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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言胆战心惊,却也不由得硬着头皮跟在带路的宫女身后,这条路他明明只走过两回,却记得相当清楚,此时走的每一步都让他距离祀林苑更近一分,没过多久,那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整片漆黑的树林就如高耸的城墙一般又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令人感到畏惧的祀林苑大刺刺横亘在门阙的后头,尽是散发着恐怖和不祥的气息。
“禁区勿入,擅闯者,死”这八个大字一如印象中那样阴森血腥,透露出冰冷的死亡味道,极为醒目地竖立在门阙之外,事实上,就算没有这八个大字,眼前这幅瘆人的景象恐怕也无人敢擅自闯入,祀林苑里的树木虽高耸挺拔,树叶的颜色却总是深得发黑,观言曾在这里面走过,所以知道这是因大量的血迹所导致,那些血迹新旧不一,遍布各处,不仅洒落在地面上,连高处的树叶和树干上都有,血迹有时还连着一枚又一枚像是爪印般的痕迹,直让人心底发寒。
但这里是见大公主的必经之地,观言只能再一次步入,可才一脚踏进去,血腥味和霉味就扑鼻而来,让他双眉深蹙,除此之外,纵然祀林苑外阳光明媚,里面依然给人一种阴雨绵绵的感觉,甚至真的会有“滴滴答答”的水声传来,但观言绝不愿去深究,那到底只是水声,还是从树梢上滴落的血水所发出的声音。
弯弯绕绕穿过阴森的树林,终于见到巍峨高耸外表华丽的宫殿,宫女引观言进入殿堂,一进入其中,殿门便如之前那次一样缓缓关闭,宫女让他稍待片刻,便去向大公主通报,观言忐忑不安地等候在空荡漆黑的大殿之中,殿内寂静无声,同时也黯淡无光。
过了不知多久,大殿深处传来车轿轱辘转动的声音,木质的车轱辘压在殿内石砌的地板上毫无声息,观言循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暗处便有一顶车轿缓缓前来,然后就在他能见之处停了下来,这时,听轿中传来记忆中那个优美无端的嗓音,只是不知为何,听在观言耳中,却是带着一股不寒而栗的味道:
“观公子别来无恙。”
观言立刻恭谨地回道,“观言见过大公主殿下。”
“来人,还不快给观公子赐座,上茶。”大公主在轿中道。
闻言,观言想说不必了,但面对的是大公主,他又怕因为这种小事而忤逆了她,只好傻傻地站着等人搬来坐席和茶席,一一放置妥当之后,请观言入席,然后再奉上茶,观言接过茶,对大公主道,“多谢殿下赐茶。”
大公主这时才出声又道,“哪里,将观公子从宴会上请过来,本宫着实过意不去,这杯茶只是聊表歉意。”
“多谢殿下。”观言又道。
语毕大公主并未再出声,似是专程等着观言饮茶,观言愣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便只好意思一下轻啜一口,刚想问大公主找他来的目的,却听大公主再度开口道,“这是别国的贡茶,不知观公子觉得如何?”
其实观言接过茶时就已闻到了香味,只是他一颗心没有放下来,茶再香,也饮而无味,这时大公主问来,观言便回道,“原来是贡茶,果然是好茶。”
这不算是不敷衍,当然也是因为观言本就无心品茶,他只希望大公主能尽快说到正题,好让他心中有数,可大公主偏不让他如愿,话题仍旧围绕在茶上,又道,“此乃蜀国之苦茶,据说有解毒之功效,观公子乃习巫之人,应也该极懂得此道。”
观言听着怎么都觉得惶恐,连忙道,“殿下谬赞,巫术博大精深,观言尚谈不上‘懂’,最多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能被任命为神仕的人,岂能略知皮毛,观公子,你说是不是呢?”
大公主的语调里总有一股蔑视的味道,听来冷冷的,就算是说一些恭维的话,也能从里面感受到一丝不屑,观言不管这是针对自己还是她一贯如此,他又不能去反驳她的话,这时只是垂着首道,“殿下说得是。”
“无论如何,本宫这份歉意,还请观公子先收下。”
观言听懂了大公主的话意,不禁道,“殿下您言重了。”他说着,便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观公子既无心品茶,想必是好奇本宫为何找你前来吧?”
被大公主说中,观言也不隐瞒,如实答道,“是,不瞒殿下,观言的确非常好奇。”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大公主说着,命人先为观言再添上茶,才又道,“找你来,为的是神仕一职之事。”
观言因大公主的话而感到不解,却又不知该如何问,但随后,他就想到了宴会上那名女子似乎也提到了神仕府怪事的传闻,想了想便试探地问了一句道,“敢问殿下,神仕一职,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这句话应该由本宫来问才对,观公子上任也有些时日了不是吗,怎么,对神仕一职有何看法?”大公主淡淡问来道。
观言被这样冷不丁问到,心中难免惭愧,因是自己的缘故而一直无法振作精神,可若真要追究,他仍是属于玩忽职守,此时便对大公主道,“回殿下,是观言失职,至今对神仕一职也未做过了解,只道它是个闲职。”
“目前看来,它的确是个闲职,但它为何会变成闲职,观公子难道一点也不想追究吗?”
观言心中一凛,他虽一直无法振作,却也从未忘记过这是义父指名给自己的官职,这时听大公主这么一说,顿时让他意识到原来自己迷失了那么远,那么久,才会连如此简单的事情都领会不到,他羞愧不已,更是觉得无颜面对义父,但此时此刻,并不是让他追悔的时刻,观言只能迅速整理了自己的心绪,然后开口道,“观言愚钝,请殿下指点一二。”
大公主静默片刻,才道,“指点谈不上,只是有一件事,本宫需要你留意,既然你对神仕一职从未深入了解,那现下你也帮不上本宫的忙了。”
观言问道,“是何事需要观言留意?”
大公主并不回答,而是突然又反问道,“观公子,你可知之前那位神仕的下场?”
观言摇头,却问,“是否跟神仕府发生的怪事有关?”
“嗯,虽说是旧事重提,但若有人继任,此事必然还会被提及。”大公主微微一顿,便揭开谜底道,“上一任神仕,据说是发疯致死的。”
观言闻言怔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听大公主又道,“不止上一任,还有更早的几任,他们的结局都是如此。”
“都是发疯致死?”观言忍不住重复着问道。
“所有的神仕,都已发疯致死。”
大公主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句诅咒,让观言冷冷发寒。
“所以,你要小心了,观公子。”大公主又道。
这听来像是警告,尤其是从大公主口中说出来,阴冷的语调更是让观言心底的寒意加重,愣了半晌才道,“殿下可知他们都遭遇了何事?”
“观公子,这句话,该是本宫问你的才对。”大公主却道。
直到此时,观言觉得自己总算是明白大公主找他前来的目的了,他想了想便对大公主说道,“既是如此,那容殿下给观言一些时日,观言即刻前去调查此事。”
不料轿内却闻轻“嗤”一声道,“此事尘封多年,早已成谜,当时的巫宗府也曾参与过调查此事,却未有任何进展,如今仅凭观公子你,本宫并不觉得给你时日你就能给到本宫想要的结果。”
观言并不以为意,仍是认认真真地道,“观言会尽力而为,不让殿下失望。”
“那首先,本宫希望你别步上前几任神仕的后尘。”大公主这句话听着也像是诅咒,她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一句反话,观言决定将之当成是自己的错觉,并对大公主道,“殿下,即是如此,那观言尽早前去调查此事。”
“欸,观公子何必着急,神仕府怪事尘封多年,已不会再有改变,观公子难得来此做客,不如多饮一杯茶再走。”大公主又道。
“这……”观言自有迟疑,他本来来到这里就觉得心慌慌,一刻都难以久留。
“怎么?观公子是嫌本宫招待不周?”
观言无法推辞,只得道一声“观言不敢”,便端起面前早已添满的茶送到嘴边。
便在这时,殿门蓦然被推开,令人晕眩的光芒一下子涌进来,就见一道人影静立殿门口,他开口淡淡言道,“谁准你擅自带他前来。”他的语调平缓之极,明明没有带着怒气,可任谁听来都能感觉到其中的怒意,又或有不怒自威之感,听得观言心中一紧,与这人相处多年,他也从未听过他如此冷冰的口吻,可与此同时,这人的到来也让他不自觉松开了自进入祀林苑之后就一直紧绷的神经,暗中轻吁出一口气来,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但心中仍是不由地道:太好了,应公子来了。
“这是对母亲应有的态度吗?”他的母亲也不遑多让,语气比他更严厉,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若非她的话意明确,谁都不会认为她和来人会是母子关系。
观言从没有过同时面对这对母子的经验,他仅有一次从参雷的叙述中听闻过二人无比紧张的关系,他并非不信,但一直觉得母子之间必然不会厉害至此,然而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情况只比参雷所叙述得更加糟糕和恶劣,本就令观言惴惴不安的大殿里气氛不知不觉间降至冰点,窒息之感随即而来,比起两名当事人,不知为何反倒是他显得更为紧张,且不知所措。
而应皇天似是压根不愿与自己的母亲多言,甚至说一个字都是多余,只管对观言道,“跟我走。”
观言一愣,便闻大公主在轿中冷森森地道,“他是我请来的客人。”
应皇天仍是对观言道,“观言,跟我走。”
观言自是想离开,但偏偏大公主又言道,“观公子,你是我的客人,与他无关。”
双方僵持不下,观言更是如坐针毡,连冷汗都冒了出来,应皇天这时踱步上前,一把拉起观言,观言没防备,便被他拉了起来,他忙对大公主道,“殿下,观言——”不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应皇天打断道,“是我强行把他带走,要追究,找我便好,与他无关。”
丢下这句话,观言就被应皇天拖着往殿外走去,应皇天的手劲之大,竟让他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吃惊之余,才自觉这样就离开对大公主甚是无礼,不过为时已晚,观言当然不想再回去重新面对大公主,便索性将错就错,跟随应皇天的脚步快速离开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