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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衍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挨个问了一遍,倒是有五个人在那处神秘地点被关押过,可惜被关押久了,早就没了方向感和时间感,都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却有一个女孩回忆道:“那里的味道很潮湿,有泥土味,还有发霉的味道,我家住在楚国乡下,那里总是下雨,味道是一样的!”说话的正是小莹。
这点倒是和方茴说的差不多。苏衍又问她:“除了这个,你还能想起什么?”
女孩不好意思地说:“没了。”
苏衍苦恼的扶住额头,一天没进食,此时头昏眼花,实在难以抵挡。王炎很会察言观色,立即吩咐人送吃的来,顺便给众人填补下肚子。
苏衍托着馒头却不吃,盯着它许久,突然问那些女子:“你们在关押的地方,都吃些什么?”
有人说:“喝野菜粥。”
“不是野菜,是驴蹄菜,你不记得了,当时你吃了一次,差点中毒死了?”
“可是在我家乡,这就是野菜,没人会吃的,也只有在这儿当宝贝!”
苏衍问她们:“驴蹄菜是什么,怎会有毒?”
“因妆如驴蹄,所以有了这个名字,很多地方都不会吃它,因为有毒,但是在附近的几个镇子上,百姓会将它焯几次水,泡一晚上便可以吃了,总比饿肚子强。”王炎解释。他小时候曾在城外见到过有人拣这东西,当时还奇怪怎么会有人吃草,还是父亲跟他解释,穷苦人家没东西吃的时候,驴蹄菜也成了美味。
“它一般长在何处?”苏衍又问。
王炎却愣在那儿,嘴里自言自语的嘟囔着什么话。
方茴说那里都是树……
小莹说房子有股霉味……
“我知道了!”
苏衍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你知道什么了?”
“驴蹄菜一般长在溪河边,但是若水城的主河道从城西的宗庙开始,经过官宅流向宫中,最后汇入书院的南湖。这一路上有各部专人清理,常年难以生长这类有毒的野菜,就算有遗漏,也不应该会让它疯长到可以供应十余人几天甚至几月的量,除非是在分支上!”王炎从小生在若水,父亲又是在工部任职,所以对若水城的布局很是了解。那些河道曾有一次大规模改善,跟随工部大人做工程的正是父亲,自己还经常跟在屁股后头玩。但是……王炎却想到了一个致命问题:“主河道分支众多,遍布半个若水,又该如何下手?”
“那就选最偏僻的最不引人注意的,像闹市、书院以东的树林都是偏僻之处,还有云来阁一带也得去查查,虽然人多,但都不是正经人,官兵去的少,说不定正是他们作案的最佳之所!”
王炎想到一个地方:“官宅那片有个冗余坊,就建在大理寺旧址后面,建成已有十余年,朝廷一直没打算整改。我在幼时听父亲说起过,那里环境甚是萧索,不如我也去查查。”
“恐怕你父亲只在年轻时去过一次吧?而据我所知,冗余坊的女子个个能歌善舞,美的不可方物,因为这个还吸引了不少官宦‘明察暗访’。久而久之,那儿便成了‘官楼’。官楼可曾听过?就是官员专用的嫖娼之所。”
“嫖娼?”王炎猜到父亲身为官员,或许也曾去过。这么多年来,父亲一直有个习惯,就是在回家后都要同他说上许久关于工部的事务,譬如工部最近又整改了哪片坊,那坊改了什么,有多少人,谁闹了事,有什么后果,无一不详细,这也是他为何对若水城这般了解的原因。
可是,父亲从未说起过官楼!
苏衍瞧着他满脸通红,以为他没见过世面,便忍不住调侃:“冗余坊没几个做正经行当的,经营的都是什么青楼赌坊,说起来那赌坊可能比你家还大!得空你可得去好好参观,放眼望去连成片的茶楼酒肆,五彩灯笼挂满了街道,可好看了,简直是人间仙境!”
“可是,先生你不是说云来阁也可疑,为何官楼就不可疑了?”
“傻呀,云来阁能和官楼比?那可是达官贵人常踏及之地,你觉得那些人敢去官楼藏人?”
王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是。
“我看闹市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人都是那里头掳来的,不会傻到再藏在那儿。思来想去,也只有云来阁和书院以东的树林了。”
“不管是云来阁还是书院,我带些人都去摸一摸,有驴蹄菜的地方,应该就不远了。”说罢立刻要出发。
苏衍担忧他:“方茴说那里有大量的看守,你跟长孙大人多要些人,乔装打扮了再去,最好等天黑,悄悄过去。”
“苏先生放心,我心里有数。”王炎得意的扬起嘴角:“我来刑部考核的时候就有追踪这项考试,我是满分!”
苏衍微微挑眉:这小子的自信,简直可以和言真相媲美了。
冗长街自南向北贯穿到底,主河道则从宗庙为首,自西向东分布,经过官宅、皇宫、书院,然后汇集于南湖,再由南湖引向山峰外。纵横之间,将若水城分割成四大块:西北区的勾栏瓦舍,东北区的闹市,西南区的官宅,以及东南区的皇宫书院。而百姓居所、商铺等,则穿插分布在各处,以冗长街主街两侧居多。
云来阁依河而建,河道对面就是百姓人家,以一道桥相连。但是那边的人反感烟花之地,所以那道桥鲜有人经过,长年累月的,已经布满了杂草。
刑部抽调了八名‘走吏’,跟随王炎装扮成百姓模样,隐藏在云来阁斜对面酒肆二楼,视线刚好能看到大半条河。
河的的那头,人烟肉眼所见的稀少,想来在往西走,应该就是荒地了。他将头伸出窗外,因视线好,能看到那片房屋再过去点的地方有一片树林。他总觉得可疑,想着等天黑了去看看。
“你是在看河那边的人家吗?”
王炎被一个声音打破思绪,他转头看着那个坐在身边叫作‘曹德’的走吏,木木的点了点头。
“那里呀,早年间还可以,但是在大片的青楼酒肆起来后,很多人就搬离了,都嫌弃这个破地方一天到晚莺歌燕舞,都嫌它坏了风气。”
“都搬去哪儿了?”
“其实就是往冗长街集中了下。空了也好,省的一天到晚去刑部吵吵!”
“他们还去过刑部?”
“可不嘛!一到了晚上青楼就热闹起来,这热闹里头啊还有很多奇怪的声音。”
王炎猛的看向他:“什么声音?”
曹德煞有其事的说:“是哭声,吓坏了很多小孩儿!我们那片地儿有人猜测,应该是青楼里的女鬼在喊冤,怨气冲了天!”
“放屁!”那坐在对面叫‘薛皮’的走吏纠正道:“其实就是青楼里的女子在哭叫罢了,声音传到河那头,被风一吹,就意外成了鬼叫。”
原来真的有‘鬼叫’,方茴说的是真的!
王炎再次看向那条路,心里慢慢的明朗起来。
“去把派去书院的人都叫回来吧,应该就是这儿了。”
“怎么,鬼叫你也信?”薛皮觉得此人太急功近利了些,刚来刑部就想立功,却不懂脚踏实地,看来以后不能长久。
王炎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喝茶,气氛瞬间变得很奇怪。
“刑部侍郎一直空悬着,我看,长孙大人这是在培养你。”曹德为了缓解气氛,又跟王炎说起了另件事。
薛皮一听是关于侍郎人选的事,立即来了兴趣,凑过去说:“听闻朝廷其实早有人选,但是长孙大人迟迟不录用,原来真的是有内定!”说着,好奇的看向王炎,拿手肘碰了碰他:“小兄弟,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的,竟然有这等本事,以后你别见外,我们几个随叫随到。”
话音刚落,分散在别处的几个走吏都纷纷投来友好的笑容。王炎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挪了挪屁股,干脆整个人靠住窗户,兀自欣赏水上风光。
曹德年近四十,满脸胡茬,一股子市井气,但一双眼睛很是明亮,或许是爱打听事儿的原因,总时刻保持着活力。此时他又另起一话道:“这次略买人口案沉埋多年终见曙光,刑部算是立了大功,还得感谢那位苏先生,若不是她,多少被掳女子无家可归,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呀。这位苏先生算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书院那位苏先生真的有这么神?仅凭那些女子的只言片语就找到了关押点?”薛皮凑得更近了,就差没和曹德坐一块儿。
“人家也是替刑部破获两宗悬案的人,自然聪慧非常,你一个小人物只能望其项背呀!”曹德似乎很膜拜苏衍,说到她的时候,两只眼都是格外精神的。
薛皮倒是听过这件事,但是坊间流传总归带着神奇色彩,不可全信。加上在他的认知当中,女子能力远不如男人,放眼全若水,女子不都是深藏于闺中,出人头地的只有男人!
他心里暗暗看不起曹德,一天到晚就知道以讹传讹,在刑部几十年了还是个走吏,自己可不能同他一起堕落。但只有一件事他是说对了,刑部侍郎这个职位,长孙大人看好的就是面前这位小少年。自己不过三十出头,大好前程在眼前,可不能让它溜走。薛皮往窗户边挪了挪,给王炎倒上茶水,客气的笑着道:“区区书院女先生,哪儿来的能力去破案。要我说,还是王炎兄弟你的能力好,才能将这桩棘手案件做到今日!”
王炎皱眉道:“苏先生是靠着自己的能力破了刑部不能破的案,你们就算不能接受,也该尊敬她!”
薛皮撞了一鼻子灰,急忙埋头喝茶,不敢再言语一句。
曹德自然是得意的,不忘火上浇油一句:“说到底我在刑部干了二十年,什么没见过,又有什么逃得过我的眼睛?谁是谁非,谁有能力我一眼就清楚!”
王炎看着他们窝里斗,觉得烦,便起身出去散了散心。
茶过三巡,天色尽暗,华灯初上的花街柳巷摇身一变,仿佛过了节般热闹。
“走!”
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即跑下酒肆,在迷宫一样的巷子中穿梭,过了桥后,转眼便消失在那片房屋。
这里的房屋和房屋之间参差不齐,路也狭窄。几人七拐八拐,才进了树林。王炎站在树林中被人踩踏出来的路上,回头看向白日坐过的酒肆,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那晚方茴仓促下逃离,经过这条路时看到酒肆那边的灯火,但因为树木和房屋的关系,将那些灯火遮挡了一些,又因为河面的原因,所以阴差阳错下让他看到了扭曲的光。而那鬼叫,自然就是青楼里传出来的声音了。
王炎转身看向西面,伸出手指向那处黑暗:“就在那儿!”
一行人一路疾跑,不多时便已投身入一片黑暗,身后的青楼酒肆早已消失。曹德点亮了火折子,小跑到王炎身侧,小声说:“此处荒僻无人,地形复杂,如果要找马蹄菜恐怕很难,不如沿着此路一直走,咱们一边走一边小心观察,如果那些人确实在此,周围应该会有痕迹。”
王炎点点头:“曹大哥你经验多,麻烦前面引路。”
曹德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般恭敬,心花怒放的就应下了。
今晚天气不错,起码还有星星,加上火折子的光,隐隐约约能看见远处有一些房屋连成一片,但是没有火光,不确定有没有人住。曹德吩咐一手下人先过去打探,剩下的都和他一起在附近寻找马蹄菜的踪迹。
王炎蹲在一处土坡后稍作休息,突然问正在杂草堆里翻找着什么的曹德:“你在刑部多年,能力也很好,为何只是走吏?”
火折子的光照下,能看到曹德的脸上沟壑展开,似乎是笑了笑:“走吏怎么了,都是在为长孙大人做事。”
“我的意思是说,所有人都想着往上爬,既然有能力,为何不试着去争取。”
曹德放弃翻找,一屁股坐在他边上:“在走吏堆里我是最有经验的,不管是老人还是新来的,都愿意听我。刑部每年招收走吏不多,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我在,我冲在前头,就没人会出岔子,大家都好好的!所以几年下来,来来去去就是我们这些人在干。从一开始的五个人,到今日的十八人,除去回家抱孩子的,基本都在。但如果我贪图荣华富贵不做走吏了,谁来引导他们,谁来保护他们?”
此时的曹德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倒让人十分信任。
不远处的树林传来一阵沙沙声,一个走吏猫身跑了回来,激动的指着后方:“那边是一处老房子,有两个人守着,院子里有烛光!”
几乎同时,剩余的人也回来了,手里拎着许多野菜,王炎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驴蹄菜。所有人顿时来了精神,将目光纷纷投向王炎。
“咱们分头行动,曹德挑选三人绕到后方,探清地形后,留两人守住他们的退路,然后你翻进去控制一路守卫,找到被困人所在。不过切不可强攻,若发现不敌,宁可暗中等待时机。薛皮你带领三人从院墙两侧进去,控制前门一带守卫。我就从大门进。”
王炎吩咐完,所有人却没有打算行动。曹德不敢相信的问他:“你要自己进去?”
“大门只有两个守卫,我单枪匹马反而不被怀疑。我去闹点动静,吸引一些守卫过来,给你们创造机会。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自有打算。”
曹德半信半疑,但看到他如此冷静,便也妥协了。从队伍里挑了三个机灵的,便跳进了黑暗的树林。
薛皮拍了拍王炎的肩膀,由衷地说:“刑部有你,确是幸事!”
穿过树林,尽头矗立着一座宅子,青瓦白墙早已破旧不堪,墙皮剥落严重,大门也是锈迹斑斑。门前还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停着一辆马车,边上是一间马厩。
看这宅子的外观,却和官宅那边的样式不同,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老宅子。
王炎没有过多思索,熄灭了火折子,走了近去。
那两名守卫见到有人过来,其中一人迅速拔刀跳下台阶。
“何人?”
王炎连忙拱手作揖:“小生迷了路,也不知怎的,刚刚还在云来阁附近溜达,走着走着就进了树林,现在可好,出不去了!还请大爷帮忙指路。”
那年轻守卫一听是走错路的,便放下了刀,给他指了条后方的小路。王炎回头看了眼他所指的地方,才发现确实有一条路,只是天色黑没看见,加上树林遮盖,很是隐蔽。王炎感激涕零的又拱了拱手:“天黑了,实在看不见路,烦请二位能否借一借火折子,改日小生一定还上!”
“怎么回事?”守在原处的守卫发现异样,便跑了过来,怒气冲冲的就要赶人。王炎也不是好惹的,当即跌坐在地,带着哭腔说:“二位大爷怎么如此无礼,小生我不过是借一借火折子,何必对小生拳脚相加!”
“别嚎了!”
王炎仍不做罢,扯着嗓子哭闹,嘴里还叫嚷着要让刑部大人做主。那俩守卫吓得不清,捂着他的嘴巴就拖到了宅门口。
“想活命就闭嘴,我借你火折子,出去要是敢乱说,小心你的皮!”
王炎立即点头答应,便不敢再哭喊。
那年长些的守卫急忙制止说:“你觉得他出去后能安分?”
“怎么?你怕他说出去?”
“这地方离云来阁这么远,一般人根本找不到进来的路,怎么这么巧他进来了?还借火折子?我看,你是想方设法套我们的话,你究竟是谁?”年长的守卫立即发现了王炎的破绽,面露凶光,当即拔了刀,架在王炎脖子上。
王炎吓得浑身一颤,急忙辩解:“大爷别误会,小生真的是走错了路,不信给你看小生在云来阁喝花酒的凭证!”说着给他看姑娘的巾帕。年轻守卫疯狂点头,对同伴说:“就是云来阁的味道,说起来,好久没去了,浑身都痒了!”话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开。
“我看你是皮痒了!”年长守卫夺过巾帕,问王炎,“你真的从云来阁过来?”
“比真金还真!”
他谨慎地打量着王炎。看他小白脸的模样,确实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这巾帕也确实是云来阁姑娘的随身之物,但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就能杜绝后患!
正要动手,却惊闻门内有动静传来。二人皆怵然而起,丢下王炎就跑了回去。
王炎立即爬起来,跟着进去。
刚绕过影壁,就见庭院内东西两角的水缸倒插着两个守卫,皆已毙命。水漫了出来,同地上的血一起流成了河,顺着地板缝将东西两处厢房前的草坪都浸透了。
两守卫正要去救人,去被一声爆炸声吓得呆在了原地,只见西北角已经窜出了火,转眼间就冲上了天,将周围的树都殃及了。熊熊火光下,薛皮领着几个兄弟跑了出来,迎面撞见守大门的两个守卫,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揍了上去,嘴里还不断咒骂:狗娘养的!
解决了守卫,薛皮扭动着手腕,笑嘻嘻的对王炎说:“火是我放的,那两人是我倒栽的葱,没见过吧?”
王炎只是客气的对他浅浅一笑,伸出手指了指大门紧闭的正堂:“人应该在那儿,还是救人要紧。”
话音未落,那门突然从里头被踹开,一群女人蜂拥逃窜出,个个头发凌乱,神情恍惚的,看着应该已经被关了很久了。
曹德一脚踹碎大门,从里头出来,啐了口,骂道:“谈岑这个伪君子,看他人模狗样的,背地里竟然干着这样损阴德的事儿!我看就应该株他九族!”
“诛几族的事就交给朝廷了,咱们赶紧把人安顿好,然后将这所宅子搜一遍,有用的证据集中起来,我再去禀报长孙大人。”王炎道。
“自然是。”曹德跳下台阶,“我已经交代下去了,兄弟们正在后院搜呢!”
薛皮当即反应过来,连忙吩咐兄弟去搜查东西两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