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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皇后畏寒,如今不过深秋,太子还穿着薄衫,正阳宫里已经备好了银霜炭。
颜庭陆面上也有几分忧愁,周皇后病情反反复复,总让各人都揪着心。太子便是如此,“母后,母后身体如何?”
“没什么大碍,老毛病了。”周皇后自己倒是不往心里去。
“母后总说无碍,这些太医不知都在干些什么,一点起色都没有,传孤的……”
“好了,”周皇后打断太子的话,“我儿,你是太子,要有储君之威,更要有储君之度。我这本就是陈年旧疴,纵然神医妙手,也无能为力。”
太子歉然:“母后,是儿臣莽撞。”
“无须自责,”周皇后摸着儿子脸颊,满是慈爱,“你是未来天下之主,到时候,纵然你做错,天下十万人,会有九万九说你是对的。如今还有我来拦你,到那时你金口玉言,君令不改,又当如何?”
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嘴上不大饶人,听周皇后这么训斥也不敢反驳。只恍然大悟一般:“对了,母后,今日去相国寺,有位佛缘寺的清尘大师,托儿子呈上一本心经。”从怀中掏出的书册,上面还印着太子体温,递到周皇后手中。
“哦?佛缘寺的清尘大师?”周皇后信手翻开书本,目光划过字字句句,逐渐凝重起来,待逐字逐句翻阅完毕,猛地合上心经书册,看向太子,“你说这是谁给你的,他是怎么说的?一字一句,说给我听。”
太子从未见过周皇后如此凝重而严峻,在他从小到大的记忆中,周皇后一直有些疲惫苍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如何处置,总是冷静而淡然。周皇后这个人,像是只有对儿女的感情。与周家感情泛泛,与皇帝感情也是如此。她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如今这样,真是吓太子一条。
周皇后如此问话,太子把相国寺之事全说了一遍,从山脚下如何等林念笙,到景豫和楚世子如何打趣,包括那和尚所说的话。
“怎么,这和尚果真有问题?”
“故人,故人……”周皇后找回自己的声音,又看向儿子,细细打量,“我儿说的对,‘逝者已矣,去日苦多’,不知此事,是好是坏。”
“母后,他为何说对我无恶意,又为何不帮四皇嫂?四皇嫂的小字还是他给的,按理来说,总不该为儿子着想。”太子窥周皇后表情,脑子里冒出个十分大逆不道的想法,惧周皇后威仪,还是没敢把亲爹是和尚的猜想说出来。“况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儿臣也是没听懂。”
“听不听懂,不在紧要。”周皇后暗中思忖,原来林念笙的小字是他所取,怪不得,怪不得。“我与此人,的确曾经相识,但是事过境迁,多年之后如今他为何而来,我却不知。”
“反正他也说了,过些日子要被四皇嫂邀进宫,母后只管看看便是。”
颜庭陆在二人谈话时候就避了出去,待太子走后才回来。见主子面色更不好看,担忧道,“皇后娘娘,请太医前来看看吧。”
“不必,”周皇后用了一盏茶,温温笑道,“你家的事儿,还有瑞亲王府的,再并上昭华夫婿,太子妃人选,一大堆的事儿尽快撕掳完了吧,我怕是等不到那么久了。”
“主子说什么呢!”颜庭陆口气略显急切,急忙调整过来,吸了两口气,缓慢道:“主子是中宫之主,凤命加身,还得看着公主与郡主出嫁,还得看着太子选妃呢。”
“别说这些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如今故人相逢,我暂且还能撑过这一时半会儿,若他能托付,我便能安心了。”周皇后将空茶碗递给颜庭陆,不出意料看到一双盈泪的眼睛,“哭什么,本宫现下还好好的呢。陈昭仪如何了?”陈昭仪与顾德妃正说话呢,前些日子,五皇子妃发威抽了端云公主贴身宫女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不少人都暗中拍手——抽得好!诸如太子、陈昭仪、顾德妃一系。
更有在正阳宫拜见就说话不好听的。
“我说顾妹妹,你这儿媳也太厉害了些,哪像我们惠和,温温柔柔蕙质兰心。只怕五皇子那个脾气性格,可受不住这么……这么样的媳妇儿啊。”
这话自然是贺贵妃说的,拿腔作势,捧一个踩一个。
顾德妃还没开口,陈昭仪先护犊子了,“贵妃娘娘什么意思,难不成宁亲王妃连个冒犯主子的宫女都教训不得了?”
陈昭仪是狠啊,“宁亲王妃”四个字正扎贺贵妃千疮百孔的心上,“陈妹妹,哪有主子亲自动手自降身份的道理,况且,那是端云的奴才,打狗也要看主人呢。”
“贵妃娘娘这时候说起自降身份了,当年那位苏美人,可是被您一巴掌毁了容貌,现在还窝冷宫边上待着呢。打狗也得看主人,您又看了谁的面子?”自个儿一身骚,还说别人呢。陈昭仪冷笑,贺氏那些个破事儿,拿出来够说一箩筐,当年皇后怀太子时整天精神不济,管不了后宫那些腌臜事,昭华公主又赶上生病,连带着景豫郡主也病恹恹的,太后两边兼顾,后宫成贺氏天下。
苏美人是本朝太祖苏贵妃的苏家所出,美貌逼人,压得后宫诸妃喘不过气。她可是比悦宝林要招人恨多了,进宫便是美人,侍寝之后皇帝就要封婕妤,被贺氏吃醋闹个不停才暂缓,而后贺贵妃随便寻了个由头,亲自掌掴苏美人,仅仅一巴掌,苏美人就毁了容貌,到如今还不肯见人。
而贺贵妃,在皇帝跟前搬弄是非撒娇痴缠,皇帝并非有了新人便忘记旧人的主儿,一直以为是苏美人恃宠而骄,不敬贵妃。
“好了,皇后好生生清净的正阳宫,偏被你们搅闹的不得安宁!”当天的口舌之战,结束于皇上的一句话,皇帝来看望皇后,恰巧碰上小老婆们针锋相对,恼怒出言制止,“以后没什么要紧事情,请完安就回自己宫里去,陈年旧事也拿出来说!”这说的是陈昭仪,又训贺贵妃,“五皇子妃是什么人?那是朕的儿媳,是宁王正妃,打个奴才,没伤筋动骨没出人命,被你说的,像是朕与皇后为他择了个母老虎一样!”
“都下去!以后谁敢扰了皇后清净养病,朕饶不了你们!”
皇帝训斥后妃,尊崇皇后地位,这件事一时间传的比五皇子妃打人还快。
太子把心经翻来覆去的看出花儿来,也没看这本与其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正在思索见,听得朱承儒道:“太子哥哥,宫里现在是没什么风浪了,可你又天天捧着本心经,别有什么念头啊。”
“孤总不会出家当和尚的,”太子将心经交给朱承儒,“你看的书多,这东西有什么毛病没有?”藏头?猜谜?什么线索都没有。
“容臣弟翻阅。”
“翻阅去吧你,现在后宫是平静了,可是父皇却不是借着母后敲打她们,而是护着某些人呢。”太子一双眼睛毒辣无比,虽然还赶不上周皇后,但是比朱承儒看的更深,“贺氏太猖狂,父皇察觉到了,打压贺氏、封郡王,都是在给贺氏与四皇兄一系留退路。不去请安,自然少生事端。若孤继位,自然要加封四皇兄亲王,到时候贺氏随子出宫,也算是全了‘兄弟情分’。”
朱承儒正低头看书,没注意太子神情,太子远眺窗外皇宫景色,面色阴郁,声音极轻,“孤想给他这个机会,可惜他自己却不肯要啊。”
景豫郡主也有贵客登门,是朱承清。
一为丁侧妃与魏国公嫡女毁容一案,二为津北侯府婚事。
朱承瑾道,“托白姑母邀了魏国公嫡女,也就是如今的陆夫人一叙,不知姐姐可有查到什么线索,这件事儿,只是以前在宫里听说,倒不知道具体如何。”
朱承清整日埋首此案,思路很是清楚:“当年,皇祖母在父王面前提了一句,说是魏国公嫡小姐秀外慧中,父王将此话也只是随口跟丁氏提了提。不知怎么风传成皇祖母要为父王续弦,人选定的是魏国公嫡小姐。”
这也好理解,太后只是召见闻夫人,什么都没定呢,一群人都来摩拳擦掌把闻衍之给抢走了。
“而后第二天,丁氏邀安国公夫人与魏国公嫡小姐来府上作客,当时府里只有丁氏、梁氏、我生母张氏与侍妾王氏作陪。就在咱们王府后院荷花池,魏国公小姐一时失足,跌入池中,待奴才救上来的时候,魏国公小姐已然昏迷。事后奴才们去叫太医,便是这个时候,有人在魏国公小姐右侧脸颊,留下了一道伤口。”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古代女人,对自己相貌有多看重,那是不必多说的,魏国公嫡女脸上留的一道疤,恨死了始作俑者。“当年魏国公嫡女陈情太后娘娘,也不知这伤口是在水中划伤,还是岸上刻意有人做出来的。当晚,丁侧妃娘娘说,在我母亲房中搜到一支带血金簪。”
朱承瑾道:“这疑点未免太多些,皇祖母没过问?”
“太后尚且未来得及过问,我母亲便‘服毒自杀’了。这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张庶妃算得了什么呢,朱承清笑不出,“魏国公小姐身边没带奴婢吗?又因何跌进荷花池,若是上了岸才被划伤脸颊,那丁氏等人缘何没发现,退一万步说,是我母亲做的,为何我母亲还要讲金簪留下当物证!”
“若是魏国公小姐当初昏迷不醒,那你见了她,也无济于事。”
“总归是要见上一面的。”时间过得太久,根本没留下什么确凿证据给朱承清。
朱承瑾转而说起带了些喜气的事儿,“过些日子,姨母想必就要来王府与父王商谈了。”
朱承清挑眉,“劳烦郡主还一直挂心我的事儿,只是我听说,二姐姐最近身子骨儿老不见好,累程庶妃一直照顾,父王也抽空过去看了几次,每次二姐姐总是话里话外的,打听着津北侯府呢。”
“也怪我当初不该提这事儿。”朱承瑾是有些后悔的,只是没料到王氏和朱承宛的性子,远不像表面那么淡然。
“郡主,”朱承清看她神情,怕她又要心软,赶紧劝,“您何错之有?当初可有许诺她们什么?没有。不过是彼此互利,她们一点儿诚心不掏出来,只想着遇事把别人当枪使。这种人即使您给她再多,她也分毫不感恩。”
“远的不说,光说您回府之前,丁氏每月给她的银子,不过区区十几两,搁外面连套像模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一年四季更是分不到什么好看布匹首饰,您回府之后,月银增至五十两,四季衣服首饰,连小妹妹也得了不少。”朱承清说来,极为嫌弃朱承宛,“别说什么钱财身外之物,她先把您送的那套首饰从脑袋上拿下来,把那身广袖留仙裙脱下来,再说别的!”
朱承瑾见她如此激动,忙安慰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她现在可不敢随随便便心软了,王氏前车之鉴已经是很明显了,“清姐姐不要往心里去。”
“那便好,”朱承清话虽然激烈,但是暗藏关怀,“妹妹心肠太软,靖平侯与夫人都是良善好人,世子如何,想必妹妹心里也有评断。只是他家老太太偏袒小儿子的事情,却是人尽皆知的。我只怕你将来嫁过去,还像现在一般心软,总会被人逮到可趁之机。”
“姐姐的心意,我明白。”
姐妹二人第二日去了章相府,与白潋滟一起等着魏国公嫡女,如今的陆夫人到来。
朱承瑾看到颇为讶异的一幕,白潋滟与当初落魄妇人简直天差地别,发丝乌黑,气色更像年轻少妇,眉眼含笑,端庄华贵。
而白潋滟房中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通身虽也穿金佩玉,却总带着不服与怨愤,伺候着白潋滟用茶。另一个则是身段妖娆的年轻女子,风情万种。与丁侧妃美,贺贵妃媚不同,这女子浑身上下一股子风尘气息,连看向朱承瑾姐妹的目光,也是带着密密麻麻的小勾子,让人心里酥酥麻麻。
白潋滟介绍道:“这是方氏,如今在我房里伺候着。这个,是俊儿新纳的玉姨娘。”
方氏当初多么猖狂,在外面自称正经诰命夫人,完全把自己当做正室摆派头,如今被白潋滟调教成这样,朱承瑾和朱承清也是佩服无比,要么说白潋滟这种人,要么就得一下子置之死地,要么就别得罪。你看,一朝翻身,让方氏得到了什么下场?
女儿自愿为妾,儿子纳风尘女子。府里多年积攒,被白潋滟大方打赏挥霍一空,最恐怖的就是,她现在见不到自己的“表哥”了。章家老太太跟前有白潋滟每天为章俊彦打算,府里新鲜的婢女姬妾更是一茬又一茬,章青云早就把“表妹”不知抛到哪儿去了。
朱承瑾姐妹的身份,压根不需要搭理方氏和玉姨娘,白潋滟也道:“方氏,玉姨娘,你们下去吧。”
二人不敢说什么,顺从无比的退下了。
朱承瑾笑道:“姑母将这二人训得十分乖觉。”
白潋滟道,“不算什么,身份摆着呢,她们即使不满,又跟谁说?”方氏是妾,儿女攥在她手里,玉姨娘更不用说了,卖身契还在这儿呢。
“听闻郡主与靖平侯世子的亲事定下来了,可真是好事多磨。”白潋滟对靖平侯一家,算是挺欣赏的,为国尽忠,且祖上血脉、教养都是没话说的。靖平侯世子本人,看着也比闻衍之可靠——主要是闻衍之有那么个不靠谱的娘,还是亲娘。
就章迎秋这种性子,都在回娘家的时候与白潋滟说过闻衍之他娘,实在是虚伪的可以。整天就盯着白潋滟送给章迎秋的那些首饰瞧,闻衍之那妹妹更是直接索要。按理来说,妾室不能回娘家,可是章迎秋娘家背景有些强硬,闻家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了这事儿,朱承瑾就想知道:“闻家好歹清贵世家,书香门第。哪有问哥哥的妾室索要首饰的,章迎秋给了?”
章迎秋自然给了,那可是她夫君的妹妹,白潋滟也不知道闻衍之哪儿来的魅力,迷得章迎秋着三不着两,什么都愿意做。
朱承瑾道:“这大概就是,真爱的力量吧……”
“什么力量?”朱承清没怎么听懂,“也是糊涂,将来生儿育女,又能如何呢?”
“端云公主承诺,待到迎秋生下孩子,便抱在她名下,记作嫡长子。”白潋滟看似为章迎秋谋取福利,与皇家周旋,其实呢?
一个是生儿无法养,一个是不得不为别人养儿子。
说不清楚谁更惨一点,毕竟这种种结果,都是她们自己费尽心思谋划而来。
与陆夫人约得时间还没到,三人索性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说起了最近朱承清一直记恨的人——林念笙。
齐郡王妃最近在京城里,可是大大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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