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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之孝住在城西,那里一共三个坊,他的住所和后山杀人案中的药铺在同一坊,名为永和坊,只是相隔一条街。其住所前后都是人家,以弄堂为隔,每家每户都有围墙,整一片比较规整。但只这一片,便有数百户,更别说其余两坊总计。
王炎将苏衍的计划告知长孙无争后,长孙无争立即派出三十余人,乔装打扮,隐藏兵器后由王炎兄弟调遣。夜幕来临,王炎兄弟立即领兵去往城西。
杨琏稚气未脱,更有些吊儿郎当,但此时关键时刻,也收敛起了性子,领着一队十余人,分散开往余之孝住所街对面的人家去搜查,而王炎则搜查周边所有住户。
夜渐渐入深,每家每户也陆续熄了火烛,进入了梦乡。只有那些跳跃在围墙、屋顶上的黑衣人,仍旧毫无疲劳。
鸡鸣过后,天际泛出浅浅的红白光,一点一点将每户人家照亮。
城西药铺的掌柜大清早就起了床,拎着夜壶,哼着小曲儿便出来了,悠哉悠哉地去隔壁巷子里倒夜壶。刚走没几步,突然惊叫起来。只见眼前横七竖八躺了一群人,都被抹了脖子,吓得他一个手软,夜壶翻倒在地。
那些死人都横在巷子深处,瞪着大眼睛,身上还有许多血窟窿。
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少年,手里的刀刚刚擦干净,却还是有一些血渍未能抹去。那少年撞见掌柜,吓了一大跳,掌柜更是吓得路都不会走,支支吾吾地说:“老朽路过,老朽啥都没看见……”
少年看了一眼脚边的死人,懊恼的骂了句:“忘记这里有个老头了!”
一听这话,掌柜当场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在自家床上。他拉着儿子的手就说杀人了。可是去巷子里查看,却并无死人,就连那些血渍也消失不见了。掌柜仍旧坚持说是去倒夜壶看见的,明明有个少年郎拿着刀,脚边全是被他杀死的人,那些人他还见过,一直住在这片坊内,相隔只有一条弄堂!儿子不信,对他说一定是做噩梦了,你看你的夜壶不还在床边吗,里头还有你的夜尿呢!
掌柜揉了揉眼睛。哟,还真是,黄色的,一看就是前几日吃多了补品上火了,还真是自己的!
掌柜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一个劲的说:幸好是个梦。
不远处的院子里头,王炎瞧着弟弟许久,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杨琏红着脸嘟囔:“有什么好笑的,你都笑了半个时辰了!”
王炎很是自责,自己不该笑话亲弟弟,随即深吸口气,故作镇定:“亏你憋了一晚上的尿,不然,那老头可就要去官府报案了!就是这尿啊,确实够骚,你吃了些什么?”
“不就是最近太累了,想着给自己补一补,”杨琏看了眼哥哥那副嘲笑自己的样子,脸更红了,“别笑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我把他的夜壶恢复原状,眼下我们可得去刑部好好解释了!”
“行了行了,不和你闹了。走吧,人都差不多转移了,咱们去跟苏先生和长孙大人汇报。”王炎将弟弟一把拽过去,揽住肩膀,钻进了一辆马车。
长孙无争一一安顿好了这十六名被拐女子后,便将苏衍请到了书房。推开门,正撞见左卿,扶着一碗茶,抬起清冷的眼,与他们对视良久。
末了,只是淡淡的回应了笑。
苏衍没顾得上他,追着长孙无争就说:“大人,那一十六名女子都见过余之孝,目前余之孝是肯定逃脱不掉干系的,但是我们的目标是谈岑,您给我三日时间,我一定能从他身上找出谈岑的破绽!”
长孙无争慢条斯理的推开窗户,然后坐在书桌前,喝了口热茶,才道:“左卿,你看准的人,确实很有才能,只是可惜他是个女儿身,否则我刑部定要向你讨了她去,我刑部可就出名了!”
左卿作了作揖,微笑道:“大人说笑了,苏衍只是教书先生,插手案件不过是因为牵扯到了书院的学生,她才不得已如此。”
“可是这次呢?这次可是你推荐的,你还不是看好了她的破案能力?此等人才不能浪费在书院。”
左卿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万年不变的假笑。
苏衍惊讶的看向左卿,原来,不是西楼偶然提起,而是左卿有意为之,他为何推荐自己?
“冒昧问一句,为何是我?”苏衍忍不住发问。
“因为你身份单纯,背景单一,而且你不是容国人,最重要的是,你是个女人,女人,最容易掩人耳目。墨斐监视着书院乃至整个若水,我无人可用,你自然成了最佳人选。”
“无人可用?”苏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长孙无争,再看向左卿,“西楼,砚生,还有那些曾经在比武招亲上露面的参赛者,不都是你的人?”
“都是熟面孔,不可用。”
“你既然出现在这,想必长孙大人也与你同一阵线了吧?其实我早应该发现了,一直持中立的刑部怎么突然派了两个刚上任的少年来帮我,原来,是你。”
“都是自己人,不必太计较。”长孙无争打破僵局:“苏姑娘,左卿用心良苦,同时,也实在没办法。墨斐势力如日中天,眼线遍布全国,我们必须格外谨慎,选中你自然是有左卿的用途,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那刑部呢?刑部每年收入那么多生面孔,为何你们不去查,偏偏让我去?我的命就不值钱了?”
长孙无争有些尴尬,捏着手指在桌上不断敲击,却不知如何解释。左卿缓缓解释:“我没来之前,若水一片乌烟瘴气,官官相护,奸逆当道,底层百姓痛苦不堪。长孙大人虽是刑部尚书,但他孤立无援,能维持到今日已经很不容易。可是刑部中也有墨斐眼线,长孙大人知道是谁,可是没有办法斩草除根。所以,刑部并不安全,只有那两个还没进刑部报道的少年,尚能可用。”
“这么危险?”苏衍下意识看四周的阴暗处,突然有种处处是眼睛的错觉。
长孙无争微微叹息:“十多年了,从前尚有毓后压制陛下,有歌家稳固朝堂,墨斐就算有异心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惜毓后一死,容国就成了墨斐的天下!”
苏衍从未想到会从长孙无争口中听到姑姑,看他的眼神,似乎是对姑姑有种不一样的情愫。十年了,还能保持这样的情感,想必是深入了骨髓……
苏衍心里有一个猜想,让她都觉得震惊。
“那批女子就由你去收集信息,但凡有用,均要记录。我还是派给你王炎兄弟,你别看他们初出茅庐,但凡是能被我刑部收录之人,不管新兵老人都是有他所长的。兄长王炎,谨慎细心,能查案情中常人所不能查之处,他的能力很强,将来也不会仅限于刑部!”
“那杨琏呢?”苏衍问他。
长孙无争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我有一位挚友,曾经与我并肩作战,后来战死了,死前将幼子托付于我,我必须要照顾好他。”
“所以说,杨琏不是王炎的亲兄弟?”
“都不是同一姓氏,自然不是同父同母。”
“可是……”
“杨琏是不是说,他随他母姓?”
长孙无争看向窗外,苏衍却发现,他的眼角噙着泪。
“杨琏是我挚友所生,家中独子。他父亲战死后,唯一的母亲也随他去了,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我给他找了户人家,当家的是江南的商贾,有一个儿子刚满三岁,就是王炎。这户人家家庭和睦,最适合不过。可是不知怎的,王炎知道了杨琏的身份,所以从小就冷淡这个没有血缘的孩子,但是当刑部开放考核招收时,他还是带上了杨琏。”
“原来,其中有这样的故事……”苏衍感叹着,不由得想到自己。王炎哪怕这般讨厌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关键时刻还是放不下他,而自己呢,却在佛柃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放开了手。
苏衍急忙告退,管家侯在门外,听到动静,便立即随去,将她引至安顿受害女子们的住所。
长孙无争待苏衍离开后,终于问出了心里藏了很久的话:“这位苏先生,就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聪慧过人不说,胆识也非一般人所能比,但我却觉得,她对你的用处不仅仅于此吧?她的身份,应该也就不简单了。”
“大人想说什么?”
“左掌事,事已至此,还要瞒我?”
左卿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说:“大人猜到的,不要与她说便好。”
“你们的计划我不过问,你们想说我便听,让我做什么,我自然乐意,”长孙无争盯着他,突然又问:“但是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十年前的事,你就真的确定是墨斐做的?”
左卿蹙起眉头,转头看向他:“大人这是何意?”
“十年前,玄家的案子和宫殿的大火可是同一个月发生的,既然那场大火是墨斐蓄谋已久,他又是如何分身,操控远在千里之外的赵国玄家?”
“墨斐手下众多,派几个人去轻而易举,他为了得到兵器谱全本,大费周章制造一场屠杀,是他的性格。”
“或许吧,一本兵器谱,整个天下为之癫狂,呵!”
长孙无争心里仍旧怀疑,墨斐当时只看中权位,兵器谱对他来说无非就是讨好陛下的工具,可相比区区兵器谱,铲除皇后太子才是他通往权力巅峰的捷径。何况,玄家远在千里,对他毫无威胁,唯一的和京都的联系也就是和歌家罢了。
可是左卿不信,他的眼里,只剩下仇恨了。
温暖明亮的房间内,那少女站在屏风后,姣好的身影在屏风上显露无疑。苏衍都愣住了,她的回忆里,只见过师父的。那时候自己还小,师父也不避讳,总在她面前脱去上衣,大热天的摇蒲扇,一边叫骂着鬼天气一边领着她去街上领冰块。蒯烽镇不大,却有个楚城来的富商,也不知他如何带来冰块。总之,那时候炎炎夏日,富商总是免费赠送冰块供镇上的人消暑。
回忆虽美好,却也短暂,苏衍回到现实,嘴角还噙着笑,她觉得那时候的时光才是最好的。
“姑娘。”苏衍在门口敲了敲门,“门未关,打扰了。”
那女子手忙脚乱收拾好自己,才姗姗出来。她生的好看,一双狐狸眼,略施粉黛,衬得愈发妩媚。
她怯怯的说:“民女罪过,不该敞开门换衣裳,请大人责罚!”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苏衍急忙阻止:“我不是官,你见过哪个女人做官的?”
那女子抬头看了看,意识到自己认错人,才愿意起身,却还是怯懦懦地:“那也是这里的贵人,民女……”
“不都是人?”
女子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苏衍将她扶到贵妃塌上,问她:“你是闹市之人?”
女子摇摇头:“黄牙子镇的。”
黄牙子镇?
“就在若水附近,说是镇,却没多少人住,更没有衙门,就只有若水城派去的几个官差。”
苏衍从未听过这样的镇子,继续问她:“那你叫什么名字?你又是怎么被绑来的若水城的?”
苏衍的话说到了她的伤心处,女子擦着眼泪说:“民女方茴,家里贫寒,只有一位患有腿疾的父亲相依为命。民女没有傍身的技艺,便想着找份洒扫的活计,正巧镇外贴了告示,说召一批女子,伺候官老爷的,每月工钱足有十枚铜钱!”
“民女问过贴告示的,他说他妹子也在官老爷府上干活,每月有二十枚铜钱,我便心动了。可没想到,那就是个陷阱!”
方茴讲到激动处,眼泪簌簌而下,话也说不成一句。苏衍不知如何安抚,只能展开手臂,在她肩后轻轻拍着。方茴心情平稳了一些,继续说:“我们都被关在一处,每天暗无天日,被禁足在一处房屋内,看守的人很多,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只要有人试图逃跑都会被抓回去,然后就是一顿毒打。有人受不了上吊了,还有人活活被打残废,他们就把她扔去了外头,被野狗啃!”
“有人死了?”
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去回忆,可是回忆,总在折磨着她。
“民女是唯一一个逃出去过的人,跑了很久,可惜,只差那么一点点,民女就能逃出城门了!”
“等等,城门?你第一次被关押之地,也是在城内?”
她点了点头:“那个地方很偏僻,只记得周遭很黑,没有人家,我跑了很久才见到一些光,那些光很奇怪,扭曲的,还有……还有鬼叫!”她发觉苏衍投来异样的目光,连忙解释:“可能当时太害怕了,只顾着往城门跑,听错了,看错了吧。”
苏衍却不泄气,又问:“与你在一起的人当中,有没有人也去过那儿?”
“听小莹说她去过,到永和坊前,她就在那儿住了两天,但是我们所有人在路上都是被蒙着黑布的,根本不会知道路线。”
百密总有一疏,每个人回忆点线索,拼凑起来,或许就能找位置。
那里,一定还有被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