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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山是铁剑山到青山寺的捷径,道长林多,便于隐蔽身形。
萧政从萧玲珑的来处大致推断出简苍逃离的方向,不待铁剑山的攻战停止,他就留下萧玲珑做台桩,自身带着一百轻骑翻山越岭搜了过去。
打听到青山寺聚集了大量难民准备过境,他立刻取道白石山,绕开了秋叶的防线,日夜兼程,找到了简苍。
可他未曾料到,另有一人与他选择了同一条道路,正迎面走来。
白石山草披茂密,果树林立,石崖盘谷处,历来是狼群活动的场所。
幼时的冷双成曾被狼群叼去养育了五年,熟悉狼族的气息、生活习性。从铁剑山回转后,她弃马走进盘谷,拜了拜她的再生父母,摘了几个野果放进包袱里,打算带回去给简木两人尝尝。正依树休息时,夜空中飞蹿起一枝鸣镝箭。
她悄悄摸去人声喧哗处,了解到了大概,用火及狼语驱赶狼群奔进树林,截断了轻骑的驰援。她并未伤及他们的性命,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绊住轻骑军力后,冷双成循着箭光找到了池塘,不多久,便看到一名黑袍银铠的男子大步走来,生得眼黑鼻挺,修眉稍稍上挑一分,就落下一丝邪佞味道。
藏在树上的冷双成,看着他的脸,禁不住一阵恍惚。过后,她才能判定,这个与萧玲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应该是萧政。
萧政环顾四周,冷冷说道:“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回到我身边来——你大概还不知道,圭玉记恨木迦南,趁着初一不在的时候,已将木迦南绑到了苍城。天亮后若是我没赶回去,圭玉就会放火,慢慢烧死木迦南。”
冷双成听得心一跳,刹那之间,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火骑围攻瀛云镇歌舞教坊那日,她赶回来时,看见萧玲珑游斗在木迦南身边,不曾伸手拉木迦南一把,送他出战圈。她以为萧玲珑是无暇以顾,现在才明白是记恨在心。
记恨原因为何,她无从得知。
萧政续说了缘由:“圭玉体弱病发,不忍心劳累初一为他采药,主动向我臣服讨要解药。一拿到药,他就接了封爵的诏令,决定协助我找到你,并绑走木迦南,替初一消除身边的累赘。”
他的话落地有音,加之不急不缓的语气,容易让听者受蛊惑。
冷双成转念一想,暗道“不对”。萧玲珑虽说爱耍些小手段,但在情谊上,从未做过令她生厌的事情。她朝树下张望,寻不到简苍的一丝踪迹,无法使暗法提醒她不可上当。
池塘水面啵的一声,冒出了一张雪白的脸,柔顺的黑发尽数披在肩后。
萧政是查巡了周遭湿润的地面后,找不到水源出处,才回到原地碰碰运气的。对付简苍,他的或真或假的威胁总能屡见奇效。
即便刚才诉说萧玲珑的事由掺了假,还是让一心挂念木迦南的简苍在惶急之下上了当。
简苍裹着*的衫裙爬上了石头,伏在斜面上,大口喘气。肩膀□□在淡月下,新伤旧痕泡了水,泛出一圈白光。萧政拽下披风甩了过去,遮住了她的身子,冷冷道:“听不进我的告诫,只能自己吃亏。”
他警告她多遍,不准逃。她也逃了多回,累得自己辛苦,结局还不如意。
简苍回道:“宁愿吃亏,只求心安。”
萧政嗤笑:“能顶嘴就证明有气力赶路。”
简苍将冻得发白的脸搁在冰冷的石面上,身子蜷伏成一团。“你杀了我吧,再带我的尸身回去给小侯爷看,让他放了木先生。”她想着,死了总不是累赘。
“不管你那形影不离的木迦南了?”
简苍有气无力说道:“身在砧板,奈何刀俎之强。更何况我们这些愚人的想法,好气度的侯爷是体会不到的。”
她讽刺他尽是拿旁人性命来牵制她,气量落得狭小,不怕他听不明白。
萧政听见刺耳之话,嘴边还掠出笑容来。“你气量大一些,那自己走吧,不要让我动手来拖你。”
简苍躬身蜷伏在石头上,并不动。
她若自杀,他会救她,不让她死成;她逃不了,挣脱不了他的掌握,随他回去后,会讨得一顿打,还要违背心意帮他做坏事。
她望着泛着雾气的池塘,柔嫩的草末在水里飘着,从未觉得如此孤单无依过。
逃得累了,她背对萧政蜷卧,开始哼唱一些小曲,像是痴人一般。
萧政呼喝她,她只当听不见,如果流干眼泪也不能洗刷痛苦,那么就让她唱歌罢。
如今拥有的,也只剩下一副清婉的嗓子了。“初相见,霞满天,弹指间,白头怨。针儿尖尖,绣不出锦缎;柳丝绵绵,送春到山前……”
萧政甚少听到简苍唱歌,嗓音与风声奏合,如天籁回响。他知道她不甘心,没再伸手拖她赶路。
留在树上一直查看动静的冷双成却是暗叹一声,从袖中掏出简苍赠与她的小短笛,轻轻吹奏起来。
简苍所唱的歌曲,诉说的是离愁和孤单,本由她的娘亲教授下来的,内含思乡思亲之意。
冷双成从瀛云镇逃离时,整日驾车奔波,鲜少露出笑容。简苍就坐在车门处,紧挨着她,唱《初相见》给她听,对她讲些家乡的趣事。
冷双成最终放开了忧愁,接过简苍的短笛,转头回报一笑。
小曲再唱下去,就是“我似浮萍飘得远,终生无根回乡关。”
简苍以为她漂泊无依,当真是心苦得紧。
藏在暗处的冷双成不能再等下去,用笛音显露了真形。
石上了无生气的简苍突然哽咽起来,低低呼道:“初一……初一……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好。”她挥开萧政递过来的手臂,勉力站起来,朝声源处张望。
冷双成披着一身朦胧的月华从林中走出,容颜愈见清晰,神情温和可亲。她交合双袖,压住紫衫下摆,持重向萧政行了一礼,再继续走向了水畔,温声问道:“你又伤到了哪儿?还痛么?”
萧政未曾正眼看过冷双成,简苍未曾正眼看过萧政。她拼尽力气从石上跃向草丛,跑到了冷双成身旁,将伤手伸出来说:“折断了一根手指,背上添了新伤,额上撞开血窟窿,双脚变得不灵便——你怎么现在才来!”她一口气说完饱含的痛苦,躲在冷双成背后,紧紧揪住冷双成的衣摆不放开,小心谨慎的模样,将两丈远的萧政视作为凶神恶煞一般。
冷双成对上萧政冷清的脸,微微一笑:“侯爷若是有心,还请延迟一些,让我给王妃瞧瞧伤势。”
萧政转眼看着冷双成,冷冷道:“不劳费心。”
简苍躲在后小声说:“你打得过他么?我们一起逃吧。”
冷双成微微侧头低声:“你别说话。”再摆出温和的笑容对着萧政说:“我与王妃相识一场,王妃向我求助,我断然不能袖手旁观。侯爷折辱王妃多次,从未留过情面,今夜再想下狠手,恐怕就不能如意了。”
萧政对着躲避的简苍说道:“你过来,我还能给初一一次机会,不罚她言语失度之罪。”简苍摆摆头不应,他抽出腰畔悬挂的军刀说:“那你站远些。”
冷双成护着简苍,身形峻挺不动,只在嘴里说道:“我观王妃,为人雍容有度,言谈清雅谦和,持家接物怡然自乐,从不惹是生非。为何落在侯爷手里,就是一副残破模样,还得不到侯爷的一丝怜悯,容她先包扎下伤口?”
萧政冷笑:“本候家事与你何干,由得你指手画脚?”
冷双成将背后包袱取下,放在简苍手里,淡淡道:“不敢过问侯爷家事,只是为王妃争取一点裹伤的时间罢了。”一说完,她突然长身而起,凌空劈出一掌,狠狠向萧政头顶招呼去。
简苍连忙抓紧时机,抖开包袱取出伤药及干净衣物,替自己包扎整装。
场上的冷双成与萧政缠斗在一起。她并不近他身,绕树旋走,抽得空来劈他一掌,被他的银铠全数挡下犀利掌风。
斗得正酣时,冷双成分心瞧了瞧,果真印证了萧政所穿的铠甲,正是两百年前赫赫有名的地坤衣。
地坤衣由寒冰淬就精铁锻成,韧性极强,可抵挡神兵利器的攻击,冷双成的空掌自然不能伤它一分。
她未使出全力,总得留些后招。
可是萧政的刀功让她有些吃不消,强厚内力源源不断袭来。
就在一招险情时,观望战局的简苍奋不顾身冲上来,挡在了冷双成的身前,想截下萧政的杀气。冷双成本能躲避,见简苍赶来,暗道一声“傻姑娘”,被迫变招,左手一式“玄鸟划沙”攻向萧政手肘以自救,同时将肩膀送到萧政跟前,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萧政偏了刀锋,绕过简苍的身子,顺势击中了冷双成的肩膀。冷双成负痛后退一步,由此不了痕迹地结束了战局。
简苍慌忙扑过来查看冷双成伤势,冷双成摆手说道:“不碍事,痛一下就过去了。”
简苍回头恶狠狠地看着萧政:“侯爷百般作践我,我都会忍着,可是动我朋友一下,我就敢跟侯爷拼命!”
萧政掀唇冷讥:“你能怎样拼命,手足无力,身子娇惯,凭一张嘴能说死人?”
简苍移开眼睛,撇落一丝厌恶在眉角,冷冷道:“只要侯爷不杀我,我总得有机会,慢慢对付侯爷。小到器物,大到城池河道,任我做手脚。”
萧政见她冷若冰霜的样子,笑道:“算你掐中了我的软肋,让我害怕了。想要对付我,只能乖乖随我回去。”
简苍转头看着冷双成,冷双成手抚肩膀调息,没有说话。萧政提刀而立,抿嘴呼哨一声,不多久,就有摆开了狼群纠缠的轻骑循声赶过来,脚步趟地激起草末纷飞。
简苍听到了动静,咬咬唇,说道:“先放初一走。”
萧政收了军刀,淡淡道:“有她在,你能安分一些,所以放不得。”更关乎萧玲珑的喜恶之心,他想做个顺水人情,将冷双成带到萧玲珑跟前。
简苍怒道:“侯爷挟持我不够,还要胁迫一个不相关的人?”
冷双成轻轻道:“我随侯爷走一趟,不碍事的。”
当真是不碍事,且正中她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