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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低着头,跪在我跟前。
我命令:“抬起头来。”
她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将脸蛋抬起。
我一见变了脸色,你道是谁?
正是昔日在我酸梅里下药,以至于我身陷天赐之手,从而累得晚风病来如山倒,大昭王朝风雨飘零——我曾经托付信任的贴身内侍女官,小荷!
收整面容,我微微笑起,对小荷道:“快给卢相添水吧。”
小荷惊愕地看着我,为我这样平和的态度感到意外,毕竟她曾经背叛过我。
我仍是笑着,加重了语调:“还愣着干什么?”
小荷如大梦初醒一般立即起身,边厢应是,边厢为卢肇人倒茶,却手忙脚乱地将茶盏打翻了。
我怒道:“没用的东西,连倒个茶都不会,来人,将她带下去好好管教!”
进来两个翠衣小太监,左右驾着小荷的双臂离开了。
卢肇人盯着殿口,若有所思,“那小宫女看着面熟。”
我淡淡道:“早前你偶尔往宫中走动,兴许那时见过。”
如今宫里的太监宫娥有一大半还是前朝留下的,大多都是身世清白的人家,若全部都驱散了,偌大的皇宫又有谁来操持?想必小荷就是借此机会见缝插针留了下来,而她不惜冒险蓄意接近我,见卢肇人在又要离开,定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说,而不足以对外人道。
卢肇人听了我的话之后,点了点头,并未再说其他。
我重提刚才的话题:“不知卢相所说的那计划最初为我所拟定,是什么意思?”
卢肇人润了一口茶,方才回答:“那个计划原先的执行者不该是楚天赐,而是圣上,只是圣山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原则,所以选择放弃。这么说,公主可明白了?”
我怔怔地做着,渐渐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曾经一度被我淡忘了的过去。
那青葱白阳的岁月里,快乐离得很高,无忧早已远去,生存的苦难催压着不再鲜活的面容,日渐憔悴我们姐弟曾经烂漫天真的年少。那年我们才十七岁,在劫为我背负杀人的罪名关进大理寺,我嫁给司空长卿换他一条生路,司空长卿提出的条件必须要在劫要娶萧晚灯为妻。出嫁前我写了一封信给在劫,既是为了劝解他,也是为了成就他。信中交代了一个出于生存本能的计划,我让在劫按照我的计划去做,第一步娶萧晚灯为妻,取信萧家伺机而发;第二步继承魏国公之位,夺取江东势力;第三步如此如此,第四步这般这般......一步步进行下去,直到天下地下,再无人能强偶们所不能。
我用苍白的语言,美丽的谎言,安慰如同执迷信徒的在劫,就像安慰我们遥遥无望的未来。
忍一时离别吧,我最爱的人儿,他日得势成龙,再图团聚之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封信我交给了天赐,那晚在我房里苦苦等候,与我含泪话别,我的另一个弟弟。
我让天赐将信交给在劫,我对天赐说,无论在劫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代替我帮助他吧,穷尽一生,不能相恨,永不相杀。
计算了一个开始,却无法计算最后的结果。
在劫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娶不爱的女人,所以他在成亲的那天选择消失。
天赐就算是死也要遵守曾经的承诺,所以后来他代替在劫娶了萧晚灯。
此去经年,我们三人怀着美好的心愿,走上了自己要走的路,相约日后以荣华相见。
我们都以为一定会相逢在美好灿烂的明天,重复年少恣意欢乐的故事,却不知不觉离幸福已经好远好远。
原来天赐偷看了我写给在劫的信,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描绘我模糊了的轮廓,坚持我淡忘了的坚持。
他在我原先计划的基础上,根据时局的改变,一件件完善,一步步实施,包括让萧晚灯的腹中怀上楚家的血脉。
这句话曾经是我说的,让他们萧家分崩离析,为我楚家所用。
蔺云盖为萧晚风批的命是丝毫无误的,毁了晚风的是他深爱的女人,是我楚悦容。
你永远都无法预料命运,你永远也无法知道哪一天,曾经想要你保护的人,变成了伤害你的人;曾经视作仇敌的人,变成了你最爱的人。
这就是命数,是老天对你的惩罚。
“呵呵......”我忍不住笑出声,眼中溢出湿润的泪来。
人这辈子啊,果然是不能作恶,最后全会报应在自己的身上。
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却明白得太晚。
卢肇人看着我,悲悯又同情。
我将眼泪擦掉,所有我对萧晚风的忏悔,不需要别人理解,而对于这种忏悔,世上唯一拥有同情和宽恕权利的,只有晚风。
收整情绪,问道:“那后来呢,后来你又是怎么帮在劫做事的?”
卢肇人道:“你追着雪枭在宫外找到微臣的前一个月,微臣也以同样的方式借着雪枭找到了皇上,其实那是他故意以雪枭引微臣前去的。那时微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得知他未死的事实,大喜不己。后来我们就商定,决定将计就计,让楚天赐为诱饵,骗过萧晚风的耳目,再让大昭、楚天赐。大经余党三家互斗,我们在暗处坐收渔利,最后釜底抽薪,整垮萧家,重建昔日大业。只是在共事期间,微臣发现皇上有点怪异,竟是记得所有的人事物,对早前的计划也耳熟能详,唯独忘掉了一个人。第一次听到公主名讳的时候,皇上十分激动,追问你的身份,后来听说是他的亲姐姐,又表现的十分怪异。”
我暗暗叹息,卢肇人对在劫这种情绪无法理解那也在所难免,但我却是明白的。
谁会愿意相信,一个弟弟好端端的会在自己身体发肤上刻着姐姐的名字?
刻在哪里不好,非要刻在心口上?
“如此说来,在你遇见在劫的时候,他是没有跟我九姐楚丽华在一起的?”
据先前所知,在劫的尸首当初是被他们夫妇带走的。
卢肇人点头:“微臣也只是在收留他们夫妇的时候稍微了解到,皇上之所以能完好如初地回来,是跟一位异士有关。”
我蹙眉,问:“是什么异士?”
卢肇人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听他们夫妇说,皇上和那位异士被玄宗的人带走,故而分开了,再后来他们夫妇来长川找你,是想告诉你皇上未死的消息,微臣原先是想暗中保护他们,可惜后来被萧晚风得知他们的行踪,起了怀疑。为了不暴露皇上尚在人世的消息,所以没将详情告诉你,也着实没想到萧晚风会如此心狠,连他们夫妇都要杀,还刻意派楚天赐亲自赐毒,用来试探他和微臣。”
我沉默许久都没有说话,卢肇人道:“公主,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公道我自有分晓。”
卢肇人拱手道:“那就请公主恕微臣僭言了,萧晚风杀尽你们楚家子孙,只有深仇大恨,纵然你们夫妻情深,也该缘尽于此了。”
一股悲哀自胸膛溢出,仇恨总是阻止人们相爱的理由,难道痛苦压在心头,就无法掀起温暖的波澜?
我淡淡地看着卢肇人,嗤笑:“对于感情之事,我的确不如卢相看得开,连心爱之人也能玩弄于鼓掌,不知他面对长乐郡主,是否有愧?”
“心爱之人?”卢肇人怪异笑起,笑容中有种如刀锋般的寒冷,“公主怕是误会了吧。”
“有何误会?”
卢肇人冷笑道:“如今如你坦白也无妨,微臣本不叫卢肇人,乃姓赵,名之楼。”
赵之楼,赵之楼......我喃喃复念着这个名字。
渐渐低,终于明白自己误会了什么。
人生恰似这般,你以为自己看到了生命的真相,到最后才发现,不过误会一场。
晚上在劫来夜梧宫与我一道用膳时问起:“封号的事与卢卿商量得怎样了?”
我知道他在探我口风,就笑着回道:“已经定了一个名,叫‘常安’。”然后瞪了他一眼,嗔怪:“你也真是瞎忙活,小题大做,也亏得卢相好性子,百忙之中还要操劳这等小事,替你充作跑腿还任劳任怨的。”
在劫听我出口称赞了卢肇人,心情大好,“谁说这是小事?为你赐封不仅不是小事,还是天大的大事,我说过的要给你这世上最好的,君无戏言......先把封号昭告天下,等过些时日平了那些乱党,迁都大雍城后,我再风风光光地为你办一回大典,普天同庆。”
我暗暗叹气,不过封个公主至于如果大肆操办,还普天同庆?也没说出口,眼前的境况我已经习惯什么事都尽量依着他。
在劫吃了几口菜,像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听卢卿说咱们小时候有一对金锁,你的刻着‘镜中颜,悦者容,常平安,和相宜。’那我的刻着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起身离了桌席走向内殿,从妆奁里取出一块金锁回来,递过去给他:“呐,这就是你的了。”
在劫接过来展开一看,默念出声:“人间情,永安康,恒相亲”然后皱眉质疑:“不对,我的这句跟你的不对称。”
我笑道:“那里破了洞的地方原本题着‘劫后生’,原句是‘人间情,劫后生,永安康,恒相亲。’这样不就成对了。”
在劫听后眼睛一亮,又细细默念了几番,很高兴地说:“原来第二句暗示的是咱们的名字。”
我点头:“正是,母亲也是费了一番苦心的。”
在劫奇怪地问:“为什么这锁上会有一个洞?”
想起过去那段孽缘,我暗自惆怅,经不住寂然月色的伤感,带不去铭心刻骨的苦痛,萧晚月,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我常常在想,当年他若不曾欺骗我,我若不曾辜负他,那样的我们会不会改写另一种结局?只是人生没有假设,而我也没有遗憾,更不会后悔今日的情感归宿,因为是萧晚风牵着我的手,带领我一步步走出爱所带来的伤痛和软弱,教会我在喧嚣中品尝隽永,在浊世中吞吐馥郁,在逆流中坚守风骨。
能爱上萧晚风这样的男人,一直一直,都是我最大的骄傲。
只是可惜,我们两人之间夹杂着两个家族太多太多的恩怨与仇恨,注定得不到宽容与祝福。
收住情绪,详情没明说,只简单回道:“你原本将这金锁赠给怀影的,后来我嫁来长川要跟怀影分开了,他就把你的金锁挂在我脖子上,说保我平安,再后来我受人行刺,暗箭穿心而来,庆幸挂着你的金锁挡住了胸口的冷箭,就这么救了我一命,那时不知道你尚在人世,还以为冥冥之中是你在保佑我呢。”
在劫听后久久不语,将金锁握在掌心,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脸上露出难过,无法窥测天道的安排,在那双眼睛看不见的世界里,藏着命运的莫测。
似乎觉得我所遭遇的危险,也是他的灾难,他将金锁往我颈项上挂去,认真的像在宣誓:“以后就在一直戴着吧,从今往后,无论生死,我都会保护你,你是我的......我的......”
我在他清澈而深邃的眼眸里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情感,一种很久以前曾经占据他全部生命和热情,很久以后又被遗忘得彻彻底底的,狂热而偏执的情感。
我吃惊喊了声:“在劫!”
在劫眉梢一挑,如大梦初醒,又极为自然地扬起笑意,顺着原来的话笑道:“你是我的姐姐,弟弟保护姐姐,天经地义。”
一切似乎都无懈可击。我暗暗松了口气,只道自己想得太多。
在劫抚着下巴沉吟几声,“既然我的金锁救过你的命,那封号就从这上头取吧,不叫‘常安’了,改叫‘永康’如何?”我点头:“全都依你。”在劫又问:“你的金锁呢?”
“早年留在大雍城的楚府闺房里,后来回去找就找不到,兴许是天赐带走了。”我笑了笑,“天赐也有一块金锁呢,他的则是‘地上心,苍天赐,延喜庆,长相爱。’跟咱俩都是一对的。”在劫嗤笑:“这个我倒还记得,他原先是没有的,后来硬是要人打来凑热闹。”停顿了一下,又说:“放心,总有一天会为你讨回来。”指的是我的那块金锁。我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放在他那也行,反正都是自家弟弟。”
“不可,非得拿回来才行。”
一朵梨花装饰着器皿,被他强势摘去了白瓣,刹那间尸骨无存,“你只一个弟弟,他算什么东西。”
那口吻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