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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谢离开后,江承紫这才觉得疲倦,坐在床边的脚踏板上,想到李恪的事,顿觉得心慌意乱。她觉得该做点什么。
皇帝让他活,他就能活;皇帝让他死,他就能死。
若要李恪安然无恙,关键要李世民的态度。
江承紫想到秦夫人的话,恨不得立马见到李世民。于是她“嗖”地站起身来,将一袭衣衫换下,把包里的夜行衣拿出来换上,将大小匕首收好。
可是她做好一切后,并没有出门,而是站在房里片刻,又将夜行衣脱了下来折叠整齐放到包裹里。
方才,她有一瞬间的冲动。凭借自己的优势,可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宫,与李世民好好谈一谈。如果对方实在不想谈,或者太过分,她不介意做历史的缔造者。
她从前就是一把剑,终结过很多叱咤风云之人辉煌。作为一把剑,她从来需要等待的就是杀戮的时机,从来快意恩仇。
但如今,她要考量的事太多了。
比如,即便今日见到李世民又如何?她说服他又如何?就算暂时确保李恪无虞又如何?
依照帝王脾性,李世民只会更觉得她和李恪是威胁,会不惜一切代价去除掉她与李恪,甚至除掉杨氏六房。
又或者说,今晚,她作为顶级的刺客,对他一剑毙命,却也未必能让李恪安然无恙,反而会让政局动荡,让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一个国家最高领袖的遇刺所引起的动荡是不可预测的。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是因为一名普通青年对奥匈帝国皇位继承人的刺杀,点燃了战火,导致天下大乱。
她曾作为国家的利剑。利剑出鞘,所向披靡,所刺杀的不仅仅是危害国家人民的敌人,更担任着保护国家安定的重任。因此,她更明白灭掉李世民的会给天下带来怎样的灾难。
这个时空的百姓才刚从隋末的战乱中喘了一口气,她不能为一己之私,就置天下于不顾。她江氏一门,历代先祖都以天下天平为己任,抛头颅洒热血。即便如今换了时空变了容颜,她也绝不能在大义上任意妄为。
因此,她静下心来,换下了夜行衣,在房间里站了片刻,便走到揽月小筑的门口,朗声招呼人前来,要了洗澡热水。
洗了热水澡,换了一袭宽松的睡衣,江承紫爬上床躺下,凝神静气听将军府周遭的动静。将军府的夜晚非常的安静,那些下人多是老弱残兵以及牺牲的将士的家属,都是有故事的人便沉默少语。
只有很远的角落,有两个婆子在闲聊。其中一个婆子似乎就是刚刚送热水来。她沙哑着嗓子说:“阿青啊,你说那位公子什么来头呢,夫人亲自陪着用晚饭,还让她住揽月小筑。那揽月小筑可是大将军亲自为夫人布置的院落呢!”
“我也不知。方才跟门房的阿狗闲聊,说那小公子似乎是给将军送药来的。”另一个叫阿青的婆子回答。
“呀,原是送药的,那定然是送了良药,你看夫人一脸高兴呢。”先前那婆子恍然大悟似的。
“唉,将军的伤病是夫人的心病。若是将军能治好,夫人当然高兴了。”阿青回答。
“只是,不妥。”先前那婆子叹息一声。
“什么?”阿青一边问,又一边吩咐旁人添柴。
“揽月小筑是夫人的院子呀。一个小公子住进去,总是不妥。”那婆子回答。
“是呢。就是不住客房,也该住三位公子的院子。”阿青也觉得不妥。
两位婆子虽然八卦,但也不敢妄自议论主人家,便猜测一二,就不敢继续猜测了。继而转了话题,闲聊上巳节时长安水边的那些贵族女子这是个顶个的漂亮。
江承紫没心思继续听这两位闲聊,便继续捕捉周遭的声音。可是将军府真是太安静了,除了各种鼾声与鼻息声,便剩下这两个值夜婆子在聊家长里短的各种八卦。
江承紫听得无趣,便拉了被子翻身睡觉。刚睡下,边听见秦叔宝在咳嗽。秦夫人着急地喊:“三郎。”
秦叔宝咳嗽了两声,道:“抱歉,阿英,我吵醒你了。”
“我本没熟睡。”秦夫人低声说,又问,“你身子不要紧么?要不我去拿药?”
“不必,今日与阿芝一席话,我豁然开朗,如今只觉得好了许多。”秦叔宝温和地说,“再者,那太极以及吐纳之法,真人浑身通泰宁静,心境澄明。”
“真有这样大的效果?”秦夫人好奇地问。
秦叔宝轻笑,说:“这真乃神奇之法。今日,我听阿旺说起孙先生与你说的话,想着你得了这好法门,这忍不住就能笑出声来。”
“你呀!”秦叔宝语气宠溺。
“我怎么了?你陪我太少,你得尽力活着,陪着我看尽这人间的风景。”秦夫人娇嗔地说。
“好,我明日就入朝请辞。”秦叔宝轻笑。
“你在家呆久了,倒是糊涂了,明日是休旬假。”秦夫人说。
秦叔宝一听,叹息一声:“我当真在家呆久了,竟是忘了明日是休旬。”
秦夫人听这一声叹息,心又是一紧,不悦地说:“看来你还是放不下。”
“阿英,你莫要胡闹,我是真放下了。”秦叔宝声音越发温柔。
“哼,休息了,我瞧你今夜睡眠,便知你有无骗我。”秦夫人娇嗔。
秦叔宝温和地笑了几声,说:“好,我定然睡得好。”
“睡吧。”秦夫人催促。
秦叔宝忽然又询问她与杨氏阿芝的谈话。江承紫不由得竖起耳朵来听,想听一听这秦叔宝夫妇到底是敌是友,对李恪被弹劾的事件又是怎样的态度。
秦夫人原本要睡下,听到秦叔宝说这事,便是叹息一声。
秦叔宝略微着急,问:“这侧妃一事可有说通了?小孩子再聪颖,于情事一道,还总会颠扑不破。”
“这事三言两语,便说清了。这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孩子,我估计她来了长安,李恪被弹劾的事一旦被摆平。这孩子自有主张,毕竟萧氏一门当年也有算计当今那位之嫌。”秦夫人言语中对江承紫颇为赞赏。
“你既与她说了这等旧事,就不知她能理解多少。”秦叔宝叹息。
秦夫人倒是很看好江承紫,颇为乐观地劝秦叔宝:“三郎,你莫要担忧。她对外宣称师承仙者,即便不是真的师承仙者,也是弘农杨氏培养的人。弘农杨氏的族学可是闻名南北古今呀。依我看,她对朝堂军事对人心的谋算,不比那几位差。”
“真的?”秦叔宝颇为讶异。
“是。”秦夫人很笃定。
“如此,她看得透,那这事于她就不会成为心魔。”秦叔宝松了一口气。
秦夫人却又说:“这丫头很厉害。我怕——”
秦夫人说到此处便停住了,秦叔宝低声问:“有何事情?”
“我怕以她的性格与能力,不会乖乖留在将军府让蜀王一人孤军奋战。”秦夫人叹息。
“可蜀王这件事其实质,她能看清么?”秦叔宝又叹息一声。
“我只略说一句,她已明了。而且,她还说出了三个我看来的不可能。我当时还奉劝她不要小孩子气。可是,我这一路走回来,一直在琢磨在这事。这女娃能提出‘神农计划’,能帮朝廷建立格物院,能悄无声息低调地将陇佑道的祸患解除一半,又能在弘农杨氏拨乱反正,她说的这事,怕不是孩子气的话。”秦夫人认认真真地说。
秦叔宝听得好奇,便也追问起来。秦夫人便将江承紫先前说到以除却三个边患其中一个为蜀王拨乱反正。
秦夫人说完,便问:“三郎,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女娃不懂军事,说得太天真了?”
“吐浑谷,突厥,梁师都!这确实是奇招,运作好了。蜀王非但无错,全然功勋。这女娃,还,真敢想啊!”秦叔宝啧啧赞叹。
“三郎,你也魔怔了。这,这怎么可能?如今,他们都还在想办法,还在练兵。李靖,李绩,就连柴绍都还在为这些事抓破脑袋。”秦夫人说。
“你也说了,杨氏阿芝不是一般人,弘农杨氏也不仅仅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即便现在是秦王府亲信们联手笼的天下,那些名门望族手中所拥有的物件怕都是我们想不到的。”秦叔宝说。
“你如此说,也是对。”秦夫人不想多想。她于军事实在不在行,她这些年研习军事,完全是因为要跟夫君并肩作战,要时刻护在夫君身边。
“看来,明日,我还得再见一见这女娃。”秦叔宝说。
“见过再说吧,你该歇息了。”秦夫人提议。尔后,两人絮叨说了片刻的话,便不再有声息。”
江承紫等了许久,秦琼夫妇不再说话,她才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下来,便不由得想到许多年后,自己与李恪在一起的情景。她想:也该是像秦琼夫妇这样温暖安宁吧。
想到李恪,江承紫渐起的睡意,又瞬间没有了。她不由得翻身起来,抱着略带桃花香的被子想:这一刻,他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想念自己?
从前,潇洒沉静的女子在暮春的深夜,在万籁俱寂里,也这样缠绵悱恻地想念起心底的那个人来。睡意全无,江承紫便把与他暖暖的点点滴滴都拿出来在记忆里过了一遍。越温习这些美好的细节便越发觉得温暖幸福。
到后来,江承紫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若非有人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将军府的动静打断了她温习甜蜜,她估摸着还得翻来覆去地温习她与李恪这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
江承紫本来沉静在美好的回忆里,但有人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将军府,而后又折转身来,在将军府的西南侧入府。
江承紫非常警觉,翻身下床,以极快的速度穿戴整齐,拿好武器。那些衣物武器都是在睡前整齐摆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这一直是她作为军人的习惯,即便是魂穿千载,也不曾改变。
因有这习惯,她的应对非常之快。
那人落入将军府内,脚步非常轻。江承紫起先以为是李恪,但仔细一听,便知晓不是李恪。因为李恪的各种脚步声,甚至是李恪身形掠过时发出的声音,她都烂熟于耳。
来人是个瘦削的陌生人,风走巽位,风速二级,此番约莫在七百米开外,以极快的速度往揽月小筑来。看来,此人的目标就是她。
江承紫在心里对来人做出了判断。同时,她不想惊扰将军府里这些老弱残兵,更不想打扰爷爷和父亲的偶像休息。
所以,她亦快速出了揽月小筑,向这来人的方向前去。
两人的速度都极快,于是在相遇在一处轩榭台的假山旁。轩榭旁树影婆娑,将军府的下人便在这里置了一盏路灯。
两人就在此处相遇,两人都蒙着脸,都是一袭的黑衣劲装。对方瞧着突然出现的江承紫,脚步一顿。几乎是同时,他便拔出短剑直指着江承紫。
江承紫蒙了脸,背着路灯灯光,手中握紧了格斗刃,与那人相距十米左右。若要杀掉那人,只需一套动作即可。
但来人是敌是友,抑或是否是将军府的人,都不清楚,她不能贸然出手。
两人对峙良久,彼此都没换姿势。那人瞧着眼前这瘦削幼小的身形,似乎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他终于是忍不住率先开口问:“你是何人?”
他尽量压低了声音,但江承紫依旧听得出这是个声音干净的年轻男子,而且这男子没掩饰声音。这,分明就是熟人。
他夜探将军府,难道知道些什么吗?
江承紫一颗心提起来,想起先前秦夫人说过,将军府门可罗雀,也没什么好防备的。她也疏于打理,这内里到底暗藏了多少家的势力,她也没去查过。也许,等到大将军的伤好了,她会将那些暗桩棋子一一揪出来的。
是了,将军府就是这样的情况。那么,作为严密监视将军府的势力,他又怎么可能不知将军府今日有异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