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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末轩给苏衍跳了一支兰花醉,昏沉沉的烛光下,飘动的帷幔后,青白色的舞裙仿佛窗外被风吹起的树叶,轻盈飘逸的美中,却有一丝丝孤独。
一晃已入后夜,舞已尽,三人都已微醺。期间行酒令,猜拳调笑,最后干脆拉着末轩一起痛饮,将她灌得一塌糊涂。
徐娘闻声而来,这屋里头除了苏衍,其余人统统醉倒在地,赶紧叫来几个贴身丫头将她们抬去厢房安置。
徐娘在她身边绕了一圈又一圈,高声咒骂:“我这儿好歹是烟花楼,你一个大姑娘家有事儿没事儿来光顾算个啥?还,还把我的镇店之宝都灌醉了,你求啥呀!”
苏衍努力扒开一只眼说:“上回碰到个女阎王,还有上上回那当官的,都拿我来这儿说事,你说他们是不是和我有仇?我不过就是来这儿开心开心,一没犯法二没碍着他俩,何苦如此针对!越不让我来,我偏要来!”她闭上眼准备休息,又跳起来:“哦对了,他们还是一家人!”
徐娘恍然大悟,一屁股坐在床沿:“长孙家?”
苏衍坐起身,咦了一声:“你这都能算到!”
“你每次来这儿都会抱怨长孙熹,我脑子一激灵,就猜到了是她在挑唆。”
苏衍哀叹:“可不是。长孙熹定是同我有仇,才让她如此针对。她也是奇怪,整天担心我勾引他表哥,她明明是有婚约的,怎的还一股心思的放在言真身上!”
徐娘听她如此抱怨,便说:“长孙熹这人,或许她身边的人不知道,但我却清楚,风流成性,挥金如土,简直是男版的娇如玉!”
“娇如玉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若水的名人儿!当今门下省尚书,梁鸾!”
苏衍歪了歪嘴:“谁呀?”
徐娘郁闷的拍了拍她的大腿:“这号人物你都不知?懒得和你说,浪费我今早喝的燕窝!”说罢便要出去,却被苏衍一把拽住裙角,笑嘻嘻地求:“好姐姐,透露透露呗。”
徐娘扭动着身板,嘿嘿笑着又坐了回去,“我跟你说呀,我这虽是小道消息,但其实烟花巷的人都略知一二,只不过这种事情没人敢传出去罢了,是以,你就当个下酒菜听听,酒醒后便不要当回事了。”
苏衍了解徐娘,那是藏不住事的人,但又是个胆小怕惹事的,她一边忍不住同自己透露秘密,一边又怕自己说出去,如此矛盾,让人实在是忍俊不禁。
心里虽如此嘲笑,为了保全她的颜面,还是乖乖的同意了。
徐娘这才安心跟她说:“梁鸾也是云来阁常客,虽说容国向来不管制官员嫖娼,但对于太逾越的也会加以惩治,譬如前户部尚书,就是因为日夜住在青楼,搁置了尚书台下达的文书,被革职查办了。还有前大理寺尹卓,曾经也是流连青楼和赌坊,虽说没被革职,却被罚了三年俸禄。”
苏衍不禁疑惑:“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什么惊天新闻,没劲。”
“嚯!你可真是胃口大,这都觉得没什么?不过我刚才说的都是铺垫,我要透露的是,这个梁鸾和长孙熹一样,在外头养着人,长孙熹养男宠,梁鸾却是更胜一筹,偏爱那些年纪尚小的女子,啧啧,简直禽兽不如!”
苏衍整个人猛地一颤:“禽兽!”
“可不是么,害得我这儿刚到的丫头,还没养成人呢,就被他糟蹋了!我不过一个下九流民妇,哪敢去拒绝,只能是不再收小丫头了,靠着目前的人数过日子呗。”
苏衍不禁对这个老鸨产生了敬佩:“我苏衍果然没看错人,你徐娘是个好人!”
“你觉得我是好人?”徐娘突然沉默,一张方才还嫉恶如仇的脸,顿时沮丧下来。
“难不成你也是禽兽?”苏衍嘿嘿笑着,摸摸她的脸蛋说,“但也是个好禽兽!”
徐娘似乎没被逗笑,面色严肃地说:“长孙熹如此无德,实在难当大任,长孙越倒是个好孩子,若是……”
“没有若是,”苏衍似乎是看穿了徐娘的心思,无奈道:“长孙熹是长孙家的宝,谁都无法撼动,长孙越就算再好,也不可能入她爷爷的法眼,我们这些不相干之人只能尽可能地保护她不受欺负罢了。”
“你说的也有理,”徐娘笑了笑说,“今晚就别回去了,那两位千金醉的不省人事,你不好交代,待会儿我派个人去两家报个平安就成,问起来就说在你书院睡了。”
苏衍忙不迭贴住徐娘的手作讨好状:“徐娘最好了,明日我定会帮你打扫屋子,让你开心!”
徐娘轻轻拍打她的脑袋:“睡吧,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苏衍感觉她今晚有些怪异,似乎有什么隐瞒,可是,却不知如何问她。闷了被子,倒头就睡。
后来恍恍惚惚的听到一些嘈杂声,似乎是有许多人冲上楼,踢开了门,却不是他们的雅间,倒像是对门。还听得有人呼救,有人叫骂,听着声音挺熟悉,可是脑子浑浑噩噩的,实在想不起是谁。
翌日醒来,苏衍已经忘了昨晚朦朦胧胧时听到的声音,正打算去找锦倌,却见徐娘匆匆而来,拉住她就说:“大事不好,昨晚墨公子带了人气势汹汹地杀进来,抓了长孙熹那几个白面生,这事儿可闹大了,你不宜久留,赶紧回去吧!”
苏衍刚要打的哈欠瞬间憋了回去,“墨公子亲自来抓人?听你的意思……他是有备而来?!”
“是啊,来了好几个壮汉,没一会儿就抓住了人,昨晚闹得可凶了。”
苏衍觉得奇怪,昨晚徐娘才说了那些话,怎么这么巧,墨公子就来抓人了?她疑惑地审视着徐娘好一会儿:“昨晚你是想让我做出头鸟吧,你看我不愿插手她们家的事,便自己去通风报信了?”
“我哪有那个胆子!”徐娘激动的说,“我确实看不惯长孙熹的行径,但我就是青楼一老鸨,开门做生意的还想砸自己招牌不成?我莫不是疯了才去报信,被长孙家那当家的知道,还不来杀了我!”
“也是,你不敢这么冒险。”苏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她拱手致歉。
徐娘道:“道歉就不必了,你赶紧回去吧,你那俩学生一听到长孙熹出事,高兴得跟个小兔子似的,屁颠儿屁颠儿地就跑回家去打探消息了。”
苏衍不再停留,立即离开。前脚刚踏出酒巷街,便听得粥摊上有人在聊昨晚的事,内容却是大相径庭。正觉得奇怪,锦倌突然出现,将她拽出酒巷街,直奔南宫家。
锦倌紧闭闺门,才说:“先生你可知,长孙熹被墨家公子抓了奸!”
苏衍不以为然道:“早知道了,就为这事?”
“可是奇怪的是,昨晚明明是墨公子抓奸,可早上却变了味,大家都在说是墨公子逛青楼,被长孙熹抓了个正着!你说奇怪不奇怪,大家都是瞎了么,长孙熹好歹也是大家闺秀,二人未成亲,她脑子进了水才会去青楼抓人。”此时有人敲门,说话的正是锦倌的娘亲,锦倌急忙出去,说了会儿话,南宫夫人便离开了。锦倌端着粥回来,“我娘感激你救了我哥哥,一听说你来了,说什么也要留你晚饭,还说苏先生离家千里,在此地无亲无故,过个年都是孤零零的,让你以后你常来,她亲自下厨。”
苏衍心中暖意融融,正好饿了,便一边用早饭一边说:“发生了今日的转变,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消息传来传去,传岔了,要么就是有人故意传播假消息,想保护长孙熹。”
“长孙家?”
苏衍摇头道:“长孙长夫再宠溺孙女,也不敢往墨大人头上泼脏水,应该是墨大人散播的消息,毕竟两家有联姻嘛。自己的儿子逛青楼总比未来儿媳逛青楼养白面生来的好听多了。”
锦倌恍然大悟:“这么一来倒也说得通了。”
但是这事儿,到了第二日又发生了变化。锦倌一大清早冲进孤鸾阁,对着苏衍的耳朵大喊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又出大事儿了!”
“还能有什么大事,你家着火了?长孙越成亲了,还是孙子良被打了?”苏衍不耐烦的转过身,蒙上了被子。锦倌用力掀了被子,将她从床上拖了起来,一脸紧张的说:“是长孙家出大事儿了!”
苏衍睁开了眼,紧张的看着她。锦倌见她清醒了,这才解释:“我父亲从前是刑部左侍郎,与长孙大人关系极为要好,便知道一些,然后我又从长孙越那儿打听了一些,大概能知道来龙去脉。本来墨大人是想息事宁人,可有人散播真消息,把长孙熹逛青楼的丑事揭了出去!市井中两种消息乱作一团,一时间难分真假。这时候,长孙熹那几个白面生突然跑去长孙家哭诉闹事,说他们对长孙熹死心塌地,要长孙家收留。”锦倌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这下可热闹了!全若水都来围观了,长孙越的爷爷不敢公然抓人,只能驱赶。再后来,墨大人单方面解除了婚约。今日,长孙家已经派人来书院,匆忙退了学,连东西都不要了!”
苏衍惊坐起:“你确定是墨家解除了婚约?”
“闹到这地步,自然是要及时撇清干系的。这件丑闻可是满城风雨,都传到朝堂去了,我父亲说,长孙大人受到排挤,眼下可是如热锅上的蚂蚁。”
“长孙大人?关他何事,他不是早就分了家,就算他是长孙熹的亲叔叔,可是同长孙无名向来不和,这都是知道的。长孙家的破事儿,长孙大人管不着,也同他没关系,那些做官的没必要排挤他呀,应该恭喜长孙大人的亲闺女终于出人头地才是。”
锦倌恨铁不成钢,只恨苏先生双耳不闻窗外事,竟然对京都各大氏族毫不了解,只能解释:“不是长孙无争大人,是长孙勋大人,长孙家的养子,兵部尚书!他一直无后,便将长孙熹视如己出,当亲女儿看待。长孙熹的生父身体不好,又没了夫人,便由这个叔叔照顾,长孙熹能有今日的地步也有他的一份,养不教父之过,自然是要被众人戳脊梁骨的。如今在朝堂坏了名声,日后怕是要夹起尾巴做人了。”
苏衍这才明白其中关系,又急忙问:“那长孙家现在怎么样,长孙越呢?”
“据说是正在安排长孙熹回楚国祖宅去,那里是长孙家起步的地方,至于长孙越,”锦倌满意的笑了起来,“自然是要继承家族的,这下可是飞上枝头啦!”
“如此看来,长孙熹是被变相软禁了。”
锦倌愣住,“软禁?不至于吧,长孙爷爷向来宠溺这个嫡长孙,他怎么会忍心软禁她,肯定会接回来的。”
苏衍捡回被子裹住自己,靠着枕头,舒舒服服的说:“小屁孩懂什么,女子最要紧的就是名声,长孙熹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软禁已经是在保全她了,要是留在京中就会一直被指指点点,这件丑事也不可能过去,你说墨斐能放过长孙家?自然是要尽快送走。”
“太可怜了吧,长孙熹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就是蛮横了些,被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被送去楚国祖宅软禁,那可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连下人都没几个,更别提好吃好喝了,怕是再没有翻身机会了。”
“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苏衍连连摇头叹息,“她那些贴身丫鬟可惨了,动不动就被卖去暗市……”
暗市……
苏衍突然将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明白,立即起身穿衣,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