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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送葬了。”桓夜走上来,对青鸢低声提醒道。
青鸢点点头,整了整自己的麻衣,把眼眶一滴泪抹去:“送兄弟们!”
顿时,笙箫阵阵,鸣锣声声。白幡飘扬,哭声震天。
阎摩的子孙上前来抬起一坐坐棺木,三百多具棺木被移出了灵堂。浩浩荡荡的壅塞了整条长安街道。整齐而沉重的步法,庄严而哀痛的哭丧,将半个长安城的天空都撕裂。从延平门出城,是长安郊外,一望无尽的关中平原。
送葬队伍行到某一处宽阔的平地,已经有人在整理上百个坟坑,中间歪歪斜斜的插了个木牌,隐隐认出上面的字体“灭心宗宗墓”。
“阎大哥说,就算死了,灭心宗的人也是要葬在一块儿的。来世继续做兄弟。”单混头抚了抚那块木牌,身形隐有不稳。
“官人呐——你怎么忍心丢下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仙人们都不长眼么——”阎摩的妻子忽地大恸,挣脱开扶她的落英。一把扑到阎摩棺木和墓穴的中间,跪地哭道:“不要把他送到那里去!他一个人会害怕的!他就是个胆小的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道上的爷!”
女子的哭泣撕心裂肺,四五个孩子也扑上去,哇哇大哭起来。诸人都愣在那里,没有人知道,是不是应该阻止那个女子,把棺木放到墓穴里去。
“鸢姑娘,求求你,不要放他进去!如果要,我陪他!我陪她!”女子扑到青鸢脚下,抓着青鸢的衣角连连磕头。
“阎嫂子,入土为安,阎摩来世好投胎。你还有儿女,为了阎摩可要好好珍重自己呐。”青鸢把泪水压回去,扶起女子,对她努力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
“下葬罢。”青鸢对着呆立的诸人点点头。单混头当先对阎摩妻子跪下磕了个响头,道了声对不住,才指使着众人把棺木降到墓穴里。
“官人——我陪你去——那里太黑,我陪你!”阎摩的妻子哭着要冲上去,落英死死的抱住她,不让她乱动,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起落泪。
随着一把把铲土,漆黑的棺木缓缓被掩埋。恸哭声响彻九霄,天地都无言动容。
青鸢默默的抬起头,雪花落到她的瞳仁里,她却不忍闭上眼,让那冰冷沿着瞳仁浸润到心尖,才能缓解她此刻窒息般的疼痛。
因为她,三百多条性命,都做了鬼。因为她,天下近十万冤魂,都向她索命。这是她青鸢的罪孽。总有一天,会报个干净。如同红莲业火,轮回不息。
棺木全部入土为安,诸人都没有离去,目光看向了青鸢,那一袭白衫玲珑,没有落泪的女子,却让他们觉得,哀然入骨。
“因为金价,我和周鸣海结怨。三百多兄弟的死,是由了我。你们,可恨我?”青鸢发问,声音竟然嘶哑的吓人。
单混头惊了惊,跪倒抱拳道:“混这条道的,都是血里滚过来的,并不敢贪生怕死。鸢姑娘的金价之乱,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子。这样的手笔,才是小的们的主子!”
“死了那么多人,罪孽。”青鸢眸色闪了闪,夜色翻涌。
静了片刻。兀地,在场数百道上的人呼呼跪倒,郑重的对青鸢齐齐抱拳,朗声大喝:“混我们这道的,谁不是罪孽无数的人,谁不是下辈子要偿命的人!”
青鸢莞尔,眸色顿时精光凛凛。她一把撕下自己的衣襟,露出佳人玉肩上,一痕鸢鸟印记:“天赐青云彩鸢,吾名青鸢!厌我者,尽管拔剑。惧我者,尽管离去!”
场中有片刻的寂静。却没有一个人动手,也没有一个人离去。连目光,都是一派了然。
青鸢微微吃惊。她一直隐瞒了“鸢姑娘”就是“青鸢”的事实,没想到诸人这般冷静。
单混头重重的膝行了几步,重重的一磕头道:“小的们早就猜到了。鸢姑娘就是青鸢。什么为天所弃,生为不祥,混咱们这道的,从就不是信天的人!”
“小的们,誓死追随青鸢!”朗朗大喝震天,带着如山的坚毅。诸人对着青鸢拜倒,不为着是青鸢还是其他,只为了是一个十一岁就控制一般道上的女子,一个敢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的女子。是道上二主,青鸢。
青鸢听着诸人没有再唤她鸢姑娘,而是第一次堂堂正正、不带一丝厌恶的唤着自己的名字。青鸢兀地朗声大笑,甚至都笑出了泪花:“好!好!不愧是我青鸢的兄弟!都是逆天不怕死的!这盘棋我青鸢赢了!赢了天赢了人心!”
一袭白衣的女子,浑身宛如迸发出了慑人的光芒,一双瞳仁更是熠熠灼灼,吸去了世间所有的光华,连黑暗都黯然失色。所有人的双眸都宛如被灼伤,都只能深深在她面前俯首拜倒。
“三百六十道,听我号令!”
“在!”
“停金乱,惩恶霸,辅市令,助官府!”
“遵鸢姑娘命!”
数百个道上的人,数百个呼风唤雨的人,此刻却没有一丝迟疑,恭敬的刷刷拜倒。
“此番金价得利,我青鸢丝毫不分!全部拿去告慰死去的兄弟。抚恤遗孀,奉养双亲!”
诸人顿时呆在原地,不敢相信道上二主,搅乱金价的女子。竟然不要一钱,这笔足以富可敌国的财富。
“鸢姑娘,这不太好罢。毕竟你是主子,怎么可以一钱不要。”单混头有些为难,迟疑道。
青鸢淡淡一笑。道上二主,富可敌国。却不知浮华与她,不过是一场烟云。
“这是,青鸢的命令。”青鸢没有再多言,只是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没有丝毫波澜。
诸人静默片刻后,再次拜倒一片。弯曲的脊背线条,是源自内心的敬畏和追随:“遵,鸢姑娘命。”
朔风剪来六出雪花,千里银装素裹。这片寂静的关中平原,瞬间被大雪湮没。
没有谁知道这一场送葬,也没有谁知道这片墓地埋了谁。只是那白衫女子的一句话,即将终止大魏几个月来的噩梦,成为后世史书上缺失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