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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大片残红渐渐从西方地平线消失,然后黑暗开始弥漫。
老巴特搭了一堆小小的篝火,还用破布和麻袋围出了一个小小的封闭空间,在里面铺上柔软的毯子。他觉得安默拉是柔弱的女孩子,在睡眠方面应该照顾她一下,所以才特地弄了这个。
而安默拉看上去完全没有睡觉的打算,她在篝火边上坐立不安。
“你该睡了。”老巴特仍然满脸沧桑,但是心情看上去还不错,至少比之前接近崩溃的样子要好多了,“知道么?恶魔会带走晚睡的孩子。”
“我不知道。”安默拉试图从篝火堆里抽出一根炭条,“我感觉天使比恶魔更喜欢小孩,为什么不由天使带走他们?”
“……”老巴特突然发现这个问题真的很值得思考。
“你真的没有能用来写字的东西吗?”安默拉被篝火烫了一下,飞快地收回了自己跃跃欲试的手。
老巴特陷入了对“为什么天使不带走小孩”的深思之中,一时间没有听见安默拉的问题:“你说什么?”
“纸和笔,我现在非常想要这两样东西。”安默拉摊开手,一边盯着手上的水泡一边说,“比对食物与水的渴望,我更想要做点其他事情。比如观测死亡放射在实际应用中会受些什么因素的影响,比如设计一座简易桥梁让我们通过运河,又比如那些我们未曾见过却肯定存在的变异生物……”
“没有纸和笔。”老巴特满脸僵硬地看着她,然后默默地用棍子拨了一下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些。
安默拉看起来有点低落,但是很快她又振作起来:“没关系,我心算也挺好的。”
老巴特痛苦地抱着脑袋:“你要心算出一座桥?”
“……那倒不是。”安默拉怔了怔,她伸出脚,从火堆里小心翼翼地勾出一根炭条,“是魔导式。”
她将木炭条上的火踩灭,然后等着它冷却下来。老巴特看见她被火堆烫了一下,于是从马车里翻出清水,然后用布条沾湿递给她:“你手上的泡……”
安默拉伸手接过布条,用它裹着那根木炭,开始在地上默写公式。
老巴特叉着腰看她飞快地写出一行行复杂而严密的魔导符号,只能又回去撕了块布递给她:“你需要包扎一下。”
“军用魔导式中有很多是与桥梁速建有关的,比如这个。”安默拉在魔导符号边上还画了个很大的吊桥结构图,“虽然是战术级,但需要多人合作。这个魔导式有好几个部分,我可以把它们全部写出来,然后看看能不能用非魔法的渠道完成能量构建。”
老巴特觉得她画图快得不正常,默写公式也快得不正常,总之没有哪里是正常的。他拿着那块布条在她眼前晃了晃,暴躁地说道:“快点敷上,不然明天能疼死你!”
“等我稍微简化一下这个式子。”安默拉低着头,算式列得飞起。
老巴特不想管她了,他靠着纪念碑的残骸双眼一闭,倒头就睡。安默拉则坐在篝火边上,在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中安静地将魔导式化简。
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大脑停止思考,一旦脑内处于空白状态就会让她不安。也许是受了门格尔的影响,安默拉认为不思考的人都在走向无意义的死亡——虚度年华,荒芜人生,最终将毫无所获。
十五岁之前都是意识空间成形的阶段,也是培养魔导师的最佳时期,安默拉在这方面被开发得很好,她的计算能力甚至能媲美某些民用魔导系统。她对魔导理论的敏锐性也是让人惊叹的,在这个年纪能完成基础理论课程的人基本上都闻名大陆了,而安默拉在进阶课程上都走了很远。
她在三十岁之前就能成为比门格尔还强大的魔导理论研究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月亮上升到安默拉头顶的时候,篝火旁边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草稿,字迹潦草,逻辑清晰。最后安默拉发现自己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只能往远处退一点,接着那些没算完的式子算下去。她一边埋头苦干一边在心里感慨魔导系统的必要性,哪怕是一个最简单的军用魔导系统都能替她省去大把麻烦。
就这样不断写着,她不知不觉间就退到了光芒的边缘。
战术级的魔导式可以说是军用范畴内最简单的式子了,就好像平常人脑补一个苹果或者一个梨,魔导师们在意识空间里构建它们几乎是毫不费力的。而在构建魔导式只是施法的准备工作,一个苍白无力的公式可没法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在构建完魔导式之后需要由魔导系统将它展开。
这其中涉及非常复杂的从意识到现实的能量转化,在魔导师素质等同的情况下,展开魔导式的速度基本上取决于魔导系统的优劣。
安默拉现在没有魔导系统辅助,所以她只能跳过“由魔导系统展开魔导式”的这个步骤,将魔导公式人工展开。如果把这个运算量从意识空间转移到现实空间,那么她将要写下的草稿足够把整个广场都覆盖掉。
看上去打满一整个广场的草稿比到运河面前砍棵树漂浮过河要困难很多,但是这才是一名魔导师的正确思维方式。
现代的魔导师们总是以最严密的计算结果代替那些不确切的、充满变数冒险行为。他们也许会用最复杂的魔导式获取最高效的能量,然后将这些能量用于来烧开一壶水,而大部分人看来烧开水只要点燃一蓬火就行。
安默拉越写越远,最后她索性走到篝火前拿了根烧到一半的木头作为火把,就这样在黑暗中默默演算。她还不知道运河长什么样子,但是这不妨碍她推导出公式,因为运河的河面高度、宽度、甚至是明天的风速都会被设定为变量,到时候直接代入就好了。
魔导理论存在于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那是探究万事万物运行规律的学科,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安默拉的炭条写到头了,她准备回火堆旁换一根,这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泛起蓝白色,看样子离日出不超过两个小时。安默拉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但是当她闭上眼的时候却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阴冷的,毒蛇一样的,不怀好意的视线。
安默拉在原地停住脚步。
她睁开眼,四周依旧是昏暗而平静的,连只老鼠都没有。余光所能看见的地方只有废墟,而废墟中那些被阴影覆盖的地方则完美地被黑暗隐藏起来。老巴特还在呼呼大睡,那匹大黑马也是,他们边上的篝火在一夜的燃烧过后已经十分微弱了。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马车后面一闪而过的一双脚,那是一双属于成年男性的脚。那个人应该是刚刚站在马车后面的,而安默拉这个角度刚好从马车下看见了他的脚,可是下一刻他就将自己完全藏住了。
安默拉只在原地停了很短的一个瞬间,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开始往老巴特那边走。她神情疲惫,目不斜视,步伐缓慢却坚定,看不出一点异常。
棕黑色皮靴,人造皮革,防水且具备一定的能量过滤能力。靴底附有厚重的魔抗物质,靴面外侧有一排钉子,在黑暗中偶尔折射出光彩。根据安默拉的目测,这些钉子对光的反射率比一般钢铁高很多,应该属于合金,而且多半混有秘银。他的站姿不好判断,不过脚很稳,像石头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装备齐全,训练有素。
安默拉走到了火堆面前,安静地注视着老巴特,没有往马车那边看。
老巴特睡眼朦胧地醒来了,他迷茫地对上安默拉微妙的眼神,然后一下就变得意识清醒。他是个老兵,上过真正的战场,虽然现在老了,但是对于视线还是十分敏感的。
安默拉正在向他传递某些信息。
“你一夜没睡?”老巴特伸了个懒腰,将那柄手斧藏在衣服下,“都干了些什么?”
安默拉环膝坐在火堆旁,栗色的长发在火焰的光芒下裹上了温暖的色泽,她看上去乖巧得像小天使一样。
“完成了一些计算。”安默拉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分外安宁,她弄出一根炭条在地上写写画画,“这片区域的辐射强度仍然偏高,标准魔抗材料对它的削弱系数低于零点三。这是最终伤害的计算式,你看……”
地上画了一个骷髅头,安默拉在骷髅头边上打了个箭头,指向马车的方向。
“这个是什么意思?”老巴特用余光瞥了一眼马车底下,然后伸手将箭头和骷髅头都擦掉了。
安默拉继续用炭条戳戳点点:“这个?这是辐射强度每公里递减系数,就算在这个距离,辐射强度仍然是致命的。如果加上魔抗材料削弱的那零点三,那么可以延长生命体的存活时间大概四十八个小时。这不是确切数字,因为每个人身体素质不一样。”
“哦……”老巴特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不仅是因为马车后面的潜伏者,还因为安默拉在解说中已经有点忘我了。
“希望我们能在这段时间内逃出去。”安默拉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的说法不够准确,“是这样的,虽然辐射强度在我们的行进过程中是递减的,但是魔抗材料的耐久也在递减。两者的递减率我有计算过,取最保险的值,应该是四十八小时内逃出辐射范围比较好。”
“我知道了。”老巴特感觉自己的声音很无力。
这时候大黑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安默拉和老巴特的视线都集中到它身上。老巴特紧了紧大衣,朝它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背:“怎么了,老伙计?”
“它在提醒我们该出发了。”安默拉的视线扫过老巴特藏斧头的地方,然后落在马车上。
马车后面没有一点动静。
可正是因为他不动,所以安默拉才感受到无限压力。
“……我扶你上去?”老巴特犹豫了一下。
那个来历不明的潜伏者就站在马车后面,而之前为了装下更多东西,马车后面的挡板已经被拆除了。如果这时候将安默拉扶到车上,那么很可能对直接面对那个暗中窥伺者。老巴特希望安默拉先别上车,跟他一起坐在车前,然后等马车开远再坐回去。
那家伙一直不动,可能也是在等他们离开。
“谢谢您。”安默拉看上去很平静,但是不知为何心跳却越来越快。
她明白老巴特的意思,他觉得那个潜伏者只是个幸存的小毛贼,打算从他们的马车这儿偷点东西。不巧的是安默拉从远处回来了,他直接从车后离开会被看见,所以他利用附近的唯一遮蔽物,马车,稍微挡了一下身形。只要老巴特和安默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离开,那么就不会发生争执。
老巴特脾气暴躁,没有直接和毛贼起冲突还是因为要照顾安默拉,万一在激斗中伤到她可就不好办了。
但是安默拉跟他的想法不一样,对方很可能是个军人,来历不明,实力强大。最重要的是安默拉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绝对不怀好意,甚至……还带着杀机。会不会起冲突不是由他们说了算,而是看那个人心情。
安默拉帮老巴特收拾了地上的东西,然后两人挤在了马车前面,老巴特挥了一鞭子,大黑马开始缓缓向前。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往东走了三五分钟,安默拉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心跳快得惊人。她感觉自己浑身都难受,可偏偏一点意外也没有发生,那个人似乎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
“已经没事了。”老巴特似乎也松了口气,“坐回去吧。”
安默拉没有说话,她还是感觉不舒服,但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她进入了马车里面,与大堆食物、日用品坐在一起,车里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片安静之中安默拉终于明白了有哪里不对劲。
马车压在地面上的声音变了,车上增加了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