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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玲珑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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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衍担忧地看着玲珑塔,授课的时辰快到了,阿臾紧张的朝窗外望,催促道:“先生,时辰不早了,要不阿臾给你先拿过去?”

    “你说,明知山有虎,还要不要去?”

    “当然不去了!去送死么?”阿臾握着粉拳,义愤填膺道。

    苏衍轻声笑了笑,“走吧。”

    时值端午,若水那些大家族都在迎接节日,挂菖蒲、熏艾草、祭祀。长孙家的人于寅时便去了山上祖坟祭拜,返程已近晌午。长孙越脱离大部队便往束幽堂来,一路过来面色红润有光泽,春风得意,羡煞旁人。

    孙子良趴在课桌上,一脸膜拜的将她瞧着,落入锦倌的眼中,却成了别有用意,不禁数落他:“到底是凤凰,一出现就成了中心,我们这些寒门子弟果然不能相提并论!不过你孙子良这么殷勤做甚,人家高高在上,早晚会是要飞上九天的人,你可别白浪费力气!”

    这话硬生生让孙子良憋出了一股怒气:“可别像那些不怕死的人一样胡说,‘凤凰’哪能是我们平头老百姓能随便玩笑的?那可是象征着尊贵的皇室!再者说,长孙越可不是像你这样嫌贫爱富的小女人,她对我们可好着呢!”

    “小白脸!”锦倌忍不住咒骂,“你除了看禁书,也就攀附权贵最为得心应手。”又一把将长孙越拉到自己身后,苦口婆心的规劝,“你可别被他带歪了,他脑子里只想着怎么拿好处,关键时刻溜的比兔子还快!”

    长孙越爆笑:“你们可真够好玩儿的,我不过来送个粽子,你们倒快打起来了!”

    锦倌急道:“我说认真的!孙子良没个正经,歪心思最多!”

    “我歪心思多,那也是用在正途,可不像你,整日想着怎么取悦言大将军。”

    “你说谁取悦?”锦倌瞪大了两只眼睛,怒不可遏。

    孙子良抱了抱拳,嘿嘿贱笑:“说的就是您,南宫小姐啊!”

    锦倌拔了鞋子便扔了过去,孙子良貌似早就看穿了招数,当即躲过一劫。锦倌哪能罢手,立马脱了另一只又狠狠扔过去,一场大战即将开启。

    可是这场战役却被扼杀在襁褓之中,只见歌弈剡潇洒而来,所有人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这位歌二公子自从被罢职,鲜有露面机会,这次突然出现在此,一时间学堂如腊月寒风吹过,冷得打颤。恐惧之中,苏衍捧着玲珑塔堪堪到场,惊讶的看了看不怀好意的歌弈剡,胃里突然一阵翻涌,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果然,端午节屈原跳江,他老人家想在这日子里搞点纪念事情,只要是能让人记住着一天,不管什么好事坏事都算有纪念意义的,譬如歌弈剡!

    苏衍对他规规矩矩的作揖,然后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而过,将玲珑塔选了个坐北朝南的位置安放妥当,便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正好瞧见了长孙越也在。想到她已经离院,开始接手家里生意,怎么还有心思来这儿溜达,不禁询问:“听说你去山上祭拜了,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长孙越回道:“这不是刚祭拜完,来看看大家。没想到……歌二公子也来了。”

    苏衍依旧没去理会门口的人,只是对众人道:“看见这座玲珑塔了吗?这可是陛下赐予束幽堂的镇堂之宝,有辟邪驱鬼之功效,想来能派上用场了。”

    长孙越和锦倌面面相觑,苏先生这话里有话啊!不禁替她捏了把汗。

    苏衍又道:“陛下赐宝物,自然不会无功赏赐,全因上月民间爆发饥荒,束幽堂出了不少力,于是赐了这座七层玲珑宝塔,想必大家对那次经历颇为深刻,对生老病死也多有感慨,应该能体会到什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茶艺只能陶冶情操,医术却能悬壶济世、造福世人,是以,咱们暂将茶艺放置一边,就先来敬仰下神农炎帝的毕生所学。”

    苏先生说得澎湃激昂,丝毫无视在一旁冷脸旁观的那个人,大家却心神大乱,哪有心思学什么神农百草。

    锦倌小声对身旁的长孙越道:“先生胆子够大,人家都找上门了,一定是因为狩猎的事,迁怒于先生了。”

    长孙越偷偷看了眼歌弈剡,战战兢兢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记仇?何况关我们先生什么事?要找找掌事大人去啊,他俩才有恩怨,这若水谁不知道!”

    “天知道他抽了什么疯,可能…”锦倌转念想到,“因为掌事大人之前和咱们苏先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他才误会。”

    长孙越不敢确定,只是提醒他随时注意歌弈剡的举动,一旦做出伤害先生的举动立马百米冲刺出去向隔壁学堂求救。

    苏衍依旧冷静泰然,甚至同学生们玩笑起来,仿佛根本没瞧见那个歌家二公子。但没人知道,早在踏进学堂那一刻,苏衍的心里就无法安稳,时刻准备与他刀锋相见。

    歌弈剡一直冷眼看着,终于开口:“苏先生,在下久仰大名,虽有过几面之缘,却不能好好的说上一番话,今日特来此,献上薄礼的同时,顺便旁听一堂课,看看传闻中的苏先生,是何等人才。”

    苏衍心中预想过很多他开场的话,譬如挑明自己曾和左卿纠缠不清,又转头向西楼投怀送抱的旧事,虽然其中太多旁人不知的隐情,但是大多数旁人只听个有趣,管它真假谣言。是以,若是此事公然提起,必然会引起骚动,堂堂先生,成了众人话柄,岂不丢人?歌弈剡向来热衷于同左卿争宠,明着暗着说不定干了不少迫害之事,如今丢了官职,心中必然怀恨,若能刺一刺他曾经心尖上的人,也算是解恨。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竟不按常理出牌,生生放过了这等大好机会!苏衍反而警惕起来:“能得二公子赏识,实乃三生有幸,只是学堂有学堂的规矩,这会儿也不好相迎,莫见怪。”

    众人再次倒吸了口凉气,然后屏息,犹如被施了定身咒。

    歌弈剡皮笑肉不笑:“苏先生客气,在下如今无官一身轻,四处闲逛也是闲逛,倒不如趁着得空,来此陶冶陶冶情操。”说罢,命随从将礼呈到她面前,同时往门上一靠,双手环抱,“您请吧。”

    看这驾驶,他还真是不罢休了!

    歌弈剡扬了扬嘴角,那股凌厉自眉尖到下巴,犹如一把毒剑,直看的人心惶惶:“苏先生怎么了,是担心自己讲课不好,怕我笑话?苏先生不必担忧,我对茶道一无所知,听的,也就是一个乐趣。”他突然‘咝’的一声,“不过,此情此景,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来,不管是这聪敏伶俐的性子,还是略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你和她可真是太像了。还有佛柃,你们简直像一家人。”

    苏衍大惊失色,脑子一片空白,双眼双耳所捕捉到的只有学生们奇异的目光以及歌弈剡得意的嘴脸。

    他那句话在她脑中像针一样来回扎着,疼得她的双手忍不住微颤,立即将手掩在衣袖里,极力装出一副不知所谓的表情:“我能与佛柃朝夕相处,性格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不过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相似之人不少,能连秉性都类似的,实在是缘分,不知您说的那个人是谁,我能否拜见?”

    “她?早死了!”

    “那真是可惜了,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碰到过和我相似之人…”

    歌弈剡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突然冷笑,“看破不说破,你若是想知道些什么,随时欢迎来找我,亲王府不远,想必你也认识。”

    苏衍冷冷的盯着他,忽的绽出一个笑:“是吗?不过最近忙得不亦乐乎,哪日要是得空,兴许会去拜访。”

    歌弈剡远远盯着苏衍,眼神里的感情极为复杂,看得众学子满腹疑云,都恨不得一问究竟,但无奈这气氛实在诡异。

    “苏先生,云城冒昧拜访!”一声温柔的声音夹带着笑声传进学堂,只见瑾云城笑颜迷人的进来,但脸上的笑容随即垮了下去。半天吐出一句话:“是不是不巧啊?”

    “巧,太巧了!”苏衍急忙相迎,一把将她挽住,“上回你让我做的药囊,昨晚熬夜给你准备好了,你这几日睡眠不好,我得赶紧给你去取来用上。瞧瞧瞧瞧,眼窝都深陷了,真是罪过呀!走走走,赶紧随我去取!”说着拽着一脸茫然的美人儿,瞬间消失在学堂。歌弈剡没有继续为难,而是望着学生们,眼神落在梁绮罗身上一瞬,便立即移开。

    苏衍拉着云城直奔出束幽堂才停下,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望,确定歌弈剡没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瑾云城被她的举动吓的不轻:“歌弈剡怎么在束幽堂,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刁难你了?”

    苏衍一边喘气一边解释:“说来话长,还不是狩猎那日左卿得罪了他,他就将罪名全转到我头上!真是奇了怪了,我又没惹他,至于他这么死咬不放!”

    瑾云城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可是歌弈剡已经是无职之身,你又何必怕他?你好歹也是束幽堂先生,怎么说也是高人一等,他尊敬你才是。”

    “此人仗着自己是皇亲贵族就有恃无恐,反正没了官职也有机会继承爵位,杀我也不过是碾死了一只蝼蚁,随便找点关系把这事掩盖过去,神不知鬼不觉!”说完,愈发怀恨。

    “他再嚣张,也得看在左卿和西楼的面子上对你忍让三分。何况…继承爵位可不是这般容易,言真身为嫡子,虽说和他父亲关系闹僵,但怎么说也比歌弈剡占了先机。”

    苏衍觉得此话有理,可转念一想,心中甚至愤愤不平:“在书院树了这么一个天敌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说我兢兢业业,挖个坑过自己的日子,他老是针对我做什么?”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即然你在这世上求存,便不可能独求一片净土,只需问心无愧,不必介怀这些身外之物。”

    苏衍对他这番话十分感慨,不禁怀念起在蒯烽镇的日子来,那时候天高地阔,爬最高的山峰,淌最急的溪流,看尽风光迤逦,吵遍镇上无敌,日子好不逍遥!可是今日这光景,却是受困成囚,望景兴叹!

    “对了。”苏衍的回忆被她的声音生生打断,“此次是为了告知你一件好事,我在篱馆办了场不大不小的酒宴,酒都是封存了五年以上的好酒,你可不能错过!”

    “好酒?”

    瑾云城噙笑:“正是。等大家都空闲了,我会召集其余三堂先生一起,商量商量具体事宜。欸?长孙越最近可有对你说起过长孙熹的现况?”

    “长孙熹?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怎么说也曾是我的学生,虽说去了楚国避祸,恐怕这辈子与京都无缘了,但总归师生情还在,我想知道些她的近况,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苏衍恍然:“原来如此,你还真是个善心人,放心吧,我会去问…”

    话未说完,身后忽然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是锦倌。

    苏衍‘诶呀’一声,心道不妙。锦倌跑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长孙越打碎了陛下赏赐的玲珑塔,现在梁绮罗硬拽着她去掌事大人那儿投案去。

    苏衍没等她说完,提起裙子便跑了起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奶奶的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瑾云城神色微变,桃唇微微颤着,似乎经受了极大的伤痛。

    “这次计划天衣无缝,咱们配合的不错。”歌弈剡从小路出来,站在她身侧。

    “区区一个玲珑塔就能牵制住长孙无争?说笑呢!”

    “你知道什么,玲珑塔虽然只是燕国进贡的东西,但既然是陛下亲口赐给苏衍,就代表了陛下的面子,现在面子被一个学生蓄意打碎了,难道还不是大不敬?长孙越受了牢狱之灾,长孙无争自然会出面搭救,那时候舅舅再出面言和,长孙无争怎会拒绝?那么长孙无争便永远逃不出舅舅的手掌!”

    “那为什么要利用苏衍?她与此事无关,若陛下怪罪,岂能逃过?”

    歌弈剡愤怒地瞪着她,“你最好搞清楚立场,别因为苏衍跟你说了几句好听的就忘了身份!”他看着她忍不住叹息,“一旦踏上了这船,换不换主子又有什么区别,你永远都洗不干净了。我知道你为何甘愿冒着风险留在舅舅身边,也知道你曾经为谁谋事,但是既然你选择了继续杀人,就别妄想救人,就好像一个恶魔,怎么可能成为慈悲为怀的佛呢?”

    瑾云城紧紧咬着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苏衍赶到束幽堂时,只见宝塔已碎,长孙越正和绮罗纠缠着,众人不敢插手,都躲在一旁远远观望。

    “住手!”苏衍厉声喝止,长孙越见到主心骨回来,立马放声惨哭起来,“没王法了,我只不过是不小心打碎了玲珑塔,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先生你快来救救我,绮罗要我去认罪!”

    苏衍上前一手一个拽开:“这里是束幽堂,就是天塌了谁死了都得经过我的同意,你这算什么?就因为玲珑塔是你父亲提议送给学堂的,还是你觉得这东西比长孙越的命还金贵?”

    绮罗冷冷的对长孙越道:“明明是你想抢走玲珑塔,怎么说是无意打碎?方才是谁说陛下赐的宝贝有什么,我长孙家多的是,随便一件都富可敌国,你心中轻蔑它,便故意打碎,难道不是吗?”

    长孙越气得跳脚,“你污蔑,我是说了这些话,但我哪有故意打碎它?!”

    苏衍以为长孙越不可能说这些话,更不可能平白无故打碎玲珑塔,但此时长孙越亲口承认是说了这些话的,那么打碎玲珑塔又是不是真的呢?心里顿时没了底。

    “是真是假,问问钟灼便是。方才学堂混乱,除了我只有钟灼看见。”绮罗言之凿凿。钟灼点了点头,低声说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人证物证俱在,就差疑犯认罪了。

    长孙越还在解释,众人有相信她的,也有不相信她的。苏衍迟疑,迟疑的不是该如何解决,而是长孙越……

    这时有人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孙子良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扯着嗓子就骂回去:“长孙越向来老实巴交,就算给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打碎玲珑塔!你们一个个的都被猪油蒙了心吧?她可是我们学堂的同窗,出了事就立马撇清干系,还有没有人性!”

    “就是!长孙越哪会看得上什么燕国的宝贝,要说是嫉妒,也太没道理!”锦倌为之不平。

    “呵,原来,你们都是些只看表面的傻子。”梁绮罗冷眼扫过,将众人各相尽收眼底,诡异地挑起一抹笑容,“这是陛下赏赐,长孙越肆意毁坏,这是大不敬!”说完,那抹笑容愈发得意,犹如风中摇曳的光芒,让人无法睁眼……苏衍从未见过她有这般面孔,这般心计!

    苏衍没有拦下要去告状的梁绮罗,也没去理会锦倌和钟灼疯了一样的吵骂,人群中,只有苒婴冷静的注视着苏衍,一步一步,若有所思地离开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