英阴沉着脸,最终还是吓退了那府兵,不敢在此逗留。
“不准走!”
凌元的爆喝响彻半条街道,那府兵顿时止住脚步,就听场中的小乞丐严谨道:“这里是星冥帝国地境,身为府兵不拿出帝国气势出来给行凶之人瞧瞧,反倒被叱喝吓退,你这样?如何振我星冥威风!”
凌元猛然爆喝,踏出一脚之时周身气势斗转,他沉腰摆势怒喝道:“按我朝刑法,指使他人行凶者与凶手同罪,需经大理寺判罚轻重,但今日我就代大理寺少卿席梅亭将你定死罪,即可执行!”
“你这个小乞丐真不知天高地厚!”
洪举英感受到凌元的气势之大,不可小觑,他抽过奴仆递上来的三尺青锋,已然率先发动了攻势!
开印境界的洪举英能够一脚踢到凌元的下巴,就有把握一剑将他封侯,可他没想到凌元速度之雷迅,气势之迅猛,不仅只手将他家传宝剑给扭麻花般毁去,更是一拳将他整条左臂打掉,霎时间杀猪般嚎叫伴随血的泉涌,在这街道上炸开了花。
“公子!”
洪家奴仆一个未倒,凌元擒贼先擒王地就将主子废掉,五名奴仆无论如何也无法给班头洪立秦交代,唯有与伤人者死拼,心里祈祷着班头能够尽快赶到了。
抛开心境不论,阳家堡的班主办事一向麻利,洪举英的嚎叫还没歇下,现场就有阳家两大班头赶到,其中便有洪举英父亲洪立秦!
“英儿!”到场洪立秦巨惊,看到眼前手臂整条被打掉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儿子,他怒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告诉爹,爹要将他碎尸万段!”
洪举英手中的残剑还未掉落,他举剑直指面前已经恢复了常态的凌元,口中断断续续道:“是这小乞丐,孩儿瞧见他手臂上还有阳家堡的烙印,是戴罪之身……”
洪立秦红着眼往凌元望去,在那血珠遍布的全身之下,凌元左臂之上确有阳家独有的刑犯烙印。
凌元之所以恢复了常态是因为擎身初态他自己控制不好,为求不误伤他人,他决定以肉身独战,便也光明正大道:“洪班头,四年不见,你的儿子不好好管教,如今碰上我了,可惜已经晚了。”
睁目的洪立秦根本不记得此人是谁,还说了什么四年不见,难不成是这几年中唯一一个逃走的贼子?
那害苦了单族族长外孙女儿却侥幸不被追究责任的小子!?
洪立秦震惊道:“就是你在客栈偷走了两百白银子?”
凌元牛头不对马嘴道:“那三百两黄金是我自己的,当时会交给尔等只是自保,但今时不同往日,此时就算你们阳家堡的五大班头都到齐了,都保不了洪举英!”
再一次沉腰敛势,凌元力喝道:“我星冥收编的城镇居然还有你们这等恶人占据,不说城主江道南有没有镇压不利之失,光是这里发生了命案府兵竟对尔等敬而远之的态度,他就该被问罪!”
脑海里闪过长辈对自己的教诲,凌元心上嘀咕‘大叔,奶奶,元儿很想听话,可星冥的面子都被扫得没有了,身为皇室成员遇到这种事,元儿实在无法擅自离去。’
“你给我死!”
赶至现场的洪立秦未带兵器,脚下猛踏青石地板,将之震得粉末,身子当空一跃,半空之中带着风声喧嚣的一拳呼呼朝着凌元袭去。
在凌元见识中,除了阮青海向大叔讨教的两招有比这更强的气势,其他的都可说是麻豆点豆腐不堪一击。
此番洪立秦万军取敌将首级的气势惊得凌元面情一缩,他的血肉之躯根本当不下这一招,也就只能以身法见长,凌元的速度被梁将军称赞能进六军前百,这句夸奖一直被凌元记在心中。
但能被阳家收纳为班主的洪立秦如何比不上前百的六军?
只见洪立秦目光抓准了凌元下一刻出现的位置,空闲的左臂猛挥,一股强劲风力将凌元整身拉向己方,凌元惊得瞪目,身子在强大的气势下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瞧见洪立秦十成十满含愤怒的一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五脏拦不住拳罡,被穿得通透,拳罡从凌元后背喷薄而出,轰烂了凌元的衣裳,凌元顿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另一位班头鲁解颐走上前来,瞧见凌元手臂上瞧隐约可见的烙印,吩咐道:“来呀,倒盆水把这小子的手跟脸给我洗洗干净。”
洪家奴仆瞧了一眼班头的眼色,得令一声,端来两大桶水跟抹布,也没管地上的凌元极难地挣扎着,一把将整桶水淋在凌元身上,三下便将手臂和脸抹得泥泞不堪,再一桶水倾倒而下,凌元的原貌基本上恢复。
当年单允与唐傲决斗,那制胜一击正是单允手腕上的内出血,坚不可摧的擎身初态不仅刀枪不入,更是能够自愈伤势,所以谭轩的父亲慕容春启能够输给当时的伊素寒并不觉得哀伤,因为仙鬼宗的仙道鬼术正是灵僵决的分支。
所以人们都很难想象凌元还能目带凶光地站起身来,那手拿抹布的洪家奴仆像撞见鬼一般惊得跳起,躲在了班主身后。
凌元索性残缺的衣裳扯下,扔向一方,他胸膛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愈合,震惊了鲁洪两位班主。
鲁解颐神色一凝,问了洪立秦不愿张口的:“敢问阁下就是单二公子的高徒谭轩吗?”
倒不是惧怕谭轩的状元郎身份,只是单二公子的分身举足轻重,班头们心中分得清楚。
凌元冷冷道:“两人年岁相差一轮,我会是他?”
言毕,拥有了道力的凌元速度极快,他以同样拳罡朝洪立秦胸膛之上砸去,只可惜洪立秦双手交叉护住了要害,未能得逞。
一旁的鲁解颐也不客气,一记扭腰带动全身的鞭腿横扫凌元脖颈,凌元闻风抬臂,这道千斤力道足将他踢飞,却也是如此,他的身躯在受力腾空的瞬间,洪立秦的拳罡再至。凌元正欲抵挡却顾此失彼,已悄然飞身至他头顶上方的鲁解颐,以万斤劈腿结实地击打在凌元的天灵盖上,不仅受了洪立秦的击打在身的拳罡,那如刀斩下的劈腿将凌元轰响地面,在青石板上的街道上炸出个大坑来。
两位班主的夹击配合得天衣无缝,受了重伤的凌元虽然能够自愈,可疼痛还是异常明显呐,待凌元佝偻着背从坑里站起来时,鲁解颐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双手从其腋下穿过回扣,将凌元双臂拿住。
“一拳打掉你的脑袋看你还能不能复原!”
洪立秦握拳在胸,睁目运力,将毕生武道修为全都寄托在这一拳之上,罡气如热气蒸腾,扭化了空气,朝着看似已经闭目等死的凌元的脑袋迅速出击。
感受着胸腔的翻覆,凌元身子下沉千斤,鲁解颐扛不住重力被逼得弓腰,眼前有东西晃来,不等鲁解颐挣脱掉被凌元反扣的双手,他的脖子被凌元双脚卡住,翻身将鲁班头扔向势不可挡的洪立秦。
“洪叔叔快快住手!”
为求不伤及鲁解颐,就在洪立秦冒着自损经脉的危险收势的同时,一声女声叫喊在这人多却异常安静的街道上响彻。
‘嘭……嘭……’
两声沉闷的声响来自凌元的鞭腿扫中鲁解颐的后腰,这一招能得逞只因凌元的二段,上一次与梁将军对战用过三段式,没想到这鲁解颐上了当两手去护脑袋,最终被凌元得手,第二声来自凌元反手挥臂,打在了洪立秦的脖颈之上,将他震得眼前发白。
“鲁叔叔!”
小医女斜挎着药箱出现,她瞧见鲁解颐被一满身鲜红的男青年踢得岔了气,两三步跨过去将他扶住,镇定道:“鲁叔叔,沉住气,别呼吸。”
鲁解颐照做,腹部与背部让小姐纤弱的半握手中拍过数下,岔气的疼痛感瞬间好转许多,鲁解颐大呼一口长气,单起手势下压,运气调理内伤。
另一边,暂时击退鲁洪两位班头后,气血汹涌的凌元身法之快,直取洪举英项上人头。
摇头晃脑看清局势的洪立秦振臂跟上,拥有擎身初态的凌元占尽天时地利,但对上恒听道者的洪立秦依旧不敌人和,他的手在距离洪举英天灵盖半寸处静止,是洪立秦赶到一把托住凌元肩膀让他行动受阻。
一记擒拿将力道嵌入肩部骨头里,却不见凌元有任何异动,洪立秦目光斗转,猛地将凌元往后甩去,将已经残废的儿子护在身后。
知道小姐医术高明,洪立秦高声道:“求小姐医治英儿,老洪感激不尽!”
洪立秦瞧见的却是一动也不动的小姐望着那满身血污的乞丐一脸出神。
当年她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全身是血,本可想道者打斗难免见血,但四年来都不曾忘记的脸庞让张莎确定先才赠银的乞丐就是凌元。
“你来湘潭城了?”张莎已拔高的身段已亭亭,面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孩,她未被冲昏头脑,只是征求道,“你们别打了,可以让我先救人吗 ?”
一句话带来两种神情,凌元不听她言,在他记忆力没有皮肤白皙的姑娘可念为老友,但眼前的小医女又好像认识,唯一识得的女孩也不过有着黝黑的皮肤的张莎,虽然她家也开药铺,可眼前会救人的小姑娘确实跟张莎有着几分相似,但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凌元不去猜想这并不重要的事。
张莎被整个湘潭城封为小医女的称号是两年前,四年前父亲张廉光身亡,药铺便由她独挑大梁,以前她还不曾爱看父亲交于她的医典心得,后来父亲走了,张莎吃饭时看碾药时也看,就连睡觉时,胸前盖的也总是尚未合上的书籍。性子在外人来看是大方得体,行事有根有据,所以在大义上洪立秦知道小姐绝对是义不容辞,而第二种神情来自阳家堡鲁洪两大班主,救人的事竟然让小姐开始询问乞丐的意见,着实让他们吃惊。
谁知乞丐居然还拒绝道:“我要杀他,你拦我,是要让我连你一起打吗?”
性格开朗的张莎顿时吃瘪,小脸憋得发烫,使她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凌元。
“竖子安敢口出狂言!”
异军突起,一身影越过层层人潮,踩空而来,身法快到人眼极致,一记凌厉拳罡轰在凌元胸口,伴随着张莎的张皇失措,凌元在受力后的半空中晕死了过去。
“胡叔叔,你干嘛打他呀!”
眼瞧着凌元划出弧线掉落在地,张莎被气得跺脚,慌忙中奔赴凌元身边,心上人已经被打得晕死过去。一双葱白小手在少年胸膛上不知道往哪儿搁,小医女作为医者还是第一次不知道了该怎么办。
当胡崇宪站定当场,被小姐怪罪的坚毅脸庞闪过一丝踌躇,作为五大班头之首,刚听闻小姐被一乞丐火急火燎地带出了药铺,为求小姐安危,胡崇宪不敢拖沓,现场就见到有人冷言于小姐,这才刚上手,便将小姐给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