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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正来到新灶前,啧啧称奇,如此灶台,当真前所未见。
外观与众不同倒也罢了,反正灶台是用来烧火做饭的,外表便是美观十倍,不好烧火又有何用?可如今做饭已毕,竟然烟尘甚少,这就非常难得了!
更为关键的是,他与保正先前一直盯着陈家草房,明明炊烟才刚刚升起,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这陈家大郎便把饭做好了,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族正驻立灶前,抚须沉思:我家里人口颇多,白日里又有村民过来帮工,需要管他们一顿饭。一顿饭倒算不得什么,但吃饭的人一多,这整治饭菜便成了大问题。倘若有了这样的灶台,这种情况会不会大大缓解?
想到此处,精神大振,渴望自然而然的写在了脸上。
陈开对保正心存厌恶,对这位笑容满面、和蔼可亲的族正印象颇好,但也知道族正既然跟保正一同前来,想必已听信了保正的一面之词,此番定是站在保正一方的。
眼见族正朝新灶台走去,便快步跟了过去。
陈开一直在思索,如何说服族正,再多宽限几日。眼下纳庸免疫行不通,必须上交一匹战马才能免除父亲的兵役。他坚信癞子马一旦痊愈,必将一鸣惊人,到时战马便有了。
只是他需要时间!
为此他一直在寻找与族正搭话的机会,却见族正目不转瞬的盯着灶台,于其他一概不闻不问。
陈开既焦急,又奇怪,突然之间,族正脸上露出了贪婪的表情。虽然这表情一现即隐,立时又恢复到了笑呵呵的模样,但细心的陈开还是捕捉到了。
莫非族正看中了我家的新灶台?
耳听得外面老爹低声下气的哀求、保正疾言厉色的训斥,陈开攥紧拳头,忍不住便要发作。
但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松开拳头,低声对族正道:“咱们也知道法令如山,既是上交一匹战马才能免除兵役,咱们照办便是。只是希望族正能跟县里说说,能否通融通融,多给我父子一些时日。”
族正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的看了一眼陈开,道:“你当真要上交战马,免除你父亲的兵役?”
陈开坚定的点了点头。
族正摇头笑了笑:“你小小年纪,便有这份孝心,着实不错。但光有孝心是不行的,老夫劝你一句,还是让你爹乖乖去服役吧,虽然此行凶险,却也不一定……”
他本想说“非死不可”,但看到陈开笃定、坚毅的眼神,在那一刻竟然有些相信这个毛头小子的话了,那四个字便没说出口。
陈开见族正的目光仍停留在灶台上,轻声道:“小子也知道这不合规矩,还请族正体谅小子的拳拳爱父之心。”
伸出右手,指着灶台,接着道:“族正请看,这是我爹新砌的灶台,与以往的旧灶大不相同。父亲说了,这是他看了众多灶台,扬长避短,改良出来的新灶。外观美,烟尘少,做饭快。他这人心善,便想着把乡亲们的旧灶都改了。”
族正一听,顿时心花怒放。
他当族正多年,对这个陈老汉颇为了解。此人虽有些固执、木讷,但所会手艺着实不少,养马也是一把好手,同时也是个老好人。因此对陈老汉帮村民改良土灶之事一点也不怀疑。
陈开趁热打铁的道:“我爹虽是好意,但改灶一事事关重大,万一改得不好,那可是要被乡亲戳脊梁骨的。我想着先给族正家砌新灶,以你老人家的威望,只要你老人家用过说好,旁人自然不会再有异议的。”
这番话正说在了族正的心坎里,又不着痕迹的拍了族正的马屁。
族正听了,连连点头,捋须笑道:“是极,是极!你爹宅心仁厚……”
话还未说完,便被进来的保正打断:“适才我点验过了,他们家的租调确实足数,也不知这些谷物棉麻到底是哪里来的,不会是偷的吧?”
阴阳怪气的意味颇为明显,显是见陈家交了租调,心里不是滋味。
族正脸孔一板,正色道:“没影的事,咱可不能胡说八道!”
转头又对陈老汉道:“既然你家已凑齐了租调,别忘了按时上交,我们就先回去了。”
保正没能报仇雪恨,哪肯轻易回去,大声道:“他们有能力交租调,自是不假,可是按朝廷法令,陈老汉是要服兵役的,现在就得跟咱们走!”
说着,伸手便要去拉。
陈开眼疾手快,一巴掌将保正的脏手扇开,挡在老爹身前,怒目瞪视保正。
保正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好歹是个乡官小吏,平时横行惯了,哪里见过敢于顶撞他的人?怒不可遏之际,扬手便要反打,可不知怎地,一见到陈开凌厉异常的眼神,扬起的右手,却怎么也挥不下来。
他心中怕了!
族正见状,解围道:“本来嘛,朝廷法令:年至六十,纳庸可免役。只是县里有规定,要想免兵役,须得上交一匹战马,这是县里的规矩,咱们也没办法。”
“不过嘛!”话锋一转,继续道,“陈家父子的情况,我多少了解一些,一对苦命的父子,亦是一对仁厚的父子,我明日便去县里说说,看看能否多给你们一些时日,用来筹集战马,至于宽限多少日……”
说到这里,故意停住,眼望陈开。
陈开是何等聪明之人,立时便知道了族正的用意,右手放在腰间,偷偷伸出食指和中指,意思便是再给他两个月时间。
族正却不知他所指的是二十日还是二个月,稍加思量,说道:“那就再给你们父子二个月时间,若是到期不能上交战马,陈父必须去服兵役,届时任何人求情都无用。”
说罢,转身便走。
保正当然不同意这个方案,本还想开口劝说,谁知族正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眼见族正越走越远,回头又看到陈开嘲笑的目光,气的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冷哼一声,气呼呼的离开了。
拔足狂奔,终于追到族正,喘着粗气道:“你怎么轻易就答应了,咱们事先不是说得好好的,非得好好惩治这对父子一番,怎么临到头来,你还帮着他们说话。”
族正收起招牌式的笑容,直勾勾的盯着保正,冷冷的道:“你在教我做事?”
保正立时打了个冷颤,忙点头哈腰的道;“族正你可说笑了,我哪敢啊,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深意,是我失言,是我失言。”
族正仰天打个哈哈,旋即露出灿烂的笑容,道:“别说只是给他们父子两个月时间,便是给他们两年,你觉得他们能有战马上交吗?陈家是个什么情况,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保正见族正表情恢复如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谄媚道:“族正说的极是,他们家现如今都已吃不饱饭,还想去筹集战马,当真是痴心妄想,哈哈,好笑,好笑!
不过要等两个月才能看到他们痛苦的模样,可惜,太可惜了!若是只给他们二十日该多好,反正他们也绝无筹得战马的可能,多了的时日简直就是浪费。”
族正于他的话恍若未闻,心中只是在想:二个月的时间,陈父应该能够多砌几方灶台吧?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筹得战马,陈父必去服兵役无疑,此去定然九死一生,临死之前帮我多砌几方新灶台也是好的。
保正见族正不搭理自己,颇觉得无趣,正打算离开,忽听得族正说道:“这个陈家大郎读过书吧?听他说话,有时文绉绉的。”
保正不屑的道:“跟附近先生学过几天,能学到什么,这种人天生便是穷命。”
族正摇了摇头,喃喃道:“我看未必,此人似乎跟他爹不太一样,将来或许能够成材也不一定。”
一边说,一边往家里走。心中在盘算中,倘若他老爹以后死在外地,自己如何将此人收为己用。
保正出尔反尔,故意在说定日期之前,叫来族正,一起去见陈家父子,目的便是为了让陈家父子出丑。谁知陈家父子不仅筹到了租调,还让族正宽限了时日,这让他如何不气?
如今族正跟他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对他颇为冷落,他气上加气,在族正面前却又不敢发作。
窝了一肚子火,回到家中,不吃也不喝,倒头便睡。
他妻子不明原因,前来劝慰,却被骂的狗血淋头,委屈之下,竟而哭了,对所有事不闻不问。一时之间,保正全家上下鸡飞狗跳,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