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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院内树影摇晃,衬着楼阁上那户窗内的中年男人身形有些单薄。
仆人禀报后退去,他仍站在窗前,望着一院子空荡荡,愣了很久。自从苏衍离开后,他就命令手下开始遣散众人,变卖家当。短短一日一夜,已经快搬空了。
“查完后山查断云轩,查完断云轩又查暗市,她这是在引火自焚,她不知道那些人都是非富即贵么?墨斐恐怕早就发现了,对付她是迟早的事!”他一拳砸在窗上,他不理解苏衍为何还是改不了性子,这里不是蒯烽镇,他们更不是李鬼,在蒯烽镇可以为了正义出头,但是在若水,出头必死。
他看向书窗下案边坐着的老者,眼中泛起了泛泪光,他重重叹了口气:“王爷,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或许,这就是她坚持到今日的原因吧。”歌政嘴边挂着闲淡的笑,对他道:“其实你们都一样,为了心中那个执念可以坚持几年,甚至一辈子,你何尝不是为了我的一句话,守护了阿衍近十年?”
“是啊,已经十年了…”苏溟自嘲的摇了摇头笑:“王爷,你何时告诉她真相,我和她隐姓埋名这么些年,再如此下去,就真的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身份?或许永远以苏衍的身份活下去,还能无忧无虑些,若水这座修罗场,他不想自己的女儿进来。
十年前,扶桑殿失火,若不是他,世上恐怕再无歌毓和卫臻。可是就算他想尽办法提前布局,还是没能完全救下他们母子,最后一个疯,一个失踪,至今没能团聚。
当初妹妹若不是为了歌家答应陛下,她就不会是毓后,更不会落到今日下场。结果,其实早就明朗了。
他缓缓垂下头,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心头,他终于没忍住,落下了泪。
“玄家灭门,只有左卿活了下来,可是他一直没有放弃复仇,哪怕只剩下他了!可是歌家呢,那些人好像已经忘了毓后和太子,没人提过他们,也没人怀疑过他们的死因,只有我,也只有我了……”
“王爷,左卿做的那件事,最终的结果同我们的是一样的,我们只要拼尽全力帮他,一定能替毓后报仇!”苏溟一洗方才的颓废,眼神坚定道:“我相信左卿,更相信王爷,终有一日,我们都能重见阳光!”苏溟看向院子里那个身形单薄,靠着亭柱发呆的女孩,怅然起来:“这女孩也是可怜,亲眼看着姐姐被掳走却无能为力,若非阿衍出手,怕是这辈子都没希望再与她姐姐重逢。”
夜深沉,四周寂静,唯独闹市青楼内传出一阵阵竹笛声,仿佛黑夜一束光,海上孤舟。
王炎兄弟做梦都想在刑部闯出点名堂,让乡里邻居对他们刮目相看,是以对这次苏先生分配的任务万分上心,马不停蹄地就去刑部禀报,然后转头就去了那南街柳巷之地。
青楼夜间开放,迎接众宾,花钱潇洒,一夜春宵。王炎兄弟一表人材,穿着却仍是去闹市的那一套,不出意外的被守卫拦在了门外。
杨琏懊恼:“来得急,忘换衣服了!”
“来都来了,总不能再回去吧。”
“要不亮出身份?”
“万不得已不可惊动百姓,随机应变吧,”说着,王炎摆上笑颜,对守卫行礼道:“两位大哥,今次来得及,先许我进去,我让我这位兄弟回趟家,立即送银子来。”
守卫满脸不耐烦:“有钱进,没钱滚,云来阁从不赊账!”
王炎好言道:“大哥可能误会了,我并非要赊账,只是……”
“云来阁是何等地方,你们两个乞丐也想进去?痴人说梦,赶紧滚,别脏了这块宝地!”
“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乞丐?”杨琏撸起袖子,上前理论,“一个破青楼,全天下最脏的地方,也好意思嫌弃乞丐?你们不配!”
那守卫面色铁青:“你再说一遍。”
杨琏抬起下巴,嘴角上扬,满脸得意:“破青楼,脏!”
当杨琏被打飞出去,并同时高喊快进去的时候,王炎瞅准时机从守卫侧面钻进青楼,如游龙之形,旁人见状,不禁感叹一句:好身姿!
杨琏一屁股坐在地上,刚爬起,又见守卫扑身而来,慌忙躲开,然后反身压上,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王炎听闻门外打斗声,咬了咬牙,转身又冲了回去。
门外已经一片狼藉,守卫掐着杨琏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打横抱着,眼看就要扔向路边那臭水沟里,千钧一发之际,王炎飞身过去一把接住,二人就地一滚,稳稳停在一边。
杨琏起身拍了拍屁股,笑的张扬活泼:“哥,你看,他被我打成了个猪头!”说着指着守卫的脸,笑得捧腹。
王炎一把拍在弟弟脑袋上,忍不住骂道:“你傻不傻,不怕被打死啊?”
杨琏丝毫不在意自己满脸伤痕,咧开嘴角呵呵笑道:“他可不敢打死我,打死人是要背人命的,背了人命是要进大狱的!”
“你忘了我俩现在衣着破烂,形如乞丐?”
“哟,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还打起来了,可别吓坏我的客人!”
守卫一听这声音,急忙转身跪下:“徐娘,此二人闹事,是否报官?”
“不必了,退下吧。”
众人散去,青楼门前迅速恢复如常。徐娘盯着两个衣衫褴褛,样貌却是俊朗清秀的少年,忍不住发笑:“这年头,小伙子不干正经伙计,怎么还要起饭来了?”
杨琏急忙解释:“我们不是乞丐,我们是来查案的!”说着要亮令牌,王炎却按住了他的手。
“人多眼杂,不可乱说!”王炎骂了一句,转头对徐娘说:“有些事情我兄弟二人想冒昧请教徐娘,不知徐娘可否给予解惑?”
“解惑?我看是闹事吧?”
“都是误会,我这位弟弟性子急,才让守卫大哥以为是来闹事的,其实…其实我们是来找一个人。”
“找人?”徐娘大为光火,“找人找到青楼?还打伤了我的守卫,你们不是闹事的是什么?我刚才是看在你们年纪小不想坏了你们的脸面,这才让大家散去,没想到啊,小小年纪,说谎话脸都不红,看来我还是得报官,让你们好好反省!”
“徐娘您误会了!”王炎急的满头大汗,“实话说吧,我二人乃刑部所派,暗中调查一件案子,其中涉及到一个可疑之人,此人或许进出过云来阁,是以,我二人深夜暗访,没想到闹了误会。”说着,还是亮出了令牌。
“哟,还真是刑部的令牌!可万万不能让人看见,否则又要生出事端来了!”徐娘慌忙替他收好东西,重新放回他的袖子里。
“这下信了吧?”杨琏高高抬着下巴,得意地说。
徐娘连连点头:“二位深藏不露,那话咋说来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她突然好奇起来,过去将他二人引入巷子暗处,问道:“是何案件,竟要你们暗访?”
“案子不便相告,但请徐娘回忆回忆,可否听过或者见过一个叫‘王凉’的男子,像个书生,年龄应该已经过了而立,小小的眼睛,嘴唇很薄。”
徐娘却觉得奇怪:“何谓‘像个书生’?”
“此人住在闹市清河坊,以书信谋生,应该参加过科举。”
“王凉?此名未曾听闻,你说的模样,我也未曾见过。云来阁一天接待上百上千人,我可记不住一张普普通通的脸。”
倒也是,云来阁进进出出无数人,她怎么可能去记得住一个每月仅来几次的人。王炎顿时泄了气,正要告别,徐娘却说道:“何不去大京赌坊问问,那可是全京都最热闹的赌坊。”
王炎顿时茅塞顿开,连忙向徐娘拱手作揖。
大京赌坊就在离云来阁不远处的转角,面向三岔口,位置倒是挺好。屋檐下两个贴着赌字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着,门前两头石狮子已经被人摸的增光瓦亮。杨琏正好奇着,路过的男人瞧见,便停下脚步说:“进去赌钱的人都会摸摸它,说不定就能有好运,能赢钱!你们两要不也摸摸?”
杨琏嗤之以鼻:“封建迷信要不得,鬼才信!”
那男人笑了笑,转身离去。
“哥,你信吗?”
王炎斜嘴一笑:“有时候吧,你还真得信一信,你看我们刚到刑部报道,正愁着如何立功,就出现了苏先生,这不是老天爷在帮我们?”
“哦!对,这点还真对!”
王炎看了眼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的弟弟,宠溺的按了按他的头发。
刚进赌坊,迎面而来就是一片灰蒙蒙,带着呛鼻的味道。等适应了环境,才发现乌泱泱的全是人头。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管事的,刚要问话,突然身后被人推了一把,杨琏一个没站稳,扑在了赌桌上。几十双眼睛瞪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王炎急忙将弟弟拉了起来,满口道歉。赌客们却不买账,有人骂道:“好好的一副牌,还没看清点数,哪儿掉下来的杂种,坏了爷的好事!”
王炎急忙道歉:“是在下冒犯了,诸位海涵!”
“海涵个屁,这副牌我可是能赢的,这小鬼坏了我的牌,你说怎么赔?”
杨琏实在忍不下去,一拍桌子,怒道:“不就一副牌,重新来过不就好了,吼什么!”
那人怒气冲天,爬上赌桌,抓起骨牌就要揍他。杨琏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脸色一白,幸好掌柜及时出面圆场,才算平息了一场风波。
那掌柜端详着杨琏,讥讽道:“小伙子火气蛮大,可惜也只剩火气大了。”说罢叫来手下,打算将他二人轰出去。王炎先一步将他拦住,偷偷给他看刑部令牌,并说:“我二人不是来闹事的,是想打听一个人。”
掌柜一看是刑部,战战兢兢地问道:“谁?”
“王凉。”
掌柜眸子一震,急忙将他拉到无人处,才道:
“二位大人,此人犯了何事?”
王炎只是说:“刑部所查之人,必有原因,只是不便告知,还请见谅。”
“哦,不便相告啊……那也成,只是我说了有什么好处?此人可不是一般人,若我说了什么给赌坊引来祸端,可就得不偿失了!”
“掌柜,你应该知道,刑部办案,所有人必须配合,若知情不告,可是会落下一个欺瞒包庇的罪名的!”
掌柜眼神一震,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屁孩竟然这般强硬。无奈的笑了笑,才说:“此人是我们这儿的常客,只是并非天天来,他有规律,每月月底来,每次都带了很多银两,可是我却知道,此人住在闹市,怎么看都不会像是个有钱人。我怕此人背了命债,到时候再牵累我这赌坊可不划算,便派人暗中跟踪,这不跟不知道,一跟吓一跳,你猜派去的那人看见了什么?”
“什么?”
“他去了官宅,谈府!”
杨琏高兴的拍了拍王炎的大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苏先生!”
王炎却说:“这有何用,不过是知道了王凉去过谈府罢了,得有证据!”
掌柜急忙说道:“证据还不容易,王凉每月月底来,这不快到月底了,二位再等五日,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王炎看了看掌柜,不禁腹诽:若水开了不下十家赌坊,一直都是合法经营,未曾听过官府对他们有任何打压,可是此人如此慌张,看来这赌坊内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王炎冷冷一笑道:“既然掌柜愿意配合,在下一定会在长孙大人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以后赌坊周围,一定太平。”
在掌柜满口感恩声中,王炎兄弟二人离开了此地。杨琏忍不住问哥哥:“你说的那些话可是当真?”
“你也信?”
“我当然不信,你我不过是刑部新人,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去跟长孙大人说话!”
王炎微笑道:“你我初来乍到,能有幸参与此案,也不知走了多大的运气,所以小心谨慎的同时,更要胆大心细,说不定还真的能和长孙大人说上话呢。”
杨琏听得一头雾水:“那你方才说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王炎停下脚步,将弟弟揽在怀里说:“暗市是刑部派给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是分内之事,可是如果我们再多办一件案子,是不是就能获得刑部认可,名声不久打响了!”
“对啊!”杨琏拍手称赞,“哥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赌坊……”
“总归有猫腻,且盯着他,早晚会让他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