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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搬运石块的声音自开始之后就从未断过,间或传来锵锵的敲凿之声,洞内众人皆屏息静待,不愿意生出一点点的干扰。
这样的动静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天,但对于被困洞内已有足足一日一夜的人们而言,只要这个声音在,希望就在,无论是半天还是一天,洞外的山石总有挪空的一日。
当终于有完整的光芒照射进来的时候,便意味着救援的工作已接近尾声,若非那团白茫茫的光实在太过刺眼,照得洞内许久面对黑暗的人们睁不开眼睛,此时他们应该已经能见到白芒之中的火红色披风,和披风下那身银色的铮铮铁甲。
随着光芒越渐炽盛,而声音终停之时,已有人试着缓缓睁开双目。
于是,当那团火红色的影乍一映入眼帘,心口就好像激跳了一下,待看清之时,才发现那原来不是妖兽,而是年少英俊又负盛名的鄂王。
鄂王的面容依然冷峻,眉目浩渺,眼波沉静,压根不似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所有,他持剑而立,并无言语,却已能给人带来平静安稳之力,而他的身后,皆是鄂邑百姓,亦是洞内众人的亲人们,他们脸上的表情在看见洞内那些人的身影的一刹那便流露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随即,他们迫不及待奔入洞去。
失去的已经失去,而那些剩下的却从不想再一次承受失去的痛苦,唯独一心想要复仇的人并未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此刻,泪水和欢笑感染了他们,有一种名为“温暖”的力量让被困一日一夜的众人此时忽然间明白到了何谓珍贵,又是何谓珍惜。
此际的洞外,风雪宁静,一场可怕的风暴过后,竟现出如此祥和之色,前一日的惊心动魄宛如一场梦境,消失得无影无踪,获救的人们才踏出山洞,便禁不住有些微的怔忡,然而除此之外,他们的心头更是存了三个疑问:一来,究竟那妖兽的下落如何?二来,到底是谁告知了鄂王他们的所在?三来,按理说,山洞应早已被掩埋在厚厚的雪层之下才对,那些雪疏松之极,本应无孔不入,洞中又岂会有阳光和空气透进来?若非如此,百来人又怎么可能撑过这一日一夜?
可若要再深想下去,便是如此大的能容纳百来人的山洞,又怎会如此巧合刚好在雪崩之际出现在附近因而救了所有人的性命?
但这时并无人如此深想,而这三个疑问之中,第一个疑问无人能够回答,因那妖兽自雪崩之后就失去了踪影,第二个已不需要回答,因为只要一出山洞,就能看见洞口附近的红色毛发,它们连着成串的血迹沾染在洞外的白雪之上,这显然是在一切都平静之后所留下的,这样的猩红之色在一望无际的白雪之中一目了然,也是因此,鄂王带领的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们。
至于第三个疑问,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被困洞内之人并未听见任何动静,至于救援的军队到来之时,便已是此状,洞口虽被山石掩盖,上面的雪却只有薄薄一层,并未深入到里面的缝隙之中,因而谁都不清楚雪山崩塌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让这个山洞奇迹般地保留了一丝生存之机。
这三个疑问皆带着未解之谜,就算是第二个,也无人肯相信这是妖兽为了救他们而故意留下的痕迹,若是如此,那么反而代表妖兽并未死于雪崩,对于这样的消息,一时之间并无人觉得欣喜。
事实上,鄂王很快又被城中来人叫了回去,似乎是运城地底有变,据说跟妖兽有关。
一听是跟妖兽相关,仍是有人惦念着想要立刻去看,鄂王见状,索性让他带来的将士们每人带一个,将雪山上的人们一同载回了王城。
此时城门大敞,迎接鄂王的军队回城,而运城跟外城城门不过十丈,是以一入城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数不清的骸骨,它们此时堆在一个面积并不大的坑边上,仍陆续有人从坑中爬出来,同时又带出一大批从里面挖掘而出的骸骨。
骸骨堆旁有一名巫师正兀自思量,他似是在命人拼凑其中的一部分骸骨,此时众人已能见到些微的雏形,单独摆出来的那些骨头看起来算不上很大,但仍比人类的骨头要大出一些,而且有些形状特异,是人所没有的骨头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只兽的模样,却不知是什么种类的兽。
“怎么回事,扶风?”鄂王翻身下马,直直走向那名巫师问道。
扶风上前几步,躬身一礼便道,“禀鄂王,原来运城地底有一个埋尸冢,想是此冢不见天日,被人刻意藏匿,才会三番四次引起运城城楼倒塌,以扶风之见,应尽快施行祭礼,以弭平此冢之怨愤才行。”
他话说完,众人还没来得及唏嘘,却见又一批骸骨从地底被运了上来,除此之外,里面还有一大堆金色和青色的鳞片,这些鳞片极大,但都残缺不全,而且血迹斑斑,它们有些还黏在连着骨骸的腐肉之上,眼见这些令人怵目惊心的残骸在地面上越堆越高,在场众人的心也不由被一种无形无状的压抑感狠狠扼住,没有人会想到鄂邑一地居然埋尸如此之深,数量又是如此之巨?究竟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恐怖的事,才会产生如此深重的冤念,以至于让牢固的城墙数度塌毁?
鄂王面色凝重,他不动,随众也不敢轻易有所动静,而被他的军队从雪山上带下来的百姓们,更是早已被眼前这无以计数的森森白骨震慑住,一时都挪不开脚步,他们面对那残骸之中零零落落的颅骨和鳞片,总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顿时,四周围只剩下一片死寂。
突然,人群中有人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瞬间打破了沉寂,“是了,我记得那是‘麟’,你们还有印象吗?它身上就长着鳞片,十几年前鄂侯曾带它在鄂邑转了一圈,并且把它封为神兽,后来听说带去进献给了周国的国王!”
被这样一提,很多人一时都想起了“麟”来,但却并不能马上就跟眼前的这些骸骨连在一起,扶风在跟挚红禀报过后又继续凝神对付仍缺少的骨头,一听说兽的名字,转身便问,“麟?请问,它生得是何模样?”
想起麟来的那人便回忆道,“那兽生得怪异,简直前所未见,它的脑袋硕大,头是赤红色的,还生着一对奇怪的鹿角,角上带肉,身体像麋,可奇怪的是它的身上一点毛都没有,都是鳞片,就是这种金色的,它的尾巴虽也是毛状,但那上面仍然覆盖着青色的鳞片,那时鄂侯把它关在笼子里带出来巡城,好多人都应该见过,不过鄂侯说麟是神兽,只有一只,可这些……”
他说得如此详细,早已牵动了其他人的记忆,这让见过那一幕的人们纷纷点头道,“的确有此一事,麟据说是神兽,出生的时候满室红光,祥瑞异常,但我们也的确听说过麟只有一只……”
扶风这时却指着骸骨堆道,“这里不止麟一种兽,还有鹿。”
“鹿?”经他一说,众人不由纳闷起来。
扶风命人自骸骨中取出一副颅骨道,“你们看,这其实是鹿的颅骨,但它上面的角,却是被生生锯断的。”
众人一看皆是一惊,这的确是鹿的头颅骨,那骨尖细生有鹿形,但原本头上的鹿角却不见了踪影,而且断骨之处有明显的痕迹,看起来相当平整,显然是被锯断的。
“恐怕……你们看见的麟头上的角,是用鹿角拼上去的。”扶风道。
这话一听简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好些人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道,“……那,麟的那身鳞片难道……”
扶风很清楚他们问的是什么,便又指着堆在一起的骸骨某处道,“你们看,这岂非是鱼之骨?”
“这……”
面对如此铁证,此刻谁都能轻易猜出当年那麟究竟是怎么来的,但,仅一只麟,却竟然是用眼前这万骨堆积而成,这样的手段,岂非残忍至极!
“难怪……难怪王城会三番四次倒塌……”
若非如此,那么当年那些被生生断骨剥皮的兽,就只能永远无声无息地被埋葬在此,根本无处伸冤,也无人会还他们公道……
挚红的脸色早已结成了冰,他眸色沉沉注视眼前堆成小山似的骸骨,他从不悲天悯人,却在看见此情此境之时,也忍不住为之动容,难怪,难怪那人舍生忘死也要救出那妖兽……这分明是前人犯下的滔天罪行,却让他一人偿还,而自己,险些成了助纣为虐的侩子手……
“扶风,将所有骸骨拼凑完整,清点数量,尽早为这些逝去的生灵行祭。”挚红冷冷地道。
“是,鄂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