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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终南山:全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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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始三年,秦主广施仁政,长安城一时安顺泰和。

    时值七月,五重寺外九里芳香。来寺庙的香客从山头延至山脚,求平安的、求姻缘的、求子的、求富贵的,络绎不绝。

    通往山寺的石阶足足九百九十九层,戚老妪年方八十,走得特利索,手里揽个白净的布衣书生,一路念念叨叨,眼窝子笑得满是褶皱。

    她孙儿下月便要会考,赶着七夕,她一早就把人拉来拜拜佛祖,保佑他一举夺魁,光耀门楣。

    “我听说此遭是文玉公子举荐的你,你会考前先去趟丞相府,好好向公子道谢。”

    戚老妪说的文玉公子,是丞相府的二公子苻坚。公子心善,又天资聪颖,十三岁便获封龙骧将军,如今未满十五,读百家,领千军,驰骋疆场,从无败绩。

    长安百姓无不敬重他,见了都唤一声“文玉公子”。

    早前,公子闻得:“太常街的夫子临荐举时突遭惊吓,竟直接逃跑了!”,便在私塾中设文试选良才,以参加今年会考,这才给太常街解了围。

    此事书生自然晓得,他便是在文试中脱颖而出之人。

    不过单他一人去丞相府,势要惹人闲话。

    心头惦记起自家嘴毒的同窗,书生心情甚好,将老妪扶上一层阶梯,见她落稳脚,颔首道:“孙儿记住了。”

    自家孙儿乖巧,又得丞相府赏识,戚老妪颇为得意,只可惜同那家子人做同窗,真是白瞎了她孙儿的好名声。

    老妪年迈体衰,平日说两句就要喘口气,今日一路猛说,险些喘不上气来,这会歇住脚,戚老妪赶忙大吸几口。

    身后兀地呼来一股凉风,老妪裹紧衣裳。

    突然,身后“嗖”地窜出一抹青影,像极白日的鬼刹,戚老妪心口骤缩,两眼一翻,几乎就要吓晕过去。

    书生赶紧将戚老妪扶住,再看那青影,竟是个青衣小姑娘,银梅步摇打着精致的发髻一路颠簸。

    跑得急,差点撞上不少人。

    把这山里的香客都惊住了。

    小姑娘从山脚一路跌跌撞撞跑来,浑身汗淋漓,短衫湿了大半。

    双眼被汗水晕了视线,苟熹微连人都看不清,意识一片混沌。

    她已记不得自己跑了多远,还要跑多远,只知她要去后山,去找那杀千刀的狗谋士算账!

    可苟熹微跑得太快,小腿酸软得没了力气,每一步都轻飘飘落在石阶上。

    稍错一步,都会从石阶上跌落下来。

    山客们瞧着都替她捏把汗,这跑的,哪里是上山求佛啊,分明是求死啊!

    苟今雨看自家小妹玩命地跑,也是心惊胆战,抱起裙摆往前追。

    天晓得小妹平日端庄矜持,走路都跟那老龟挪步似的,今日跑起来怎的比吕布的赤兔马还快?

    她向来步姿纤纤,哪里追得上这匹奔驰的小野马?

    可想想这乱世里都是吃人的妖怪,今日山客又多,万一走丢了,小妹被人吃了怎的是好?

    再说小妹生得美,万一是先糟蹋完再下油锅煎炸,还是剁成小肉丁、再捏成肉包子?

    满心头忧忡忡,苟今雨只好扯破嗓子喊:“小妹,小妹!”

    甫一喊完,苟今雨便后悔了。

    她今日邀小妹来这五重寺焚香,不就为寻个有缘人,求份好姻缘。

    这厢倒好,她粗声一喊,别说世家公子哥,估摸那些农家佃户都没眼瞧她。

    这年头男人都有男人抢,她求个好男人容易么?

    眼见苟熹微人影都快跑没了,苟今雨心一狠,双手猛扯裙摆。

    “撕拉”一声,长裙成短裾。

    苟今雨心如刀绞,这衫裙可是今年绮衣轩出的新款,老多银两了,她费了好大功夫才求着扣钱眼的二姐买下的。

    二姐何人啊?

    为了钱财可以把自家大哥卖给邻巷的寡妇一宿,捞了银两还不给分的女钱奴。

    若是知晓这衫裙被她撕了,非得要她命不可。

    “小妹啊小妹,你这回欠阿姐是欠大发了!”苟今雨惋惜了一眼,大撸袖子,一步三阶梯,冲着前头大射而去。

    这方,戚老妪两口气总算缓过来,心中气急,白日见青影,不是要损了她孙儿的官运?

    登时跳脚大骂:“哪来的青鬼!晓得我孙儿要大考吗!”

    话未止,天乍黑。

    老妪以为要下雨,就听见一声大喝:

    “苟!熹!微!恁跑命啊跑!还不滚回来!”

    声如雷,震煞终南山。

    紧接着,一个裙裳破烂的红鬼自头顶飞过。

    落地时戚老妪仔细一瞧,竟是太常街苟家那女煞神,两眼陡然凸起,当场晕厥过去。

    书生忙不迭将老妪搀住,别的山客瞧见了,暗骂这太常街的苟家也实在晦气。

    苟家来长安不过三年,却闹了不少荒唐事,光是几个小辈就让人避之不及。

    大郎割稻是把好手,一进水田,就将方圆十里的稻都割个干净。邻巷好几家都找上门去,苟家倒好,非但不认错,还把别家的水田都给盘去了。

    四郎是个识字的读书人,别人出口成章,他出口,能把私塾的先生吓跑。太常街也就这么一位老先生,还颇有名气。没两日消息便传遍长安,还有哪个教书先生敢上门来?

    五郎就更别说了,尽会花言巧语,颠倒黑白。五郎喜饮酒,日日到卧春楼作乐。一日,卧春楼的东家远行,不过半日功夫,名下的姑娘丫鬟皆被五郎勾了去,卖身契都寻不得。东家回来知晓此事,直接气病了去。

    苟家女儿也好不到哪儿,除了苟家小妹还算瞧得过眼,其他两个都是镇宅的煞神。

    苟二姐视财如命,每日暮三朝四做十几份活计,全然不似女儿家。前年许人家时都要同未来公母扣钱两,气得那家人直接退了亲,连聘金都没要回去。

    苟三姐更是如狼似虎,别家都是男子提包挑担,她苟家靠三姐儿扛四方。其实苟三姐模样也生的不错,十岁便相了人家,比二姐儿还早些,奈何相中一个,吓死一家。

    喜婆听闻那户人家齐齐吊死,连眼珠子都瞪得铜铃般大,怕得不敢上门,逢那苟三姐都得避让三分。

    这回见到苟三姐,婆娘们赶忙把自家儿郎藏个严实,使劲儿往山上逃去。

    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日子苦是苦了些,也犯不着委屈自家孩儿娶个悍妇回来折腾。

    连那晕过去的戚老妪也被好心人叫醒,拽起孙儿就跑。

    书生离开时特地往那山中望去,但见青衣飞跃,步摇啷当。

    同窗嘴上鲜少积德,但书生犹记得他夸过:他家幺幺最是乖巧,故此全家唯有幺幺有个像样的姓名。

    他家幺幺叫,苟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