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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陷圄囹弃子幽闭,绝梁粟狭室愤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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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寒醒来时,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处一间他从未到过的屋子。
他下意识地抬眼,瞥见了窗外头一棵极眼熟的著霜青松,这才隐约想起来,这间屋子似乎是荷斋的南屋,曹昂从前喜欢居住的一间小室。但他来之后,却更喜欢住在闻檀阁里,这个房间倒是闲置了一个冬天,从来没人进来过。
屋子狭小,约莫只有他原先卧室的一半大。被人仔细收拾过了,毫无尘壅,算得上窗明几净。南面有个书架,但上头空荡荡的,只零散摆放了几卷积灰的竹简。似乎是仓促之间打扫出来的,仆婢们也有不仔细的疏漏,至少这几卷书册就被忘记了抖掉灰尘。
床铺很柔软很舒适,褥垫棉被都是簇新的,有人用心布置过了。
但不知为何,祁寒心中却骤然生出浓重的不安来。脸上的伤口兀自闷痛,包裹着白色的布帛,他也顾不得疼,一把掀开了暖和的棉被,从床上跳下,便要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正和一队黑甲卫打了个照面。领头的侍卫朝两旁使了个眼色,一群魁梧的甲兵们登时动作起来,只听“砰”的一声,房门从外边关上了。
那声音震得祁寒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他望向面前严丝合缝的门,满脸的诧异,不及开口询问,便听外头的侍卫道:“大公子,对不住了。这是丞相的命令。”
祁寒后脊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旋即,便听到“咯嚓、嚓”几声响,原本洞开的两扇窗户竟也被关了起来。
他心头一跳,越发觉得不妙。一手捂住脸侧裹伤的白布防它脱落,一边敏捷地跳了过去,伸手便要去推窗!
然而就在这时,一支寒光烁烁的枪尖自缝隙中刺了进来,笔直往他手上戳去——
祁寒急忙缩手,那枪尖便又飞快撤回。窗户“咔嗒”的一声,完全闭住了。只听见外头一阵乒乓声大作,竟是那些黑甲卫拥了上前来,拿着铁锤木楔,将细长的木条往他窗牖上钉,眨眼之间,已将两扇窗户钉得好似椽条栅栏一般。
祁寒心头发寒,伸手再去推那窗子,却是纹丝不动,坚固无比了。他有些惊恐地睁大眼眸,回头去看房门,发现房门竟也被钉牢了……
曹操……竟然要将他关在这屋子里……囚禁起来?
心中直觉得不可思议,但更多的却是满腹的惊慌惶恐。
祁寒折身便去捶撞房门,外头便传来侍卫冰冷的声音:“丞相有言,大公子结交奸宄,不辨是非,识人不明,忤逆父上。特罚大公子在此静思己过……”
祁寒哪里管他在那废话些什么,心头一口怒气填塞,发觉门撞不开,又转去猛力地拍打窗棂。那些黑甲卫也不管他,传话完毕,便在门外落下了大锁,很快列队离开了。
祁寒怒冲胸臆,气得颊旁伤口都开裂了,一股血腥气冲鼻。门窗紧掩,陡然被锁在了如此幽闭狭窄的地方,他立刻感到压抑和慌恐——那种失去自由,失去与外界联系的孤独感觉,也激起了他心中最深处的气性和愤怒。
他挥出一拳打在那窗户上面,气喘吁吁地回头,在房间里乱蹿,好似一只陷入慌乱的无头苍蝇,心中渐渐急躁了起来。但房间里竟然空无一物,除了书架和床之外,什么趁手的工具都没有。
如此过去了两个时辰,天色都已黯淡下去,外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祁寒陡然醒悟过来,曹操这是真的决意将他幽闭起来了。
他坐在房中,胸口怒火难抑。这些日子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其实早已被压抑坏了,到此刻,他已完全失去了冷静。祁寒发泄一般,将床榻上的绣花枕褥全扯了下来,扔在地上乱踩乱踢,尔后又奋力将那书架扳倒在地,“轰”的一声巨响,尘土迭起。仿佛将他心中愤怒也发泄出来了一些。
只可惜是个梨木书架,硬度极高,著手生沉,不然他可以把它拆了,当做撬窗逃跑的工具。
祁寒也不知道,曹操是否头风发作情绪失控了,才会下了这道命令。但既已将自己关了起来,只怕这幽闭的时间就不会短。曹操此人,绝非是有妇人之仁的良善。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容人置疑,不容说错,更不容轻易的改变。祁寒与他待的时间不短,再加上曹昂那十多年的记忆,他更加深深明白曹操的个性,大约可以用十个字概括,那就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在曹昂拼死救了他时,他对爱子心怀疼惜、愧疚,可以为曹昂夜夜噩梦,可以为爱子甘起兵戈,挥师东进,亲征徐州;但当他发现曹昂还好端端的活着,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还狠心忤逆于他,令他那炽热的父爱付之流水,曹操的心意就已经改变了。
说到底,曹操是这世间最多情,却最无情、最现实之人。
当初他与吕伯奢一家那般亲厚,也曾经将吕伯奢视为父辈的亲长,却可以在误杀了吕伯奢一家之后,狠下心来亲手杀死那伯奢老人。
他是伟大的、襟怀雄浑宽厚的英雄,悲凉慷慨,气魄雄豪;
他亦是最自私、心胸最狭小疑忌的枭雄,多疑狭隘,对旁人的爱憎生杀,全凭一心。
……
原来,他是被曹操厌弃了……
他虽是曹操的“儿子”,却还是被曹操记恨上了。成了暴怒情绪下的牺牲品。
他隐藏了那么久,终究还是功败垂成。到最后,竟然沦落到陷于方寸之地,逃脱不出……
祁寒揉乱长发,十指皆插.进黑发里,肘尖拄在双膝上,傻怔怔地坐在床边。
他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周围狭小的空间环境。然而一闭上眼,却又是一片死寂的黑暗、静谧,他听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又一下,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令他骨血中都生出密密麻麻的寒意来。
……不,曹操可以将他关起来,他却不能这样自弃。
祁寒握紧了拳头,抚上胸口处的温暖玉玦,强迫自己克服幽闭的恐慌。深深呼吸着,要自己镇定下来。
若是他都轻言放弃了,又如何摆脱这牢笼,去见赵云?
赵云……
他还有一个赵云。
有了他,便什么都不再重要。足够了。
渐渐地,祁寒脑海一片清明,满腔的不甘和怒意消泯了下去。他倏然睁开了眼,望着紧闭的门窗,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指,费力地扯开窗户上紧扎的苇编。白皙的指尖都皲出口子来了,仍不停手。终于,窗遮上厚重的苇帘被破坏了,他又用手戳破格子上避光的纱麻,从那些细小的洞孔中,贪婪地呼吸着外头冰凉的空气。
对了,不止阿云,还有翟逆,丈八,孔莲,还有丁夫人……等他出去,找到了阿云,便带他悄悄去谯县见一见丁夫人。中午他昏过去之前,见到了翟逆,他很清楚那不是幻觉。如此说来,翟逆竟是曹操的人?祁寒心念一动,不知为何,脑中竟突然浮现出了“郭嘉”二字,霎时令他莫名激动起来。
……恩,等出去了,一定要听荀彧的话,去郭嘉府上看看。只怕他那位神鬼莫测的逆兄,当真就是那个男神……
祁寒想着这些,舒了口气。心头那一阵莫大的惊恐才算真正过去了,慢慢镇定了下来。
捱着手指破损的刺痛,他又将另一扇窗户上的苇编和麻纱全弄开了。这样一来,幽暗密闭的屋里,总算是透进了几缕细细的光亮。在房中转了一圈儿,实在是别无旁物,乏善可陈,祁寒暗暗摇头,瞥了一眼地上倒着的大书架……
“……算我对不住你了。”这下也没人跟他说话了,只好对着个书架叹气。
祁寒使出了吃奶的劲,总算将那架沉重高贵的梨木重新竖了起来。又将那几卷染满灰尘的简书擦拭干净了,放归原位。
被褥枕头本来是簇新的,还绣有好看的青金色黼锦花纹,但都给他践踏得不忍卒睹了。祁寒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盼着人送晚饭过来,好请他们给换一套,谁知这一等直到黑夜降临,门外头依然鸦静无声。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按捺不住了,朝着窗洞喊了几声,耳朵贴在洞罅上倾听,但回应他的,竟然只有泠泠的风声。
祁寒呆呆坐到了半夜,终于傻眼了——
曹操不会是打算将他关在这里,饿死他吧?
这屋里有火墙炕道,倒是半点不冷,但是他没有消遣,又饿又困的,却没人管他……祁寒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咬了咬牙,将宽宽的腰带束得更紧。暗自咒念了几句,起身将地上的被褥枕头全数捡了起来,胡乱一阵抖索,也不管还有没有灰尘了,径丢在床上,将自己裹了进去。
虽然又饿又恼,但他下午的心理工作做得不错,情绪还很平静。
到了第二天,竟然还是没人送饭。
靠墙边有个夯实的大水缸子,石头的,搬之不动,祁寒只能凑合着胡乱喝一些。至于拉撒,全都在床脚边的一个青釉虎子里,到后来,他饿得根本没了这需求。
一直饿了三天,祁寒已是连那几卷竹简都翻不动了。
他终日蜷在被子里,腹中空荡荡的,眼前阵阵发黑,将昏不昏的,只是想要呕吐。
才三天的光景,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瘦了一些。刚开始他还会在窗边大喊大叫,希望有人给他送些点吃的来,但到后来,却已饿得连出声的力气都没了。没有了食物和能量,心底里的阴暗又开始滋生。他已经很难受了,但却开始整宿睡不着觉。荷斋偏院,人迹罕至,每到夜里,室内更无一丝光亮,他只觉得又黑、又静、又逼仄,那种深刻的恐惧和压抑,渐渐如同织开的大网,又一点一点将他包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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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窗边突然有了一声猫叫。
祁寒似乎已是半昏迷的状态,只听到有人不停地敲打他的窗棂。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那响声却是不断,滋扰着他的昏睡,令人更加心烦。
他喃喃骂了一句什么,终于从床上挪了挪窝,半爬半滚地翻身下来,趴到窗子边上,斜倚着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