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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艾奇手臂一动,梅画也跟着醒来,只是眼睛还挣不开,睡眼朦胧地指挥,
“你早上下地去后方寸割上几斤肉,我吃过早饭去看看那个小孩,不能空着手。”
艾奇转个身反搂住人,嗓音有些沙哑,“你在多睡会儿,我知道,家里不是有鸡么,你再提上一只,麦收的时候周大哥可是给咱出了力气,多拿点东西,他家有也未必舍得吃。”
梅画窝在艾奇硬实的肩窝里,脑袋蹭蹭,嘟囔道,“还用你说啊,我早就想到了,家里不是还有那些布料么,选上几块,既然送东西了,自然不会斤斤计较那一点两点的,值什么啊,还用你告诉我啊,真是的。”
艾奇嘿嘿一笑,将大脑袋拱在小夫郞好闻的脖颈里,来回嗅嗅,过了好半天等人不耐烦了才咧着嘴离开,给人捂严实了,瞧着人又要睡过去,便蹑手蹑脚的起来了。
朝霞无限,穿透力极强,从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中迸射出来,几乎渲染了整片天际,那绚烂的颜色,鲜红鲜红的,美不胜收。
不知名的飞鸟盘旋于院落中起起落落,啼鸣欢叫,高唱低合,梅画就在这合唱团似得美声中睁开了眼皮,左转转右转转,视线落在形状突兀的肚子上,只看了一眼,梅画就觉得这一觉醒来又大了一圈,
“势必要控制!”大喊一声,只是没能麻利的打挺,两条腿无力的松散开,歇口气,只好捧着肚子坐起来,视线下垂,却马上移开,不愿多看一眼,扯着嗓子干嚎,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生啊!麻烦死了!”胸腔里满满的委屈。
……
在院子里洒了一片水,刚洗过脸,那头院门就响了,伴随着的是常华跳跃的声音,
“来了来了。”梅画慢慢的往门口走。
常华心情非常好,自打有了身孕性子也不像以往那样毛躁了,还有婆么经常在他耳边嘱咐稳一点慢一点,估计就是坐了胎的原因,愣是将以前的马马虎虎又急躁的脾气扳了过来。
听见里面走路的动静,他忙喊道,“你走慢些,我不急,可仔细了啊?”
“你怎么又来了?”梅画吟着笑故意喊道。
常华一听这不待见,立刻翻了个白眼,只是脸上的笑容没变,也不跟他一般见识,回道,
“我怕我大侄子在你肚子里饿着,这不给你送吃的来了?”
说笑间,梅画开了门,常华第一时间把目光送到那大肚子上,脸上乐开了花,一手上前摸摸,
“大侄子,小婶么来看你了,要乖乖吃饭啊,哟……”常华吓一跳,手飞快的离了半丈远,瞪圆了眼睛,“这这这,动了?”
梅画没好气,“你怎么这么没常识,肯定动啊?你傻了?胆儿那么小。”
常华头一次摸到在肚子里就动的娃子,当即兴奋的不知所以,哈哈大笑,走了一道,手就在梅画的肚子上贴了一道,直到娃子没了动静,仍喜不自胜,不耻下问地向梅画取经,
“小画子,这娃子一动你什么感觉啊?”
什么感觉?梅画还真没细想过,琢磨了半天,见常华一脸的求知欲,他也不好糊弄人瞎编,只说了个形象的,
“就像是肚子里有气泡一样,偶尔会疼一下,但是时间很短,嗯,有的时候是好像有东西在肚皮上划过,痒痒的,基本上就这些,到时候你也这样,着什么急。”
“喂,你这个阿么怎么这么粗心啊,这都记不清楚,”常华嘴上抱怨人,却不觉得梅画在敷衍自己,而后有神采奕奕地求教,“那娃娃经常动么?”
梅画从他带来的篮筐里拿出想喷的玉米饼开始吃,咬了一口咽下去,好笑地瞧着人满目的疑问,便少有的耐心说,
“有规律,作息时间跟我一样,有的时候还能看到肚子上突出一小块,唔,刚开始的吓我一跳呢!”
常华眯着眼拍巴掌,笑言,“那一定是娃娃的小手小脚,哈哈哈,真可爱。”
梅画不置可否,心想,这是个人就能猜到,难不成还是脑袋啊!
俩人又说起张兰兰生的娃子,知道梅画吃过早饭就要去瞧,他也想去,可是家里没准备东西,空着手又不合适,所以便说等后晌他再去,先叫梅画别等他。
早饭熬了一锅菠菜鸡蛋汤,就着咸蒜,梅画趁着烧水的时候蒸了四个鸡蛋,他跟艾奇一人分俩,吃的满口余香,农家的早饭往往就是这样单调,梅画其实很满足,艾奇因着这些日子伙食抬高了标准,营养爆盛,所以他无论是个头还是体重猛往上窜,还好比例都是正数,梅画每天视线离不开焦点,自觉赏心悦目非常。
给生孩子的夫郞送礼,头一遭,梅画也拿不准自己准备的是否合乎礼数,反正一共六样,两只家养的老母鸡,两段红绸子沾花钩丝衣料,再有二十个鸡蛋二十个鸭蛋,还有艾奇割回来的六斤五花肉,再有两只肥头大耳的兔子,齐活了。
那衣料是梅画从他嫁妆里找的,花色不同,每块布都足够做一身儿衣裳的,重的东西艾奇拎着,梅画只抱着两块布,两人相跟着往老周家去。
他俩穿的胡同走,倒也没碰上几个人,还没大门前,梅画远远的就瞧着老周家大门框上系着的红布条,猜想着估计是本地的风俗,离着大门几步远的时候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隔着不密实的板条恍惚能看到里面有三四个人影晃动。
转眼进了大门,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村子了的夫郞前来贺喜,估计看过了人正要走,送出来的是周老么和艾美。
这一照面,说话的人停下来,见艾奇和梅画拎着抱着一堆东西,那俩夫郞对视一眼,立刻笑容满面的上前说话,艾美也笑着走过来接过弟夫手中的布料,亲自挽上人的手臂。
那俩夫郞和梅画先前照过几次面,有印象,估计俩人家里有活,笑说了几句之后就走了,还叫上他们家去玩。
周老么直盯着艾奇两口子拿过来的东西,眼睛里昭示着妥妥的满意,这时周实撂下碗筷从正房出来,见着艾奇手中的鸡兔肉,有些责备道,
“客气什么,家里都有。”
艾奇顺手把活物递给他,瞧着人脸上的喜色收不住,笑道,“给嫂么补补,都是家里的,没花什么银子。”
周实领着他去后院,边走边笑,声音愉悦许多,“亏着不全是你花钱买的,不然我真不能收。”
在后院碰上了翻地的周里,几人说了些话,跟夫郞门招呼一声,周实进房叮嘱了张兰兰好生养着,出来后就一起下地了。
周老么拎着那一大块肉在眼前晃悠,转头想到昨儿二奇家送来的那块,喜的脸上的褶子加深,露出两排大牙,冲周老汉道,
“这美子他兄弟家的礼够重的,瞧瞧,这得有六七斤,不是我拿人手短,说话偏心,早上来这伙人啊就他家礼最重。”瞧着眼皮耸拉的当家的不吭声,又走到跟前细说,
“我看着二奇家的手里还抱着一块衣料,呵,兴许是我没见过大世面,眼界窄,那一打眼就不是咱们普通人家能穿的,我估量着就是县上的铺子都不准有卖的,唉,你没瞧见,那颜色儿一个正,那花色一个新,真真儿的不是十几文钱的东西。”只是可惜了的,东西到不了自己的手里。
周老汉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神色未动,好像没听到周老么的欢颜窃喜,只说道,
“昨儿美子一人照看的,今儿又起了早,你时常的替换着些,大夫郞也不容易,生个娃子身子也亏着了,这一个月的吃食讲究点,别叫他月子里落下病根,往后还得生小子呢。”
周老么原本笑眯眯的脸扭了几扭,嘴一撇,两条法令纹凹陷的厉害,原本消瘦的脸颊更显得刻薄无情,他也没争辩,只不顺气的说了声知道了。
估计是秋日天气凉爽,梅画进到张兰兰的卧房并没有闻到特别浓重的血腥味和异味,此时张兰兰正醒着,因为伤口敷着药坐不起来,但一见着梅画大腹便便的来瞧他,泛白的脸上立刻展露笑意,强撑着劲儿地说,
“你这身子不方便,迎不了你了,你这么重的身子还特地来瞧我,叫我好过意不去,快坐下坐下。”
梅画只觉得十分好奇,想知道到底这男人生出来的孩子是个啥样子,见张兰兰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发白,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儿大哥说的这人难产,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和阎王抢命,挣回来了可不得大病一场么,这么一想觉得这人虚弱的就属于正常范围了。
他坐到床边上,张兰兰怕他不得劲,紧着叫他往里挪挪。梅画笑说,
“头一次送礼,大哥也没从旁教导我,也不知着送的对不对,有什么忌讳没有,”艾美听说便把手里的两段丝滑的上等绸缎给张兰兰看,又放到他跟前,梅画接着说,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觉得生孩子是见天大的喜事,红色应景,这上面的蝴蝶兰寓意也好,唉,找了好半天才觉得这么一个应时应景的,你可别嫌弃啊。”
张兰兰心里早就温暖的化成了一汪水,感概不已,眼角湿润,他生了一次娃子,简直像是多活了几十年,经过了人生百态,虽然早就知道对她好的人是谁,可难免心下有奢望,总想着多得一份关怀,到底是他贪心了,或者说,才看清了人的虚善,他现在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只能强颜欢笑着说,
“难为你了,我很喜欢,叫你费心,真过意不去。”又说,“我瞧着你这肚子可比我七个月的时候都大,别是双胎吧?”这话明显是问艾美的。
一提这话题,梅画显然囧的无地自容,扯了半天嘴角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吃的太多的缘故。
艾美到明白咋回事,先前他并没注意到这些,只觉得吃的越多才越好,极至昨儿晚上二婶么言辞辛辣告诫自己,他才惊出一身冷汗,当时就后怕的差点倒下,心中不断暗自嘀咕还好还好,不算太晚,这会儿张兰兰问了,便也没顾及其他,直白的说弟夫这是补的太过了,到叫张兰兰好一通乐。
梅画第一次真真实实的见到刚出生两天的小娃,直眉瞪眼都不敢相信,怎么以前他见到那些对外公布的婴孩都比这大,皮肤光滑,眼睛铮亮,胖乎乎的,可眼前这个……那小胳膊小腿的,还有挣不开的眼睛,还有塌塌的鼻子,仔细看上面还有毛,鼻头上净是黄点点,头发好像还是湿的,梅画好奇心旺盛的用手摸摸,哦,原来是干的,这一通下来,真感觉自己被以前看到的骗住了。
“他不哭么?”梅画收回心思,问道。
艾美在旁边凑着,回他,“不哭,就生下来哭了两声。”
“那他流眼泪么?”继续问,自己不明为啥偏执着于哭这个话题。
艾美不舍得抬头,继续盯着娃子,“没流过,可乖巧呢!”
“饿了也不哭?”
艾美轻笑两声,“饿的时候他就哼唧哼唧的,真是一点都不累人。”
梅画非常想问张兰兰,你有奶水么,结果话在肚子里酝酿半天,还是问成了,
“生的时候疼不疼?”估计在他心里,疼痛的承受能力远小于喂奶这个不可更改的已定事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