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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日,歌政备了一桌酒席,将所有家眷聚到一起,歌弈剡也被请在列。
墨莘胆怯的看了眼歌政,借着夹肉给儿子的机会谨慎的将位子挪近他身旁,小声询问儿子:“你爹突然让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歌弈剡冷冷的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歌政,“谁知道,反正没好事。”
“说话小心些,别让你爹又发火。”
歌弈剡偷偷看了看父亲,立即换上笑脸,咬了口肉,说道:“厨娘做的五花肉越来越入味了!爹,您多吃些。”
歌政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嗯,好!”歌政慈祥的笑着。
歌弈剡并未发觉这餐饭的真正意图,只是低头大快朵颐。
王府后门,苏溟领着一行十人往东巷子跑去,这批人都是家丁的打扮,而苏溟换上了歌弈剡的常穿衣服,带上斗笠,并无认识得。
一路飞奔至墨府,越过高墙,直捣私牢。脚还没踏进牢门,突然窜出数十个黑衣打扮的死士,手持砍刀,气势逼人。苏溟仔细一瞧,嘿!这不就是一年前企图暗杀左卿那伙人。抱拳道:“各位英雄好汉,真是三生有幸啊,咱们又见面了。”
死士头领对他警惕地打量了一番,吹了吹胡子,叫嚣:“你哪根葱?认识爷爷我?”
“哟!怎么听着像是山匪大王啊!”说罢,贱笑起来,身后的府兵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死士头领瞪着两只灯笼眼,怒喝:“他娘的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嘴巴挺硬,但有我们的刀硬吗?兄弟们,杀!”
话音方落,刀光剑影瞬间混在一起,金属剧烈碰撞的声音几乎是擦着耳朵过去,那些个死士耍的是一套没门没派的功夫,变化多端,凌厉狠辣,并以暗器为主要攻击手段,次次都对着对手的软肋攻击。苏溟自小受到军营训练,学的是正统武术,对暗歪门邪道不是很通,是以刚开始还占上风,过了十来招后开始强撑,每一招接的都十分吃力。但那精挑细选出来的十位府兵因为在这十多年守护若水的经验当中碰到过各种刺客,刺客多以精通旁术为多,是以,苏溟败下了阵,连剑都给人夺了去,而这十名府兵却越战越勇。
死士招招诡异,进攻力量骇人,但府兵只是经过几招的适应后,立即开始见招拆招,仅仅一盏茶,死士已被逼至死角,十把寒光凛凛的剑围困住他们。
苏溟过去一把抢回佩剑,顺带讽刺几句,“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可为什么你们这几个人却敌不过王爷训练的人,看来古人前辈说的不尽是对的,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说罢,大摇大摆跨进私牢牢门。私牢里只有微弱的光勉强让视线不受阻碍,但这一路的骨头碎渣还是看得他心里特别难受。以前只知道墨斐老奸巨猾,却还不了解他居然这么残忍变态,这么多骨头,都是碎的,可想而知死了多少人,这些人死的时候该是怎样的煎熬,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私牢尽头是一座单独的铁质方形牢笼,用大铁链子拴在半空,里头的人躺在铁牢里低声呻吟,血污了脸,身上全是血洞,远远看去却怎么都不像那位乐升堂的女先生。苏溟快步过去,挥剑对着锁一顿砍,剑刃锋利,就如剁豆腐似的,顺顺利利的就把锁砍成碎块,苏溟凑近了看瑾云城的伤,连连摇头,“他跟你是多大的仇,肉都烂了!”正唏嘘着,瑾云城的双眼突然打开,吓得他一个哆嗦。
“你是谁?”瑾云城的气息非常弱。
“苏衍的师父,踩着月光来拯救你呢!”
瑾云城显然没觉得好笑,声音飘飘忽忽,“苏衍?她还记得我啊?”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让人心疼。
“你就安心睡一觉,醒来我已经带你离开若水了。”说着替她把脉,却心头一沉,还没缓过来,瑾云城突然很大力的抓住他的衣襟,“带我去哪里?”
“出城,末轩在城外接应。”他垂下眼帘,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苏溟的人将死士全部捆死在院子里,堵上嘴,点了穴。不敢停留,立即往墨府侧门出去。
瑾云城吃力的抱着他的脖子,嘴角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怆然。
“我瑾云城高傲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落到今日下场。”
苏溟脚下仍旧疾步而行,嘴上又忍不住调侃:“歌弈剡这个人阴险狡诈,又是个小心眼,你以前有多受墨斐重用,今日他就会有多恨你,不奇怪。”
瑾云城惨笑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大可不必救我。”
“诶,这就是你的错了,可不是我想救你,是我的好徒弟要救你。瑾云城,这次你能活着离开若水,全靠了她的精心计划。”
“我欠了她。”
“同意!”
苏溟快步穿过院子,夜风徐徐,吹在脸上,夹带着几缕花草香…还有危险气味。
他骤然停下来,轻声叫止同伴:“有埋伏!”
所有人的脚瞬间扎了根,不敢再前。
苏溟神色凝重,“他娘的,都快出去了,又是谁来阻碍老子?”
“苏将领,我们是不是分头行动,寻找其他路?”一个府兵问道,丝毫没有慌色,俨然是个受过长时间训练的精兵。
“既然这边有人,其他出口肯定也有埋伏,不管了,冲!”言毕,抱着瑾云城后退三步,其余府兵迅速挡在其前,踹开木门。眨眼功夫,门口瞬间聚拢过来一群赤衣蒙面人,约莫二十来人,倏然间拉开了长弓对准门内,顷刻的安静后,一阵箭雨飞驰而来。
月色朦胧的夜空下,无数羽箭划破寂静,风声忽然肆虐起来,在狭窄的门口呼呼作响。
苏溟一脚踢凹砖墙,脚在凹处用力一蹬,飞上廊顶。
瑾云城躲到他怀里,只听得头顶传来一声巨响,抬眼再看,苏溟已经带着她钻出廊顶的破洞。苏溟站在廊顶,俯视而下,却并未找到长孙越接应的马车,不禁破口大骂,“什么情况?马车呢?!他娘的这丫头不会临阵退缩了吧!”
说话间,脚下一连串震动传上来,瑾云城失声惊呼,“有敌人!”
苏溟头都不回,将剑往下一刺,随着一声惨叫,脚下的瓦片呼呼地全陷了下去。苏溟轻身一跃,飞至对面房顶,刚要逃离,却又担心府兵寡不敌众,会遭遇覆灭。只好放下怀里的人,把剑扔给了她,对她说:“死士之所以为死士,就是能够在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只要手里有兵器,还是能杀人。”言毕,眼神只在她身上逗留一瞬,便跃身而下,直冲那乱箭之中。
瑾云城将剑握在手心,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紧紧握住了剑柄,正在这时,房檐下猛的窜上一个蒙面人,她条件反射的挥剑劈去,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喊出,那人头便离了身,滚出好远。
长孙府内,所有人几乎已经入睡,四下安静,长孙越飞奔进父亲的书房,刚落脚便一通质问,“父亲没有派马车去接应?你为什么骗我?父亲这是致女儿于不义境地!你让我如何面对苏先生?你又让我如何心安理得的接受长孙家?!”
长孙无争气定神闲的合上书籍,抬头与她对视:“长孙家族历经数十载方得今日之势,这是几代族长的心血,若你为了苏衍将长孙家陷于危险境地,我长孙无争就是死了,也没脸去面对祖宗!你任性妄为,不顾家族,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一个混帐东西!从现在开始你不准离开长孙家半步,我就不信治不好你的性子!”
“父亲!做人不能这样,苏先生她是好人,对我更是关心倍加,现在女儿好不容易有机会帮到她,你却为了自己那点私心就逼迫我做和你一样的事!”
“混账!什么叫和我一样的事?我做了什么事!”长孙无争气得两眼圆瞪。
长孙越眼睛里闪过一丝怯懦,但立即昂起胸膛,理直气壮道,“父亲曾经与左卿结盟,不就是为了兵器谱而已,哪儿有什么正义,后来扶持陛下登位也不过是为了跻身权贵之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您成功了,就得鱼忘筌,他们有难,您却只顾个人安危!”
长孙无争怒火攻心,举起手狠狠打了下去,长孙越惊恐的捂住脸,眼泪直下。
“混账东西!跟你爹就是这么无礼?你那个苏先生也不过如此,自己行为不正教出来的学生都不懂的敬重二字,看来我不救是正确的,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父亲不讲道理,我也没必要和您再争论,但总有一天,您会看到,我是正确的!”
长孙无争气得脸皮直颤,怒甩锦袖,大步从她身侧离开。
长孙越怔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苏先生曾经那么关心她,当她是朋友,所有学生都看不起她,但苏先生却能一视同仁,帮她找回了信心,在她受到长孙熹屡屡刁难时,又毅然决然为她出头。若非苏先生,她长孙越今日还只是别人嘴里的丫鬟之女,还在苦受长孙熹的玩弄,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属于她!而如今她却只能眼看着苏先生要救的人死于非命,瑾先生若死,必是她的罪孽!
长孙越的眼神逐渐坚定、无畏,她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转头就跑出去,直奔马坊。
墨府侧门门框都扎满了箭,如酷刑中那铁钉板,密不透风,堵住了门口。赤衣蒙面人迅速涌上,苏溟赤手空拳,拳拳打得敌人肉颤骨裂。但几轮进攻之后,已有越打越弱的趋势,其余府兵虽无伤亡,但却逃不出围攻,只能在死胡同里挣扎,即使有再强的力量,也终会被磨灭。看这些拦杀之人一身高深的身手,手中的兵器更是上乘中的上乘,放眼容国又有谁会有这样的一批杀手?又有谁会阻止他救瑾云城?苏溟心里闪过这个疑惑,似乎已经抓到了重点,但下一刻便被袭击而来的蒙面人打散。
苏溟一角踩上横扎在墙上的箭,想借着上升的势从之前逃生的洞口穿出去,却没想到脚腕突然被一股强力往下拽,身子冷不丁一沉,手本已经掰住了洞边的瓦片,瞬间坠落下去。而那洞口明明是瑾云城的脸,鲜血从她脸上淌下,滴在他额头上。苏溟没来得及惊讶,脚上抓住的手似乎在准备下一个攻击动作,他一声咆哮闪电般转身飞去一脚,正踹在那人脸上,柳叶飞旋一般飞向了院内,撞在院中摆放着的瓦缸上,一声脆响,瓦缸碎了个大洞。
瑾云城跳下洞口,支撑着墙,把剑扔还给他,“死士还有一个本能,就是见血不收,有敌必战。”
苏溟对以抱拳,颇为敬佩,“看来以前看轻你了,以为你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美人,没想到这么仗义,不去当侠客浪费呀!”又不禁看向她身上的重伤,眉头一紧。
“小心!”话音未落,她突然伸脚勾起廊顶坠落的断梁踢向门口,沉闷的一声撞击声传来,对面应声便倒下了个蒙面人。苏溟惊惶未定的看向被断梁砸晕的蒙面人,才发现是那杂碎趁着他转移了视线耍小手段偷袭!而瑾云城因为强行运力扯动了伤口,面色一瞬间惨白得跟死人一般,捂着胸口,软软的倒在了苏溟肩上,大口喘气。
“他娘的!下黑手啊!算什么英雄好汉!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言罢,啐了口唾沫,一拳击在又攻击上来的蒙面人,那人连面巾都被打飞,一颗门牙还连着血肉被砸了出来,直接昏倒在地。其余人想冲过来,但见着苏溟下手如此狠辣,都产生了些惧意,举着剑迟迟不敢进攻。十名府兵护在苏溟身前,展开队列,领头的横开手臂把苏溟往后推,“你们快走,我们断后!”
苏溟将瑾云城交给府兵,挤进队列中,誓要与他们共生死,“当初我们一起训练,一起上过战场,都是换命的交情,现在你又让我去苟且偷生?恕难从命!”
对方的领头人歪头看着苏溟,咝的一声,“不是歌弈剡,你是歌政的近身侍卫,苏溟?”
苏溟眉梢一跳,心里突然抓到了什么。
那领头人阴森森的笑了笑,举起剑,“留他活口…”又指向瑾云城,刚想说点狠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音,那声音听着像风声,又像低声呓语,诡异十足。吓得猛的一愣怔,第一反应就是屏住呼吸,所有人都不禁朝门外看去。仅仅留出这一眼的空档,苏溟看准时机,运足全力朝门口大步腾去,临近时猛的往上跳跃,扬臂带剑砍了下去,正中领头人的颈项,一声闷哼,鲜血喷射,溅红了白墙。其余人回头发现,立即运剑要刺苏溟,府兵见形势不妙刚要冲过去相救,门外又是一声似风似语的诡异声,随之一道白光横切直来,最先攻上来的蒙面人握剑的手猛一颤,哐的一声,剑落地,从额头到腹部一道猩红裂开,一缕缕鲜血泊泊而出,呜呼。
门口忽然飘来一股麝香味,一名青衣女子赫然出现,手中握了把细如柳状的剑,寒光乍出,并未见她有动作,而玄衣蒙面人当中又有四个被击中,当场毙命。剩下的蒙面人吓得互相紧紧贴在一起,冷汗湿透了面巾。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往里退,但身后却是苏溟的府兵,一时前后无路,卡在中间,生死一瞬。
所有人都诧异此人来历,而蒙面人更是惊讶这个瑾云城到底有多少帮手?
“末轩?”瑾云城的脸瞬间千变万化,“你疯了?谁让你来救我!”
“姐姐,都是死士,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但我怎么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他们不配。”
如淬火之剑,亦如闪雷劈出,气势汹汹势不可挡。
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出去,蒙面人眼前都是道道剑光,形成了一张无形密网,铺面盖过来,竟然丝毫没有缝隙可以逃生,力量之大,亦根本无法抵挡,因为挡了这边那边有攻击,挡了那边又顾不上身后的瑾云城。
刀光血影之间,白光寒寒,如昼日光束竖直射下,却是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刀刃。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蒙面人全部死在门口,堆积成一个小小的人丘。他们无路可退,拼死挣扎,最终死在一起,也算种归宿吧。
而剑身明亮锋芒,不曾染上一滴血渍。
巷子还回荡着惨叫声声,加上夜猫嘶叫,愈发诡异。苏溟留下两名府兵处理尸体,剩下的连同末轩随他护送瑾云城离城。
刚出数十米,迎面飞速冲过来一辆马车,苏溟将瑾云城护在身后,正要拦杀,却见长孙越挥着手臂扬声道:“快!上马车!”
苏溟脸上稍稍一松,将瑾云城抱上马车,其余人随着马车一同跑向城门口。
苏溟掀起窗帘往外看去,夜色阑珊,终是杀绝了敌人。他从怀里倒豆子似的倒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边嘱咐着,“这是王府最好的伤药,还有些盘缠,你路上必不可少。”
“末轩你有没有受伤?”瑾云城却急着查看末轩有没有受伤。
“不好意思,又是我的好徒儿救了她一命,你们这姐妹俩可真是惺惺相惜啊,恩人都碰一块儿去了!”苏溟嘴巴一咧,靠着窗吊儿郎当的笑。
末轩谢过苏溟,便将药收好。
瑾云城因为用了武,牵动内伤,说话都有气无力,“改日定要感谢她。她可有其它的话告诉我?”
“……没有。”苏溟说的斩钉截铁。
瑾云城颔首,被污血染脏的睫毛下,憔悴的眼眸子隐有泪光闪烁。苏溟见她衣裳褴褛,到处都是结块的血,还残挂着模糊的腐肉,好心的脱下了外袍想替她披上却被一只手拦下,只见末轩霸道的挡开递来的外袍,自己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
瑾云城垂下脸,看不清脸上神情。
苏溟整个人一顿,感觉哪里不对,却又毫无头绪。
一路飞奔至城外,马车停在树林里。苏溟跳了下车,道:“她身负重伤,马车上的瓶瓶罐罐们你应该能知道如何使用。现在已是子时,路上不会有人注意你们,赶紧走吧,趁着天黑,走得越远越好!”
长孙越紧跟着跳下马车,不忍看云城身上的伤,侧过脸,对她们道别:“那就后会无期。”
末轩感激地双手作拳:“恩情我记下了,来日方长,必有再见之时…或许如长孙姑娘所言…后会无期。”
言毕,拽直缰绳,马儿仰天嘶鸣,转眼就深入了树林,消失不见。
苏溟拍了拍手上的尘,转头对长孙越大加抱怨,“长孙姑娘看错时间了还是睡过头了?”
长孙越尴尬地挠挠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苏溟道,“其实这次你不来也没事。”
长孙越以为他在生气,急着解释,他却惋叹道,“瑾云城身上的伤有一处是致命的,撑不了多久,不过我那些药也足够她回到故地了。”
“您是说…”
“我拼力救她出来,也就是想满足她死在家乡的愿望,她不说,我却知道。”苏溟潇洒的对她笑了笑,“走啦!”带上府兵,从城门回去。
长孙越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来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