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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几原本以为至少能消停到春暖花开, 没想到还是只有半个多月。
大年初五,他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无法收拾。
这天一大早, “凰村忠义仁勇面馆”燃放了接财神的鞭炮, 敞开大门恢复营业, 老耿开着三轮车出去买菜,程几在店里打扫卫生,等客上门。
上午无事,中午时分,命运之子王北风在神的指引下来到了凰村。
王北风是数千公里之外的煦省人, 因为家乡在北方,所以才叫做“北风”。
他今年没回去过年, 而是把父母接来,热热闹闹在宏城团聚。由于挂念家中的小生意, 父母只呆了几天就着急回去,王北风拗不过他们,便在今天送二老坐上了返程的早班飞机。
家人登机后, 王北风独自从机场出来,半路遇到交通管制走上了一条小路,他没开导航,沿路随性驾驶,结果越走越偏僻,二十分钟后进了山区。
由于路两旁风景很好,他并不着急, 权当新春旅游,直到车子开进了世外桃源凰村。
他来宏城几个月基本都在市区内活动,偶尔去爬个山钓个鱼,对城市外围不熟悉,连这个村子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他下车找人问路,正好肚子也饿了,就想着吃个饭再走,一眼就看到了“忠义仁勇”的招牌在新春艳阳下招展如画,端的是金光灿然!
“我了个乖乖!”他惊叹于牌匾的霸气,抬脚就往面馆里走。
而此时程几正系着围裙翘着脚坐在收银台后面,一边摘菜一边追剧。
“欢迎光临,吃什……”程几抬头一愣,脸色顿时大变,心中叫了声“我|操”!
王北风当即就想给他跪下了!
“我|操!!!”王北风吼。
“……”程几默默放下手里的香菜。
“我的妈呀!!!”
“谁是你妈?”程几终于调整好表情,故作轻松笑道。
“你是我妈!!!”王北风吼。
程几于是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我这辈子从来没生过像您这么高大伟岸的蓝孩子。
王北风指着他骂:“你不厚道哇!你那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从火葬场跑了,齐北崧知道以后差点儿没把我的皮给剥了!多亏雷境仗义,替我当了七八成火力,否则我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他老齐作的!”
再次听到齐北崧的名字,程几心里五味杂陈,问:“齐北崧作你干嘛?”
“你说呢?”王北风反问。
“我不知道。”
王北风问:“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程几笑道:“算是假不知道吧。我懂他的意思,不就是大少爷在家里被惯坏了,实在无聊,于是树一个敌人追着打着解闷儿嘛。没有了我,他还是会找到其他人,不用这么专注的。”
他没把自己的疑虑说出来,因为事后越想越不可能,再琢磨就显得自我意识过剩,与他洒脱的个性不符。
王北风观察他半晌,无奈说:“……我看你是真不知道。”
“?”程几不解。
“……”王北风叹气,“一边哪吒闹海,一边懵然无知,啧啧,我感觉这题都超纲了。”
“超什么?”程几又问。
王北风轻咳:“总之我也不跟你计较那天逃跑的事儿了,这么多天来你一直就躲在这村子里?”
程几说我没躲啊,我这是正常工作,这家店的老板是长康医院副院长她哥们儿,是她介绍我来打工的。
“那她也是我妈!你们太折磨人了知道不?齐北崧为了找你差点儿都把宏城给翻过来了,你就定定心心在这儿当收银员?!”
程几说:“不是收银员,我跟着师傅学扯面手艺呢,店老板可擅长做面食了。”
“扯你个大头鬼,赶紧跟我回去!”王北风叫道。
程几佯装生气,把脸放下来说:“王北风,我现在可是这儿的地头蛇,你在我面前得严肃点儿。你要是好好说话,我就请你吃面,要是不好好说话,大过年的就怕连你也回不去了。”
王北风掂量了一下,说,吃面。
程几于是对着厨房喊:“臊子面!特大份的!”
“谁吃特大份呀?”老耿在厨房里问。
“哥们儿!”程几回答。
老耿出来打量王北风,问程几,“这是你哥们儿?身板不错啊,练过吧?”
王北风第一眼看到老耿,所受震撼不比程几当初所受的小,因为老耿脸上有疤,嘴上叼烟,面有匪气,眼露凶光,却穿着一条碎花蕾丝围裙。
“他当过兵。”程几继续摘菜。
老耿便拍着王北风的肩膀说:“儿子的哥们儿就是我侄子,叔叔今天不但请你吃特大份臊子面,还赠送超级辣椒油一份,辣到你掉毛哇!”
“……”王北风问,“掉哪儿的毛?”
老耿回厨房后,王北风问程几:“你哪来的爸爸?”
程几扑哧一笑,拉了张椅子坐在他对桌压,低了声音说:“你别小看这店老板,当年也是混过的,差点儿把牢底坐穿,到现在手下还有一拨人经常凑在一块儿吃饭喝酒,都喊他‘彪哥’。他非认我当干儿子,我也只得认他是干爹,总之我现在也有靠山了,你们最好别来惹我!”
王北风也压低嗓门:“你是没见过真的黑涩会吧?你爹这种叫中老年人兴趣交流小组,算什么靠山?”
程几当然见过黑涩会,上辈子还随队端掉过几个,他也知道无论是黑涩会或是同好会,真遇到齐家都不堪一击。
他笑道:“哥,看在咱俩朋友一场的份上,求求你回去别说了。我什么都没了,就剩这个假爹,回头齐北崧再带着人杀过来,我招架不起。只要你不说,我就让我爹再帮你加份酱牛肉,好不好?”
王北风说:“不会的,老齐他……”
他突然想起齐北崧这阵子的做派,搞不好真会因爱生恨弄出什么事来;又在心中掂量了一下齐北崧和酱牛肉孰轻孰重,果断答应程几。
他回去的确没怎么说,只是三天后在酒吧黄汤灌多了,漏嘴告诉了赵家锐和陈川。
赵家锐和陈川这哼哈二将于是趁着休假,拐到凰村来探望程几。
程几看见那两人下雪天戴着□□镜在门外晃,本想不理,奈何对方招猫逗狗就是不走,只得对老耿说:“爸呀,我又来了两个哥们儿……”
老耿道:“好哇!这俩小子感觉也挺精干嘛,辣到他们掉毛!!”
陈川趁老耿离开,问程几:“你妈不是去世了吗,你又从哪里搞来一个后爸?”
程几当即没好气地问:“嫉妒了?那你们也找个去!”
陈川笑道:“程程啊,别的都可以,但爸你可不能随便认啊。”
因为你多认一个爸,齐北崧就多一个岳父,队伍壮大了人心容易乱,不好管理呐!
程几请那两人吃面,嘱咐:“算我求你们,回去千万别说!”
“绝对不会。”陈川说,“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陈川和赵家锐交换眼神,表情严肃:“请问你对相思病怎么看?”
“谁害相思病?”程几问。
陈川说:“我小说里的主角。”
“你不知道吧?川子还是个作家。”赵家锐郑重介绍。
陈川谦虚道:“作家谈不上,我只是个普通的文艺爱好者、工作者和探索者。拙作刚刚动笔,昨天写了二百来字,预计二百万字,目前还处于深入生活、广泛收集资料阶段,所以请问你对相思病是什么看法?”
“精神疾病的一种?”程几问。
陈川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敏锐!”
赵家锐也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准确!”
两人相视大笑,说:“行了,赶紧切块你爸做的酱牛肉来吧,听王北风说特别好吃,我们保证回去什么都不说!”
那两人回去真没说,因为车子刚开出凰村路口就微信告诉了雷境。
雷境过年闲着没事,隔天专程过来吃面。
程几脸都黑了,报告老耿,老耿评价:“哎呀,这兄弟看上去就是人中龙凤啊,不过我对我的辣油有信心,照样辣到你掉毛!”
雷境说:“那我就敬谢不敏了,因为我身上的部件一样都不能少,否则老婆会生气。”
面馆请雷境的客(但雷老大坚决不加辣油),程几恨不得跪下来求他:“哥,你是明白人啊!放我一条生路啊!回去真不能告诉别人啊!!”
雷境一言九鼎:“不说。”
可是他知道了,等于郑海平也知道了,因为郑海平不是“别人”。
郑海平虽然和程几不熟,但考虑自己在齐家的重要地位,结合齐北崧近来的表现,为了他的下半辈子考虑,决定去凰村吃个面,顺便也去见见那位让齐公子神魂颠倒的蒸煮儿。
上次他在那老房子里没看真切,只记得对方仿佛生病了气色不好,这次去细看一下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顺便说程几不倾国倾城,齐北崧才倾国倾城。
郑海平此人八面玲珑,却有一个弱点——他开车不认路,有导航也无济于事,开着开着人就丢了。
凰村周边地形绵延复杂,本地人都会搞混,更何况是郑海平。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都没能走出大山,手机也没电了。
多亏他关机之前给雷境发了条消息,说感觉山里没野兽,嘱咐先别报警,相信他的能力,等到明天上午还没消息就派直升机搜查。
早春未至,到下午五点多钟天就会黑,雷境怎么可能让郑总管在荒山野岭多呆一个晚上?他当即带着王北风、赵家锐、陈川还有另外七八个人进山找人,途径凰村时又喊上程几,这下知情人中,大概也只有齐北崧还被蒙在鼓里了。
那天下午四点左右,程几正在店里准备晚间营业,被急匆匆叫了出去。
他爬上王北风和赵家锐的车,问:“怎么了?”
“程儿!”王北风说,“我家二祖宗丢了,你对附近环境比较熟悉,麻烦帮忙找一找!”
“谁?”
王北风说:“齐家有一对老祖宗,一对大祖宗,一个长公主,一个驸马爷,一个少祖宗,还有一个二祖宗,其他人都丢了都没事,但这二祖宗是雷哥的真祖宗,所以非找不可。”
车里有手持电台,互相保持通话,雷境在另一辆车上说:“小程,是郑海平丢了。”
陈川在微弱的电流干扰下补充:“错!是海哥又把自己搞丢了,这是今年阳历年来第三回,阴历年来第一回!”
王北风解释:“海哥在自家小区里都能迷路,偏还要学人家开车,丢了以后总是不停地试导航,又不跟着导航走,最终会把手机试得没电,车子也弄得没油。”
程几问:“那你们怎么找他?”
雷境在那一头说:“我在他的钱包里装放了个gps定位仪。”
王北风说:“程儿,装定位仪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海哥,他大路痴还死要面子。”
“懂了。”程几问,“现在他的定位在哪儿?”
雷境发了个图像到王北风的手机里,程几结合周围地形,眯着眼睛辨认半天,确认道:“这地方我应该去过,但是汽车开不到这儿啊,他是怎么上去的?”
雷境说:“我要是知道,岂不和他一样了?”
由程几带路找到郑海平的时候,他正跟着一帮徒步的驴友在半山腰烤火搭帐篷,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见雷境在树林子后面出现,他站起来对搭救他的驴友们说:“行了,我家里人来接了。”
他大概是丢习惯了,毫无芥蒂地从雷境手里接过围巾帽子,优雅地扣在脑袋上,说:“回家!”
雷境问:“你的车呢?”
“那儿。”郑海平指了个足有三百六十度的方位,其余人明着不敢表示,暗地里都叹了一口气。
雷境小声说:“幸好我把车也定位了。”
程几和郑海平只有一面之缘,当时没有细看,现在几乎并排走路,才知其不一般。
长得好只是其次,他有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沉静气质。
那几个保镖跟着齐北崧混时,该笑就笑,该骂就骂,该爆粗口就爆粗口,到了郑海平面前都装模作样轻声漫语,连雷境都矮了一截,果真是祖宗。
上次程几待他很不客气,此时见到了便陪个罪,二祖宗毫不介意,说:“反正骂的又不是我。”
回到凰村后二祖宗腹中饥饿,其余人要伺候他去别的大饭店,但他不肯,非要吃老耿牌酱牛肉,程几只能再度请他们吃面。
小店里原本只摆着四张小桌,一下子挤进来十多个大男人,感觉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程几苦笑:“再这么下去,我爹真要被你们吃穷啦。”
他那三进宫的干爹在厨房灶台前很仗义地吼:“尽管吃!我都没想到儿子你居然有这么大来头,有这么多的兄弟,爹对你刮目相看!多一个兄弟多一条路,要记得为兄弟两肋插刀啊,统统辣到你们掉毛!!”
等到热腾腾的面条被一碗一碗端上桌,牛肉也切了几大盘,这些人或坐或站,一边吃一边召开胜利的大会。
郑海平不喜欢香菜,但老耿手顺加了,雷境就缩着肩膀跟个小媳妇似的帮他把香菜一点一点往外挑,白长那一米八几的大块头了。
程几站在边上看,终于明白了老板和祖宗的区别:
老板给你发工资,但你在他面前还保有尊严,他也很尊重你;
祖宗一分钱不给,你还必须跪着服侍,生怕他有个闪失。
郑海平倒不介意掉毛辣油,自己往面汤里加了一大勺,可仍吃相斯文,缓缓地说:“我觉得程程在这里挺好的。”
他都说好了,还有谁敢说不好?
程几一听这话,觉得有戏,赶紧凑前说:“那海哥你回去也不能告诉别人哟!”
郑海平浅笑:“现在还有哪个‘别人’?不就北崧么?他最近是有点儿钻牛角尖。”
“海哥你答应我,以后千万别带他来!”程几趁胜追击。
“我答应。”郑海平点头。
其余人听了这话,赶紧埋头吃面装没听见,因为大家都知道郑海平略有些特异功能,只要出了这个门,凭他自己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所以他答应了等于没答应,下次再上门必定不是他带齐北崧,而是齐北崧带他。
作者有话要说:儿子当然是海哥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