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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秋其实刚来不久,像他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婢女不能长伴,半年便要替换,是以她总是会生出这样的担忧,只因君卿敛向来慢条斯理,虽守时却总是踩着点行动,总让服侍的人心惊胆战,可一旦熟悉了,便知他一分一寸掌握得有多准确,便听君卿敛道,“我哪一次让他怪罪过你?”
“这……”望秋说不上来,因为的确如此。
“所以你何不放宽心,否则,之后半年,你该如何是好?”君卿敛随意轻侃着道。
望秋手中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呆呆看着他的背影。
君卿敛,是好久前就听过的名字,“公子”一半算是戏称,一半也是爱称,只因他的身份为奴隶,却偏偏极受宠爱,似是被高高捧在微王的手心里,如珍如宝一般收藏守护,望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不自觉地痴痴望了许久,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轮到伺候这样一个如星辰般遥远却又耀眼的人。
但原本她并不情愿,只因这样一个人,若接近了他怕会打破她曾痴妄的梦境,又怕会被他看穿自己的一颗爱慕之心,更担心那样的人也许不可一世骄傲得紧,而且说不定脾气古怪颐指气使,可真正接触过后,才知道她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除了一条,那就是她对他愈发着迷,尤其是当她发现君卿敛亲切随和,又平易近人,为人更是宽怀大度之后,她便意识到自己彻底沉沦了。
这样的沉沦并非好事,只因微王占有欲极强,对君卿敛的事又过分在意,偏偏君卿敛太出色,还总是能让微王高兴,因此望秋最担心的反而是她的痴恋被微王看出来,或者哪里没伺候好,惹恼了微王,微王当然不会因此而责怪君卿敛,可她虽然甘愿替君卿敛受罚,却不愿就这样被赶离君卿敛的身边,否则就太不划算了,因为本来在半年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接近他的可能了。
君卿敛的那句“之后半年”听得望秋心里酸酸甜甜,她极乐意每天为他又是心忧又是开怀,只要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其实只有短短半年,又怎么能够?
但嘴上说得却偏偏不是这么回事,“半年后若望秋还有命活着,一定会替公子立一块长命牌位,感谢公子的手下留情。”
“贫嘴。”
君卿敛向后瞥她一眼,走到一旁的榻上舒服地倚靠着,让望秋继续替他擦拭头发,口中喃喃地道,“万花园,如此花团锦簇,我要穿什么衣服前去呢……”
他有些漫不经心,好像在想,又好像没有仔细想,似乎不愿去费这个脑筋,但望秋很清楚,最终君卿敛依然会选出最适合前去万花园的着装,而在花团锦簇中也不至于失了颜色。
一个时辰后,微王的銮驾已到,就君卿敛的身份来说,是绝不能乘坐王的銮驾的,然而天下事往往就是如此矛盾,祖宗定下了规矩要众人遵守,却偏偏有人能将之破坏,还一而再再而三,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就好像意味着某种殊荣,这便是所谓的虚荣心,原本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君卿敛也是人,自然也不例外,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昏头,因为君卿敛全天下只有一人,是以只有他自己最明了越是站在高处就越恐慌的心情,也知晓此刻自己更该小心留神,否则一不注意,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兴许连自己是怎么摔的都还不知道。
但又不得不说他天生就有这种命,就算成了罪人之子,也照样能踩在别人的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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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园,万花点缀,一枝独秀,虽身在万花园之中,但微王眼中所见到的,却是气质如兰人更胜兰的金玉之人,君卿敛。
他头戴云冠,身着缁色裾衣,衣带翩长,却被深重的色泽压得不见了浮夸,而现九分硬朗之姿,交领虽错落却相当齐整,层层叠叠又一丝不苟,因为被望秋催促的缘故长发未干之时便已梳起,因而只是微束,此时如墨丝般垂下,他一身深色的装扮出现在万花园里,从容的脚步带起沉雅的衣袍,如玉的容颜不染尘埃,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蘸了浓彩,又像是绘了重笔一般,使得万花顿时失去了颜色,就连微王时常不动声色的眼眸之中,也不禁掀起了一丝淡淡的轻漪,却很快又将它压制下去,双眸盯视那人夺目的身影,抿唇未语。
君卿敛踏着万花的秀色而来,却好似偏偏将那万般秀色纳入袖中一样,带着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惊鸿之影,来到微王面前。
“臣见过王爷。”君卿敛来到微王面前,躬身一礼道。
“你来了。”微王看着他直起身,淡淡道。
君卿敛微垂首,所谓君臣,在周国礼制上最大的分界线便是两者的视线不能相对,作为臣子的人,视线最多到君的下巴以下,再抬几分,便是不敬。
君卿敛从来都谨守自己的身份,也仿佛早已忘记他原本贵族的出身,甘心认命做一个陪笑的罪臣。
早些年君卿敛在微王面前的自称总要加个“罪”字,为的就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不是微王屡屡因他如此自称而攒眉不悦到最终下了赦令,君卿敛才不得已改口,可实际上,这道赦令仅仅是针对称呼而已,并没有改变其他任何事。
“你可知今日还有何人会来到万花园?”微王忽然问。
“王爷约了人?”君卿敛问。
“你猜猜看。”
君卿敛略一思索,道,“是函王?”
“为何觉得会是他?”
“臣只是随便猜测。”
“本王不信。”
“近日应只有函王仍在镐京,是以臣猜是函王。”
“你又如何得知此事?”微王挑眉问。
“不瞒王爷,昨日臣见过绝公子。”
似是就在等着这句话,微王低低“哦”了一声。
君卿敛一听他的语调,便道,“原来王爷早已知晓。”
“你的事,本王岂会不知。”
“臣无意隐瞒王爷,只因臣觉得这是小事。”
“赢了绝少命的碧落剑,对你来说也是小事?”
“臣其实无意赌输赢,因此本也有将碧落剑还与绝公子的打算,只是这件事并不是很好处理。”
“赢都赢了,再还便更加使绝少命难堪。”
“臣知晓,是以令臣为难。”
“本王问你,你欲还他碧落剑的用意何在呢?”
“因臣听说碧落剑是函王送他之物,此事若被函王知晓,那……”
微王闻言不禁淡笑着道,“放心吧,卿敛,你当函王与我一样吗?除非那绝少命练就了一身狐媚的本事,函王嘛……”他不知为何没说下去,又道,“再或者,他有你万分之一的风采和气度,你说呢?”
君卿敛亦知晓函王喜欢什么样类型的人,然而后半句又听微王说到自己,不禁道,“臣惶恐。”
微王瞥他一眼道,“你整日惶恐这个惶恐那个,这几年本王有亏待过你么?”
“从不曾亏待。”
“既然不曾亏待,怎么总在感到惶恐。”微王的语气微微有些调侃着道。
“这……”君卿敛不由一顿道,“王爷的确从不曾亏待臣,是以臣更加要严守本分,不能辜负了王爷的厚爱。”
微王笑道,“你已经够拘束了,有时候本王都会觉得受不了你。”
君卿敛因他的话一愣,听微王的语气认真,忙道,“王爷,臣并无此意,臣……”
“卿敛,为何你的巧言能辨一到本王面前就大打折扣呢?”微王佯作细究地问。
“在王爷面前,臣又岂能班门弄斧。”君卿敛连忙道。
“你看你,坏毛病就是改不了,算了,每天跟你计较这些本王都快觉得自己唠叨了。”微王玩笑地说道。
“臣不敢。”
这样说着的时候,函王在一群莺流环侍的簇拥下缓步而来,那一群人个个貌美如花,却又娇艳无比,身段柔美细致,一见便知是函王身边的人。
相较之下,微王就显得势单力薄了。
函王慢慢走近,微王不由面带微笑道,“函王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是约本王前来万花园赏花呢,还是要本王赏人呢?”
“赏人有微王身边之人欣赏不就够了,本王身边的莺莺燕燕,又岂能入得了微王金眼呢?”函王似是一派雍荣之风,却又因他大跨的脚步和冷傲的眉峰而现出一股桀骜不凡之气,相较之微王的华贵气度和凛然之威便别有一种风采,但两人气势皆非比寻常,是以即便是如此寻常的对话,听在旁人耳中也总是有着几分咄咄逼人之感,仿佛无论是赏花还是赏人,他们都要争锋相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