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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刑部派人来时,主议堂已挤满了人,左卿就站在人群最里面,正同玄廷主司言翎交涉。
天已将暮,众人却无离开之意,兴奋的拥在一起,互相讨论命案,顺便从刑部和玄廷那儿听点墙角新闻。
直到夜色低垂,终于统统散去。主议堂顿时只剩下左卿,言翎,和刑部左侍郎洪晋。不消多时,南宫阙从外头疾步进来,忙不迭朝言翎行礼道:“言大人身为皇宫玄廷主司,公务繁忙之下还能为此案抽身前来,本官真是惭愧惭愧!”
言翎侧目看了他一眼,敷衍的点了点头,根本不愿与他搭讪。南宫阙十分为难,他本只是刑部左侍郎,大理寺就算再怎么换领头也轮不到他。但没想到容帝体恤南宫一家在杀人案中受尽了委屈,特意将他提拔重用,继任大理寺卿一职。
但是,靠着儿子得到的权位,多少有些不光明正大。
他心中哀叹,恐怕以后再也挺不起胸膛了!
“最近陛下严查官员贪污犯罪,向坊间搜集证据,刑部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大理寺也接了不少状子吧?”左卿微笑着说,缓解尴尬。
南宫阙闻声,心中甚是感动,忙道:“左掌事料事如神,最近确实忙不过来,这不刚办完一件便急匆匆赶来了,可还是让两位久等。”说着长叹一声,“世风日下啊,地方小官仗着天高皇帝远搜刮民脂民膏,残害了无数百姓。光是凉山、暨州,便有十一份告状,趁着陛下严办的机会,送来了大理寺。这种事吧一旦彻察,多多少少总会牵扯到朝堂之上那几个…”他凑近左卿,压低声音,“墨大人貌似也在其列!”
左卿佯装没听见那个名字,浅浅的笑着道:“总归是拿着皇粮,咱们也得替陛下办事,大人在我这儿发几句牢骚也就罢了,可别再去外头说,有心者一听去,免不了一场风波。”
南宫阙心中懊悔,连声道是。
言翎冷静的注视着左卿,心里想着:此人虽不在庙堂,耳目却遍布三省六部,如今又收服了大理寺卿,能力果然不容小觑。随即展颜微笑道:“果然还是掌事你头脑拎得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南宫阙吓出了一声冷汗,连连道歉:“让各位见笑了,本官不过是忍不住发发牢骚罢了。不过我可是一直秉持着小心为上,清廉正直的准则做事,向来不敢做那些私相授受之事!”说完尴尬的干笑几声。
言翎懒得看的看他一眼,不给面子地走开一步:“我看你跑来的时候,大声聒噪的,也没想着要小心为上。由此看来,南宫大人这话不可信。”
南宫阙急得要命,他清楚言翎的做事风格,更清楚他在陛下身边做事,是最接近天子的人,若这会不解释清楚,等传到陛下那儿,自己哪还有再解释一遍的机会!可是越着急,这张嘴越是结巴。最后还是左卿打圆场:“言大人在玄廷多年,是陛下身边最好的一柄剑,此剑可比黑白无常还厉害,杀贪官斩奸逆,锁命立即!这把剑悬在百官头上,谁敢放肆呢?”
言翎走近他几步,一字一字问他:“你敢吗?”
“小小蝼蚁而已。”
他再走近一步,言辞逼迫:“掌事你在墨大人麾下,权利可不小,难道不想入朝为官,享受权利带来的快乐么?”
南宫阙见情势紧张,连忙出声缓解:“那个…听闻断云轩发现尸体,本官立即派人前来搜集现场证物,现在已经确定死者为断云轩办事的丫鬟禾霜,死者的死因也已确定,死者颈部有明显勒痕,是窒息而死,周身并无其它伤痕,依下官拙见,此案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情杀,仇杀,劫杀三者其一,不过禾霜在书院做事已有三年,在断云轩一直与人为善,并非张扬跋扈之人,也从未与人结下过仇怨,所以仇杀基本不可能。而禾霜向来勤俭,几年下来并未留下富余,那么这劫杀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基本能断定,若非误杀,那么极有可能是情杀。不过死者在断云轩相处的姐妹均已提前离开书院,剩下一处做事的并不了解她,所以很难从她们身上调查,而现场遗留之物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这个…此案颇为棘手啊!”南宫阙一口气说完,累得面红耳赤,缓了口气后又紧接着问言翎:“不知言大人有何高见?”
言翎冷哼一声,抱怨道:“起初我还纳闷,为何连死了个丫鬟都得出动我们玄廷的人,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刑部无能,大理寺亦是!”
南宫阙不敢呛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左卿。左卿对他的无能感到既好笑又无奈,摇了摇头,说:“言大人说的正是,刑部和大理寺历年来屡破奇案,可万万不能因为南宫大人而将名声毁于一旦。”
南宫阙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但随即就意识到了左卿的用意。一般这种情况下,作为被质疑者,不管怎么解释,在质疑者的眼里都是狡辩,为官多年的南宫阙深知这一点,是以,他闭上了嘴,顺着左卿的批评,懊恼的、羞愧的点了点头。
左卿继续道:“不过此案也确实棘手,从案发到现在已有几个时辰了,仍旧是无头无绪。”他忧心地看向严翎,“陛下本想借比武招亲稳固与邻国的关系,没想到发生了此等命案,大会上有多国重要人物,再过几日他们便要启程回国了,若短时间内不能破案,各国来者将此事传播出去,恐怕会威胁到容国的声誉!是以,陛下只能以玄廷之力,协助刑部、大理寺缉拿凶手。”
“掌事大人见解独到,与本官倒是不谋而合,”严翎对他的解释很是受用,“那么接下去,还请南宫大人及洪大人与本官合力,将凶手归案。”
南宫阙和洪晋立即应承,南宫阙偷偷看向左卿,感动地朝他颔了颔首。
离开断云轩,砚生追了出来,在他身侧小声说:“严翎让我带给您一句话,‘墨党耳目众多,不便交流,还是一切如常,但若有要紧,请随时告知,翎定不惜一切代价助掌事一臂之力’,大人放心,严翎与我说的时候,无人在场。”
“他倒是小心,明面上与我对立,这样谁都不会想到堂堂玄庭会与我有交集,”
左卿早料到严翎会趁此良机与他碰头,是以留下砚生作为传话筒,当砚生问需要回复什么话时,左卿却并没有什么要说的,玄庭的用处,他得放在紧要关头。
断云轩藏尸案第二日,案件却一直未有进展,左卿为了配合调查,封锁了整个书院,禁止任何人进出,同时将断云轩所有下人关押,等待候审。
苏衍本不意这件事,毕竟事不关己己不操心,奈何人人都在谈论藏尸案,早已无心学课。苏衍无奈,干脆将案件搬到课堂上,以此案为例,传授一些自我保护和为人行事的知识。
苒婴却一直心不在焉,整堂课下来,所有人都兴致盎然,唯独她耷拉着脸,若心不在焉的人换成长孙越,想必苏衍会关切的问上几句,可是苒婴就不一样了,她一安静整个学堂都安静了,苏衍只好奇的看了她几眼,便不再注意。
若这时候苏衍能够放下以往的偏见和隔阂,或许接下来苒婴就不会出事。
夜幕四合,院内一派死寂,似乎是受到了断云轩的影响,整个书院的各个角落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一个黑影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悄悄离开了夜芜园,他不时往四周探查,在狭长而幽暗的曲桥上,如同一个鬼魅一般游走着,一点一点往断云轩方向而去。
转日,阴云低沉,西风刺骨。西楼特地煮了碗桂花羹,一路飘香地送去阑珊院,苏衍瞅着他手里的东西,心道:无事不登三宝殿,非奸即盗!然而西楼却悠闲地转着勺子,在羹中打旋,给她讲起了破案,说的正是断云轩藏尸案!
凶手的目的性非常直接,便是要那丫鬟的性命。可是禾霜无亲无故,不与人为恶,为何被痛下杀手,取了性命。
最最要命的是,比武招亲那日的局势极其混乱,江湖、王族、皇室众多人等搅在一起,若凶手混在人群中,很难锁定目标,极有可能他已经趁着混乱夹在人群中离开了!
这些日子若水城戒严,刑部已经将比武招亲的花名册一一过筛,不过也是徒劳。
苏衍忽然想到什么,忙问:“比武招亲者必须登记入册?”
西楼道了声“是”。苏衍满腹疑云,总觉得有根弦似断似连,始终没头绪,又问:“花名册上有线索了?”
西楼摇了摇头,也是十分失望。
苏衍道:“其实刑部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凶手又不是傻子,哪会让自己的名字登记在册,刑部肯定要查的,一查一问,凶手心虚,早晚东窗事发。我看呐,你就去跟左卿建议,要查就查花名册上没有的,比如书院的下人,学生,先生,哪怕是在场官员都比册上的人嫌疑大,如果这都查不出来,多半是闹鬼了。”说罢浑身一哆嗦,感觉身边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西楼道:“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按照刑部的调查结论,仇杀,劫杀都没有可能,现在所有人都没有头绪,这件案子多半又是无头公案。”
苏衍冷笑道:“我看是刑部有意包庇吧,你只是个万朝房掌司,肯定不知道这些内幕。”
西楼淡然一笑,“现在不是包庇不包庇的问题,现在是陛下下了道旨意,限期五日必查凶犯,若逾期未果,必将严办,办的自然是我们这些小喽啰。”
苏衍吃惊:“那玄廷呢?”
“玄廷是陛下身边最重要的机构,对陛下来说它的可信度比墨斐还高,陛下怎么可能会降罪,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刑部和左卿,左卿下台,我们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西楼的话虽然严重,但他的脸上却一片云淡风清,好似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有一天会职位不保,难不成他早有把握?这样一推算,西楼都有些疑点。
不过他向来看淡名利,想来是根本不会在意,所以才有这幅态度吧。
苏衍暗自笑了笑,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真是太诡异了。
西楼又道:“不过,昨晚倒是抓了一个人,倒不是凶手,只是和这件杀人案有莫大的关联,无奈这小丫头嘴巴严,死活不说出个缘由来,刑部也无计可施,已经交给玄廷审问。”他吧唧一下嘴,又说,“哦,他是你束幽堂的学生,好像是叫…苒婴。”
哐的一声,西楼手里的碗被突然跳起来的苏衍打翻在地。
“你说谁?苒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把她的事放在最后讲。你不必担心,左卿一直在跟进这件案子,不会让她有事,何况苒婴可是赵国王妃的侄女,玄廷不敢动她。”
苏衍却不这么想,如果苒婴只是容国普通人家的女儿,只要她没参与杀人就不会有事,但就是因为她是赵国王妃的侄女才可怕!现在想想,她总觉得这案子十分古怪。书院从未发生过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事,怎么就这么巧在比武招亲时发生了?当时诸国来者皆在,众目睽睽之下,隔日苒婴再被抓,这不是告诉天下,赵国王妃的侄女杀了人!如果再有人煽风点火,肆意造谣,苒婴极有可能会被传成赵国派来的细作,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单单是杀人这么简单。赵王出阴招,容国诸臣必会讨要说法,那么最后便可能会演变成国家之间争斗。
难道…难道这只是容帝吞并赵国的借口?
苏衍心中大骇,自己的想法什么时候这么不切实际了!当初若水一战,容帝明明可以吞并诸国,实现统一,但他却并没有如此,仍旧保留各国权利,而这一决策也确实是高明。毕竟当时容国虽然有能力打仗,却并没有精力去管理,容帝此法不仅解决了战乱,同时让诸王心服口服,甘愿在容帝脚下称臣。几十年过去了,除了远在天边的临国仍旧敌对,其余皆和平相处。
既如此,容帝怎么可能出尔反尔,去打破和平!如此一来,他不仅丢失了信誉,还得不偿失。
此时西楼担忧的盯着她,“你在瞎想什么?现在束幽堂人心惶惶,你必须回去主持大局。”
“对对对!现在苒婴被抓,不知情者一定把她当成杀人凶犯,那么束幽堂也难逃众人腹诽。”说着突然灵机一动,“对了,你能帮我见到苒婴吗?”
“你想干什么?”
她狡猾地说:“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