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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前夜,守岁,京都大雪。
华灯初上的冗长街,沉寂在一片鞭炮烟花之中,三两成群的孩童在自家门前堆着雪人,不时便已堆得老高。路上行人稀少,偶尔经过几名衣着光鲜的妇人,好奇的研究起雪人,临走时还解下狐毛围脖替它戴上。
言真去军营叙旧已回,归家前特地赶了趟书院,还带了些军中小玩意儿送给苏衍,然后才折道回王府同家人守岁。苏衍瞧着模样精细的小小桃木剑越发喜欢,挂在了房门上,还有辟邪之效。
各堂学子皆在前几日便已回了家,左卿和西楼早早的进宫去朝拜,佛柃也是破天荒地随言真回了府,偌大的书院顿时少了大半的人。下人们却依旧很忙活,跑里跑外的点蜡烛,贴门神,将所有院门、房门外都挂上绕满了铜币的竹竿,忙得是不可开交。就连避暑山庄那几位长老也现了身,布置完了书院后,同大家一起守岁。
虽说这年过的不热闹,但也不至于冷清。
阿臾抱起小暖炉,趴在窗台上瞧着被灯笼照得通亮的院子,时不时打个哈欠。苏衍一把将她揪了回来,塞给她一团衣服说:“没几个时辰就是新的一日了,院里的丫鬟都穿了新衣,你倒好,替我省起钱来!”
阿臾扒拉下粉嫩的衣服,不情愿地说:“先生,这裙子太艳了,我一个丫鬟可不能如此招摇。”
“大过年的就该穿的喜庆些,再者说,你比我小了好几岁,正是要穿鲜艳的年纪。你看断云轩那些丫鬟穿得多喜庆,像花儿似的!”
“可拉倒吧!”阿臾一脸惊恐的说,“禾霜姐姐就是太招摇了才惹来杀身之祸,阿臾还想多活几年呢。”
苏衍可不管那些,愣是逼迫她穿了新衣,然后满意的看了一圈,握住她的腰轻轻捏了一把,“果然没看走眼,这裙子还是我家阿臾穿最好看,这腰身线条,我家阿臾天底下最好看了!”
阿臾害羞地低下头,嘟囔:“哪有这么好看,先生你折煞奴婢了。”
“就是好看,比锁清秋好看,比长孙熹好看,比那宫里的公主妃子都好看。”
阿臾吓得花容失色,慌忙堵住苏衍的嘴,“先生你可不能乱说,虽说年关之时书院没什么人,但下人们都在,恐隔墙有耳,若让人往外说了去,那是大不敬!”
“得得得!”苏衍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她按在榻上,问她,“你在书院任职许多年,可知历来往宫里去朝拜的人何时能归?”
“约莫子时吧。陛下会先同臣子们,还有书院的掌事们一齐祭拜天地,然后赐晚宴,近子时方能散去。”阿臾突然明白了苏衍的意思,忍不住偷笑,“先生是想问掌司大人何时能归吧?”
“我…是好奇罢了。”苏衍羞得面红耳赤,急忙撇开她独去门口站着。阿臾不以为然,继续调侃,“掌司大人对先生掏心掏肺,也是良人,若先生中意,不如让阿臾去同他讲,让他三媒六聘。”
“说什么胡话,八字还没一撇呢。”苏衍嗔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再乱说我先把你嫁出去!欸,左卿身边的砚生不错,相貌堂堂,脾性又好,住的也近,日后咱们往来也方便。”
阿臾顿时急了,涨红了脸道:“我同他话都没讲过几句,如何能嫁?先生你尽拿我开涮!”
苏衍摊开手,故作为难状,“嫁不嫁的都是父母之命,你父母没了,我自然是你的依靠,为你谋一门姻缘也是分内之事。砚生很好,你嫁就是了,管他说过话还是没说过话呢。”狂轰乱炸之下,阿臾快要气炸了。小脸通红地跳了起来,抱着暖炉赌气出走,临走前还不忘咬咬牙说:“我才不要嫁给他,油嘴滑舌的家伙最可恨!先生你再编排我的话,我就告诉掌司大人去,让他好好来管管你。”丢下狠话,扭头就走。苏衍不嫌事大,扬声问:“你去哪儿啊,等下他们回来,可找不着你啦!”
“小厨房看鸡熟了没,”停顿了一会儿,提高了声音又往这头喊道:“就不给你吃!”
苏衍又气又笑,这丫头越发有脾气了,这是好事,日后嫁作他人妇,不至于受闷气。
夜渐浓,眼看快近子时。鸡已吃了一半,阿臾在软榻上熟睡去。苏衍将火炉挪近了些,又替她盖严实被子,才算放心。自己披上斗篷,蹑手蹑脚地去南湖水桥上透气。吹了会儿风后,实在受不住冷,将要回去,却远远的瞧见一个火影渐渐过来,走进了才发现,正是西楼。
只见他一件白袍加身,脖子上围着一圈棕色的狐狸毛,手里提灯笼,另一边拎着食盒。他抬高手臂,笑呵呵的说:“宫里分了晚宴的糕点,特地给你留了,想必饿了吧,赶紧吃。”
苏衍摸摸圆滚滚的肚子,笑呵呵地说:“刚和阿臾吃了鸡,眼下饱得紧,这不是来这儿散散步,透透气嘛。”
西楼尴尬地放下手臂,转念一想又道:“不如我再陪你喝两杯,陪你守岁!”
苏衍实在不愿他相陪,但见他这般热情又不好意思直截了当拒绝,只能干笑两声,说:“好是好,但是阿臾睡着了……”
“那便去我万朝房喝酒!”说罢,握起她的手,轻轻拉入怀中,替她遮住风雪,快步离开阑珊院。
宫里倒是慷慨,又是糕点又是鸭肉,还赐了一壶酒。苏衍凑上去闻,不禁眯起眼,感叹了句:“果然是御赐,就是比咱们的东西好!”
西楼替她倒酒、分食,然后安静地瞧着她。苏衍见他这样古怪,刚夹起的肉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吃了,只能放下筷子,问道:“你干看着我做甚,想必你在宫里是吃不好喝不尽兴的,虽说有烟花舞乐,却太拘束,既如此,何不趁此良机好好喝个痛快!咱们啊,就以雪下酒,以风作乐,岂不快哉?”
“你倒是雅兴,可怜我一路颠簸,你都不关心我一下。”西楼故作委屈状,势要对面的人给些安慰。没想到苏衍不仅没安慰,反而埋怨起来,“你不是有香软马车,专人护送嘛,又怎会颠簸?就算车内没有软垫,那为何不同左卿一起,砚生肯定会替他主子安排稳当的。”
西楼一听到左卿,心里有些不愉快,却不想被她察觉而难堪,便借着伸懒腰,顺势靠在凭几上,期间已将自己的情绪控制住,笑眯眯的问她:“明日元正,可有想好去哪儿玩?”
苏衍一边喝酒一边说着:“睡到晌午,用过饭后和阿臾洒扫下院子,那时候天也该黑了,再用晚饭,看看星星…没星星就看看雪,困了便睡。”
“就这些?”
“得空的话去云城那儿拜个年,不过她应该会先来我这儿,我还是别去浪费那力气,倒不如备上果肉候着吧。”苏衍突然想到了个重要的事,又补充,“锦倌和长孙越定会来看我,我得多备些吃的。”
西楼突然茅塞顿开,“每逢新年,书院都很冷清,实在无趣。干脆今年就把大家都召集过来,办个雅集,热闹热闹!”
“雅集?”
西楼喝了杯酒,暖意上头,高兴的打开扇子扇了扇红扑扑的脸,说道:“以诗会友,再备上火炉烤肉,岂不快哉!”
苏衍从未见过雅集,更不懂里头的玩法,听他这番讲解,虽然期待却有难处:“大家可都在自家待着呢,好吃好喝伺候着,暖炉都不知道有几个,谁会愿意大冷天的出门,就为了来这儿吃个烤肉吟个诗?若没有新鲜玩意儿招待,你的计划可就落空了。”
西楼被泼了盆冷水,倒也不气馁,反而认真琢磨起来:“这几日大雪纷飞,南湖冰冻三尺,放眼望去一片好景,这可是他们官宦人家没有的景致!我托人去请几个有名的乐师,就在那片冰湖上演奏,再以烟花助兴,我们呢,就在岸边围炉烤肉,期间行酒令,玩投壶,最重要的是得做个筹码,如何?”
“投壶?”苏衍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登时明亮起来,“从前听我师父说起过,却从未玩过!”
西楼立即去找来一把铜壶递给她,“这是我从燕国带来的宝贝,若遇到碰撞会发出清脆又好听的声音,仿佛琴声一般,久久不会散去,明日拿来投壶,最适合不过。”
苏衍本不期待在若水过什么年,但西楼的计划让她开始期待起明日的元正。
不过几个时辰,天已转亮,西楼写好了帖子派人各家送去,请还在京中的学子们都回来参加雅集,并特地以雪景和火炉起了个雅俗共赏的名儿,曰:雪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