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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了?”李绍钧坐在椅子上,看着进来的郭湛安,笑着问他。
郭湛安拜道:“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了,坐吧。来人,上茶。”李绍钧一伸右手,示意郭湛安坐在自己的右手边,又说道,“有些日子没见了,正好我这边还有些六安瓜片,你尝尝。”
“多谢殿下。”郭湛安坐下后,拱手道,“今日前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
李绍钧来了兴趣:“哦?你也有求我的一天?说说看吧。”
郭湛安长话短说:“我那位继母想为我说一桩亲事,算是我多心吧,实在是不愿意接受。只是我那继母已经说动了家父,若要让家父改变心思,只能拜托殿下帮我查一查夏志远与柳家的关系了。”
“怎么,你继母替你说的,是夏志远的女儿?”李绍钧挑了挑眉,说道,“我听说夏志远只有一位千金,十分宠爱。不过这位夏小姐在不少世家子弟里可是艳名远播,郭卿,你可要小心些。”
郭湛安闻言,已然大怒,却仍然沉着气问道:“殿下,敢问这些传闻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段时间我虽然当了太子,在朝中却是施展不开,为了让我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放心,我刻意避开那些二品三品的大员,结识了一些七品八品的子弟。夏志远家千金的名声,就是无意中听他们说起的。”李绍钧见郭湛安双目中全是抑制不住的怒火,又说道,“幸好你谨慎,知道过来问我,否则还没娶媳妇脑袋上就绿云布满了。”
“荒谬!”郭湛安顾不得失态,狠狠地拍在了身边的桌子上,“她柳翩翩真当我好欺负么?”
不管他郭湛安再豁达,也容忍不了这样的事情。而且李绍钧与他是何等的情谊,又怎么会拿这种事情来诳他?
李绍钧看郭湛安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玩笑开大了,正色道:“你也别急,这不过是那些人的一面之词,这位夏小姐到底如何,还要再调查一番。”
郭湛安不屑地说道:“若是她安分守己,那些人为何独独说她?这人是柳翩翩点名要说给我的,我是绝对不要的。殿下,还请您替我仔细调查夏志远,我也好能够拒绝这桩婚事。”
李绍钧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你放心吧,若是你父亲执意如此,我就请父皇为你择一门好亲事,如何?”
郭湛安忙摆手道:“殿下不必如此,只要拒了此女,我就已经心满意足,又哪里敢奢求皇上为我赐婚?”
李绍钧也不过是这么一说,见郭湛安如此,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话锋一转,说到了正事上:“半年前,你曾经在许州提醒我,先下手为强。这半年来,我终于琢磨出一些苗头来了。”
郭湛安心头一跳,问道:“殿下已经有决断了?”
李绍钧得意一笑:“我如今是太子,只要不让人捉到错处,安安分分的,皇位早晚是我的。现在急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位。你说,‘先下手为强’这五个字,是不是更应该告诉他呢?”
郭湛安又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告知那位呢?”
李绍钧一摊手:“当年我□□刚建成,那些新来的内监里不光有我父皇的眼线,还有老四的人。你说,他那边我会没有人?”
郭湛安谨慎地说到:“兹事体大,一旦四皇子起了那心思,事态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敢问殿下可准备好了?”
李绍钧招来一旁侍立的阿鑫,说到:“将前些日子王大人送来的东西拿过来。”
阿鑫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便拿来一个用黑色绸布包裹的东西。
“打开吧。”
阿鑫依言打开,里面是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阿鑫先是看了李绍钧一眼,见李绍钧点头,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
郭湛安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里面是一种灰色粉末,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种暗紫色的光芒。这种诡异的粉末郭湛安前所未见,他见阿鑫如此小心翼翼,就知道这粉末必然是什么霸道的东西。
李绍钧让阿鑫将匣子重新盖好,这才说道:“这是我派人去西域大月国取回来的凝神香,就是大月国祭祀所用的那种。因为是偷来的,所以只有这么点。我已经让人检测过了,这凝神香比赛神仙还要霸道,如果长期使用,人不光会产生错觉,内脏还会逐渐衰竭,最后七窍流水,腋下出汗,大小失禁,也不知道是活活饿死,还是活活臭死。大月国五十多年前受佛教影响,还以为那些大祭司是死于天人五衰,觉得他们的大祭司已经不是非人,反而愈发尊崇大祭司。那些祭祀半是迫于无奈,半是贪图虚荣,就继续使用这凝神香。”
郭湛安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我记得这凝神香是大月国送来的贡品,若是皇上知道了,只怕与大月国之间免不了一场战争。”
“他不会知道的。”李绍钧微微一笑,“老四不会说,我也不会说。大月国敢把这东西送过来,想必是算准了中原无人能够识破。这粉末里混了不少东西,有两样是大月国特产,若不是王大人谨慎,重金利诱了一个大月国的人,否则也不会知道这凝神香竟然还有这功效。父皇那么喜爱凝神香,已经依赖成瘾,我这个做儿子的,怎么好让父皇知道这件事呢?”
郭湛安在心中长叹一声,又说道:“那么想必太子殿下已经做好准备了。”
“自然,”李绍钧点头道,“老四摆明了是要借用凝神香控制住父皇,如今父皇已经离不开凝神香了,算起来,也该是他动手的时候了。柳元亨虽然已经致仕,但在京城余威犹在,就算是禁军那边,经过三次清洗,也不能保证柳元亨的人全都被逐出去了。一旦老四发作,抢了先机,禁军那边态度暧昧,于我是大大的不利。不过幸好,父皇当初将邵老将军召回京城,加封诸侯,命他长居京城,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有邵老将军在,京城禁军也好,京畿外百里驻守的军队也好,就算他们不帮我,也绝对不会包庇老四。”
郭湛安心中一紧,已经猜到了李绍钧的打算:“殿下的意思是,等四皇子有所行动,就让禁军与驻守的将士来一个‘清君侧’?”
李绍钧赞许道:“郭卿不愧是郭卿,果然料事如神。”
郭湛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谏言道:“殿下此举虽然看似游离在外,但这当中环环相扣,一旦有一环出了差错,只怕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哦?”李绍钧问道,“郭卿有什么见解?”
郭湛安谨慎地说道:“不过是愚见而已。私以为,柳妃在宫中依旧掌管着大权,而太后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是让柳妃等人先把持住了皇帝,到时候假借皇帝的名义下令,那些禁军指不定会信以为真,对太子殿下不利。禁军守护皇族,皇帝一旦遭遇不测,他们宁错杀一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到时候就算有邵老将军出马力保,也难说了。”
李绍钧听了,若有所思,点头道:“你说的的确有道理。只是玉妃生下公主之后,心里头一直憋着口气,反而惹恼了父皇,为父皇所不喜。高位的妃子有权无宠,低位的答应常在有宠无权,竟然没有一个能与柳妃相抗衡的。”
郭湛安继续道:“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忧,太后在后宫多年,就算她身体不济,身边也是有人的。殿下只要好好规划,不要让柳妃等人在后宫一手遮天,让殿下日后进不得宫,使太后独木难支便好了。”
李绍钧大叹道:“幸好还有你在,否则这般的疏漏,说不定会让我一败涂地。”
郭湛安起身长拜道:“殿下既然有了决断,就不必再犹豫了。”
“我明白了,今日之事,不必再让他人知晓。至于夏志远的事,我会尽快让人去调查,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多谢殿下。”
且不说李绍钧指派的人是如何调查夏志远的,郭府这边,柳翩翩见郭湛安迟迟没有回应,心中焦急,叫来几个心腹,让她们往外散布“郭府大少爷英雄救美,夏志远千金芳心暗许”的谣言。
谣言越传越广,经过那些送菜的送肉的嘴巴,版本就更加多了。
一时间,京城里众人最常谈论的一桩事,便是郭家大公子何时迎娶夏家千金。
因为有郭湛安的命令,没有人敢与霍玉说起这件事。但纸终究包不住火,而霍玉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院子里——郭湛安担心霍玉终日在院子里读书会缩短见识,便让霍玉隔几日就去外头的书斋一次,与书斋中的其他人一起探讨学问。
几次下来,霍玉也结交了几个朋友,这一日众人约了在聚仙楼小聚,霍玉带着福全赴约。
这才进聚仙楼,就听见大堂里评书的到郭家大少爷是如何在大雪天里救下夏家千金,两人又是如何柔情蜜意地共度了一个晚上,互许终生。
这评书的胆子极大,虽然没有说出郭湛安与夏可卿的真名,但郭家大少爷与夏家千金的身份,这几日来众人听了这么多,哪里会不清楚?
霍玉起先并没有察觉出不对,却在上楼的时候听到评书的说到那郭家大少爷曾是某州通判,青年才俊,才知道这说的竟然是自家哥哥。
福全见霍玉转身要下楼,就知道不好,连忙阻拦道:“二少爷,您怎么要下去?几位少爷都在上面等着呢。”
“走开!”霍玉怒道,“你没听见那人说的都是什么话么?一个评书的而已,竟然在背后如此诽谤哥哥,我一定要给他一个教训!”
福全忙说道:“二少爷若要在这里教训,岂不是要闹出好大的阵势来?这样对少爷的名声有什么好处呢?天下间就属评书的嘴巴最毒,偏偏好多人又喜欢听他们说的,相信他们说的。若是他怀恨在心,将少爷说的更加不堪,二少爷这不是弄巧成拙,得不偿失么?”
霍玉这才冷静下来,盯着福全瞧了半天,突然问道:“你该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福全忙笑着说道:“二少爷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整日在院子里伺候二少爷,哪里会清楚这些事呢?”
“哦?那你说,我问你的是什么?”
霍玉跟着郭湛安久了,不笑的时候多了几分威严,福全被他这么瞧着,背后冒出冷汗,求饶道:“二少爷,并不是想瞒着您,实在是少爷不让我们告诉您啊。”
霍玉有些意外:“哥哥为何不告诉我?”
福全心道一声不好,忙替郭湛安解释道:“二少爷放心,少爷并不是想瞒着您与他人暗通曲款,实在是不想打扰您念书。”
霍玉听了,反而一笑:“你在说什么呢?我自然是相信哥哥的。只是,哥哥也太瞧不起我了,人家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就不许我做些什么么?”
福全看着霍玉,心中七上八下,问道:“二少爷打算做什么?”
霍玉却在此时卖了个关子,说道:“等会再说。”
或许是这才子佳人的故事受众甚广,席间竟然也说起了这件事。不过在座的都知道霍玉的身份,见他一脸兴趣缺缺的样子,多半猜到这当中另有隐情。
霍玉强打着精神与众多友人小聚了一个多时辰,便告退了。有一个与霍玉关系最好的书生,跟着出去,悄悄拉住霍玉说道:“霍公子,这外头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你是郭大少爷的义弟,你应该最清楚。”
霍玉苦笑:“多谢,家中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那书生点点头,见霍玉脸色不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好回雅间去了。
再说霍玉,他下了楼,路过大堂,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朝那正趁着休息喝茶的说书人走去。
“呦,这位公子爷,”说书生见霍玉一身贵气,还以为他也是来请自己去府中说书的,笑脸相迎道,“不知有何贵干啊。”
霍玉冷声问道:“你今天说的,是从哪里听来的?”
说书生一愣,随后笑着问道:“公子爷是觉得我说的都是假的?别人或许是假的,我却不是。”
随后,他把头伸向霍玉,压低声音说道:“我啊,在夏府有门路,这可是夏家一个体面的管事告诉我的。听说啊,这夏家小姐可是坐稳了郭家大少奶奶的席位呢,现在就等着郭家来提亲了。”
“真是可笑!”霍玉呵斥道,“你算什么东西,管事算什么东西?那管事居然背着主子议论主子的事,还添油加醋告诉你,让你往外出说。这种背着主子嚼舌根的,就应该狠狠打他二十板子,让他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说书人先是一惊,随后很快板起一张脸,教训道:“你又算是什么东西!那郭家大少爷和夏家小姐的事情,轮得着你来管?哦,我说呢,”说书人故意拉长声音,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霍玉,邪笑着说道,“该不会是你仰慕夏家小姐吧?就你这样子的,能和郭家大少爷比?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霍玉大怒:“我也要劝你一句话,你若是再敢乱说郭家大少爷的事情,我便请京兆尹大人来做个公判,看看是你在这边散播谣言有错,还是我有错。”
“你,你算什么东西!”这说书人有些慌了,毕竟他平时多靠的是说前朝的事情赚点吆喝与钱,只要说些百姓爱听的前朝逸闻与英雄美人的故事,不牵扯到本朝,便没有人来管他。
而这次大肆宣传郭湛安与夏可卿的故事,一来这是眼下京城众多百姓议论最多的一桩事情,二来也是因为夏家出了钱,想靠他这一张嘴巴来逼迫郭家提亲。
一开始说书人本是不肯的,但夏家出的钱多,他就琢磨着先说一两场,若是反响不错,又没有人出面,便再慢慢加上去。
他见霍玉一脸认真的模样,不似作假,便做贼心虚,讨好道:“这位公子,你实在是误会了,我这又没指名道姓的,可不是在说你说的那两位呢。”
霍玉冷笑一声,道:“是不是你我都清楚,若是让我再听到你说郭家大公子一个字,你就去向京兆尹大人解释吧。”
说书人看霍玉衣着华贵,腰间挂着的一小管玉箫价值连城,言语间提起京兆尹时不卑不亢的样子,非富即贵,忙点头道:“是,是。”
京城中藏龙卧虎,说不定擦肩而过的一个普通人就与当朝大员沾亲带故的。他一个普通的说书人,可得罪不起那些贵人,还是先敷衍过去,日后看情势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收夏家的银子。
霍玉跟着郭湛安跌爬滚打,哪里会不清楚这些三教九流的真面目,见说书人答应得这么痛快,并没有放下戒心,而是在回府后让福全派人去几个大酒楼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有多少说书的在说这件事,他们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郭湛安回府,福全便苦着一张脸过来谢罪:“少爷,我没办成事。今儿个二少爷出门与友人小聚,听说了夏家小姐的事情。”
郭湛安一颗心登时悬了起来:“玉儿怎么说?可是信了?”
福全摇头道:“二少爷当时就在酒楼和说书的吵起来了,回府之后一直愁眉不展,郁郁寡欢。我问二少爷,二少爷说没什么。”
郭湛安骂道:“你是怎么办事的?不是说了不要让任何人任何事情妨碍玉儿念书的么?既然你知道外头传得那么凶,你又没本事让玉儿听不到这些事情,为何不想办法让玉儿不出府?”
福全干脆跪在地上,磕头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还请少爷责罚。”
“起开!玉儿现在在哪里?”
福全头碰着地,回答道:“二少爷刚刚听说少爷回来了,就回房间了。”
郭湛安听了,不再管跪在地上的福全,双手负在背后,匆匆朝着霍玉房间走去。
郭湛安几乎是一路跑着到自己与霍玉的屋前,摇摇手,示意屋前的两个侍女不要发出声响,自己刚想推开门,却在刚碰到门的时候停了下来。
长这么大,除了狄婉言去世时,郭湛安这算是头一次体会到坐立不安心急如焚的煎熬。外面把他说的再不堪他也不怕,就怕霍玉信了他人,与他有了隔阂。他几乎不敢去想没有霍玉之后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
郭湛安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玉儿,你……”郭湛安才说几个字,就被眼前的一幕给弄得说不出话来。
霍玉只穿了中衣,左手一把将自己的长发尽数握在手中,右手则拿着一条天青色的发带,作势要去绑头发。
除了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周身没有任何一件配饰,此时的霍玉却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吸引人。
“哥哥这么快就来了?”霍玉转过头,见到郭湛安,露出一口白牙,“刚才贾欢说有事找你呢,哥哥没碰到么?”
“并没有,”郭湛安一双眼睛黏在霍玉身上,压根就移不开,“其他人呢?怎么不叫丫鬟给你梳头?”
“头发有些散了,就自己弄一下,也方便。”
郭湛安从霍玉手中拿过发带,随后走到霍玉身后,看着镜中的霍玉,说道:“我来替你梳头。”
霍玉耳朵一热,笑着低下头去。
郭湛安一边小心地替霍玉梳拢长发,一边说道:“玉儿,外头的传闻不足为信。”
“我知道的,”霍玉答得爽快,大大出乎郭湛安的意料之外,“哥哥是怎么样的人,我知道的。我就是气不过他们这么算计你,哥哥你放心,我自然是信你的。”
霍玉这一席话足以抹平郭湛安这些日子来的愤懑、窝囊与愤怒。他从身后将霍玉拥入怀中,把头靠在霍玉肩上,喃喃道:“玉儿,幸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