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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几还是小看了郑海平的老谋深算。
郑海平回去以后谁也没告诉, 但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图片,图上是“忠义仁勇面馆”的金字招牌, 配有文字云: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偏僻村落, 居然古风尚存。
他这人心思藏得深, 在社交软件中通常有事说事, 除非必要一言不发,其内容乏善可陈的朋友圈只有寥寥几个人能看见,齐北崧就是其中之一。
齐北崧在不混蛋时也是大忙人一个,从来无意关注他人,偏偏那一天鬼使神差, 两个人这一发一看,间隔只不过几分钟。
“这是去哪儿了呀。”齐北崧嘟囔, 正要放下手机,忽然见郑海平又发了一条动态, 显示他把上次要送给程几但是没送出去的那张大皮床运往凰村了。
齐北崧一下子就从办公桌后跳了起来,给郑海平打电话。
郑海平特别狡猾,就是不接。
齐北崧打雷境电话, 劈头就问:“海哥和你在一起?”
“不在。”雷境说。
“他去哪儿了?”
雷境把手机递给坐在沙发上翘脚看电视的郑海平,后者含笑接过,掐了。
雷境批评道:“啧,你这行为不好,你答应过程几不说的。”
“你也答应过,你说了吗?”郑海平反问。
雷境噎住。
“我可真什么都没说。”郑海平强调,“我嘴紧着呢。”
齐北崧再打雷境的电话, 对方已经关机了。
“操!”他怒道,“郑海平这时要不在后面指挥他,我就跟他姓雷!”
他的心怦怦直跳,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转圈,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去!
时间是下午五点多,凰村距离主城区四十五公里,如果运气好路上堵得不厉害,一个半小时之内肯定能到!想到这里,他抓上外套就冲去地下车库,开上车直奔凰村。
郑海平父母因故早逝,十岁时就到了齐老爷子身边,和齐北崧几乎一起长大,说穿了就是他姓氏不同的亲哥。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永远和齐北崧站在同一阵线,不管他多操蛋也不改初衷,那么这个人就是郑海平。
当年齐北崧因为喜欢男人而在家闹得天翻地覆,郑海平正在国外上大学,听闻消息当天就买了机票飞回来支招。
要不是这郑的狗头军师,以齐北崧宁折不弯的脾气,非但啃不下长辈们的硬骨头,说不定还会两败俱伤,闹出血光之灾。
郑海平聪明且佛,所以大学一毕业就被齐老爷子喊回国专门陪着养老,齐老爷子离不开郑海平,就像贾母离不开鸳鸯。
齐北崧被堵在了出城的高架路上,因为今天正月十五亦是团圆的节日,回家的人一多,道路资源就紧张了。
他跟随着车流缓缓移动,急得直敲方向盘,只要前方车辆反应速度稍慢,他就脏话伺候,像是八辈子没遇到过塞车。
等赶到凰村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他一进村口就看到了“忠义仁勇面馆”的招牌,可惜店里黑灯瞎火,显然没人。好在郑海平送来的那张大床横在门口,表明这里就是物流终点。
床送到的时候是下午,程几不在,否则说什么也不会让卡车卸货。
老耿倒是在,还好奇地问卡车司机床的价钱,司机说了个约数,老耿点头说:“我儿子还是有点儿本事,这么贵一张床也能从店里偷回来。”
司机说:“偷的还能帮你送货?”
“那总不可能是买的吧?”老耿说,“我儿子穷得天天偷电。”
司机说:“送哒!”
“谁送哒?”
“问你儿子去呀!”
老耿便去找儿子。程几被他派到后村替孤寡老人换保险丝,要说老耿怎么人缘好呢,他有现在人极少有的江湖气,外面看着凶神恶煞,内里古道热肠,谁有困难都拉一把。
程几已经是半个电工了,什么都能修,老耿找到他时他正骑在高高的竹梯子上拉线。
老耿仰头说:“小程师傅。”
“嗯?”
“你是不是在外面谈过对象啊?”
程几吓得差点儿一头栽下来:“什么?!”
“我们这边订婚送彩礼才送床呢。”老耿说。
程几顿觉不妙:“谁……谁送我床?”
“我也想知道。”
程几垮起他的工具包就往回跑,到了面馆门口打眼一瞧,魂都吓飞了一半,兀自镇静着拿老耿的手机给雷境发消息,说:雷哥,我小程,海哥在你身边吗?
这次雷境回复:在。
不多会儿郑海平的电话到,还是那么轻声漫语:“我送你的,和北崧没关系。”
程几说:“哥,心意领了,我不能收。”
“这东西买都买了,商场说概不退货,所以不如你拿去用。”郑海平说,“算是我恭贺你乔迁之喜。”
郑祖宗都这么说了,再拒绝岂不是不识抬举?
程几、老耿外加隔壁邻居,三人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把床抬上面馆的狭窄楼梯。
邻居说:“这个人送搬家礼不行,都不考虑实际情况的,楼梯才六十公分宽,他居然送个横竖都两米五的床!床能拆,床垫子不能啊!”
程几也很头疼,只得先把床头柜搬上去。
老耿说:“唉,放门口吧,反正在我这地盘也没人敢偷东西,明天我们把南边窗户都拆了,喊吊车来吊!”
两人商量定了,随便吃口晚饭就勾肩搭背去泡酒吧。
凰村的酒吧和宏城大城市的不同,旅游淡季时就是同乡会馆,所有人都沾亲带故,进门就要认亲戚。等开春游客们一到,这帮人就会退走,一是内外有别玩不到一块去,二是他们自己回家还得做候鸟生意。
今天正月十五,过了今天年就算过完了,大伙儿吃够了团圆饭,酒吧里人还挺多。
程几进门和酒保打了招呼,坐到吧台前看电视。那边角落里有人抽烟打牌,喊他凑桌,他嫌乌烟瘴气不愿意过去。
酒保也是凰村本地人,才十八岁,成绩太差初中就辍学在家帮忙,每天都向往着外边的花花世界。
背景音乐声并不响,他给程几倒了杯啤酒,过了半晌见程几快喝完了,才凑到耳边说:“春红,我问你一件事。”
“别瞎叫唤。”程几问,“什么事?”
酒保说:“你从宏城来的,听说过水月山庄吗?”
程几眼皮一跳,他太听说过了,水月山庄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啊,各种意义上的。
酒吧说:“我想去水月山庄试试,听说那边招人呢。”
程几“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酒保又凑近,声音更低:“我只偷偷告诉你,其实朋友带我去过了,他还给我一些好东西让我回来玩呢。”
程几抬起脸,那眼神锐利如针。
酒保被他刺得一跳:“干、干嘛?”
“给我看看。”程几伸出手。
“有什么好看的?”酒保说,“我朋友说外面搞不到,凭关系才弄来的!”
“你不想坐牢并且连累你小叔就给我看。”程几说。酒保是酒吧老板的侄子。
酒保从抽屉里摸出一小塑料包东西,偷偷展开:“你不能告诉别人啊,不是那什么du品,就是药。”
程几并不去碰,眯起眼睛打量,塑料袋里并不是他曾见过一粒粒各色小药片或胶囊,也不是笑气、大|麻、迷|幻|蘑菇,而是几小支口服溶液,容量十毫升左右,无牌无标,看起来像医院常开的咳嗽药水。
“朋友给的?”他问。
“对啊。”
“这种朋友绝交吧。”
酒保惊问:“你知道这是啥?”
程几冷笑:“管制类麻醉药品,这些足够你判六个月。”
酒保说:“可我朋友说这喝了没什么关系,就是睡觉!”
“做外科手术时麻醉师会用到这东西,理论上是用量少即嗜睡,用量多则昏迷。但它是种溶剂,里面可以添加各类东西,焉知你朋友在其中添加了什么。”程几撩起眼皮,轻轻说,“你别去水月山庄了,害人害己。”
“春花,我……”酒保也害怕。
程几放下酒杯要走,酒吧一把拉住他,央求:“我以后不敢了,别告诉你干爹,也别告诉我小叔!”
“扔了。”程几指着塑料袋。
酒吧一把抓起,扔进了角落垃圾箱。
程几当他是朋友,劝道:“你要听话,你知道每年为了这个,我们公安各警种包括武警边防要牺牲多少人吗?”
“你们公安?”
程几眨眨眼,岔开话题:“只要你听我的,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行吗?”
“行行行!”小酒保一叠声答应。
程几复又坐下,老耿已经在别处喝多了,跌跌撞撞过来揽他的肩:“儿砸!”
程几笑着拍拍他的手背,说:“爹,你喝什么了呀?”
老耿傻笑:“呵呵,他们自带的,我喝了四个手|榴|弹!”
“手|榴|弹”是凰村老酒鬼的黑话,雪碧中间掺一盅高度白酒,掺两盅叫“火|箭|炮”,掺三盅叫“浅水炸|弹”,掺四盅叫“深水鱼|雷”,一小盅白酒也就半两左右,别看掺得不多,但白酒混碳酸饮料不是闹着玩的,酒劲会上来得极快,而且人很容易喝断片。
程几说:“你就心疼一下自己的肝吧,没事瞎喝什么。”
“你爹酒量好……好着呢!”老耿说,“再喝四个都没……没事!”
程几对小酒保说:“你给他弄杯蜂蜜柠檬水醒醒酒。”
小酒保说:“哦!”
老耿拦腰把程几抱起来,还颠了颠:“儿砸,以后给爹养老啊!”
小酒保说:“你们俩怎么像那个什么动画片里的……一只熊猫一只鹅什么的……”
程几刚想问你们这世界也有功夫熊猫啊,余光就瞥到酒吧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是宁愿看一只会说话并且直立行走的熊猫也不愿意瞧见这人,偏此人已经锁定了他,在视线相接的瞬间,箭矢一般地冲他来了!
程几一下子从老耿身上出溜下来,扑向小酒保,小酒保目瞪口呆没让开,过会儿才知道对方不是扑自己,而是想躲到吧台后面!
那一位也往吧台上一蹿,低头吼:“你躲什么?我会吃了你?!”
程几就是下意识要躲,额头磕到吧台后边的散放酒瓶才清醒点儿,他慢吞吞站起来说:“……没躲啊。”
“没躲?”齐北崧一脸不爽地眯着眼,望着满地狼藉,“没躲你把自己的脑袋当保龄球?”
程几揉着撞疼了的地方,尽量不去看他,脑袋里飞速地盘算。
齐北崧的眼神锥在他身上,无名火腾腾往上冒,心想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他吃不吃饭啊?怎么几天不见又瘦了一圈?小脸都瘦没啦!
其实程几没瘦,过年还胖了两斤,是齐北崧自己唯心。
老耿被齐北崧刚才那一下挤到旁边,摔了个屁股蹲,这时摇晃着站直,拍拍齐北崧的肩:“哎!”
齐北崧回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刚才都看见了!这老东西把程几搂在怀里腻,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年岁,合适不合适!
齐北崧没听见老耿和程几的对话,毕竟他站得远,靠近酒吧门口还有一桌人正大呼小叫地打牌。
老耿大着舌头问:“你……你谁啊?”
齐北崧从吧台上下来,倚着问:“你又是谁?”
老耿问里边的程几:“这谁呀?你哥们?”
程几只来得及说一个“他……”,老耿的拳头便往齐北崧脸上招呼了:“你他妈瞎了眼啊?也不看看这谁的地盘,敢推我耿春彪?!”
齐北崧是做好和程几打架的准备才进来,没想到正主儿没动,老妖怪自报家门先行一步!
他迅速往后撤。
但老耿是什么人?暴力伤害三进宫的老混子,失去理智时连自己亲妈都不认,他抓起一只啤酒瓶在吧台上猛砸了,用长短玻璃碴子对着齐北崧:“今天要是让你站着出这门,就算我耿春彪这辈子白活了!!”
小酒保赶紧叫唤:“打架啦!!”
门口那一圈打牌的喝酒的呼啦啦全站起来,抻着脖子往这边看,有人喊:“不好了,彪哥喝多了!”
有人问:“那人谁呀?”
有人喊:“快上去拉,别又闹出事来!”
不等他们动,程几已经跳出吧台,拦在齐北崧身前说:“爹!这是我朋友!”
“……”齐北崧把脸探到程几的侧面,问,“爹?”
程几目视前方说:“这可是你自己叫的,往后不准说我占你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