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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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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狩猎分为三场,首场是由书院四堂先生,西楼以及左将军歌弈剡,墨府公子墨柯参赛。规则很简单,射猎最多者胜出,胜出者就可以得到容帝钦赐金缨环首刀。

    所有参赛者都换上了战甲,各跨一匹红棕烈马并列于起跑点。冷太阳的光芒穿过树冠落在盔甲上,反射出刺眼的银光。

    树林中心有十几处类似佛塔的观望台,高高地穿透树冠,顶端支起帐篷,燃起火堆给诸位皇亲贵族取暖。

    左卿因墨斐的关系,破例登上了观望台,又因太子的暗中助力,使得他能与皇子并席而坐。

    观望台上所有人的目光穿过茂密树,落在参赛者的身上,比赛未开始,各自便已有了心中的胜出者。

    歌弈剡心有余悸地斜视了眼身旁一丈外的言真,大气不敢出。倒是言真先搭话:“这次狩猎你觉得是得名次重要还是活命重要?”

    歌弈剡干笑了下:“只是场比试,没必要认真,大家都是为了让陛下高兴。”

    言真的眼眸子咕噜一转,拨马走到他身边,古里古怪地说:“我觉得,玩得刺激才能让陛下高兴,不出点血太没意思,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歌弈剡艰难地咽了咽,慌张地拉着马躲开:“大将军说笑了,我们还是点到为止比较好。”

    言真得意地自笑了笑,幽幽地回到自己的起跑点。

    左卿的大拇指与食指紧紧揉搓,关节泛出白色,低垂的睫毛将一双深褐色眸子衬得影影绰绰,周身一圈半透明的山岚缓缓蠕动着,犹如神邸般。

    苏衍抬头望着他,心里一阵说不上的难受,或许是因为求而不得,也或许,只是看着难受,这样一位月朗风清的少年,浑身都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气息,充满了心计和病态。

    言真又拨转马头凑到苏衍身边,山风将他的无限青丝吹扬起,看得苏衍浑身一颤。

    “好姐姐,等会儿你跟着我,我打一只你捡一只,我打一双你再捡一双,这样你就第一名啦!”

    苏衍皱了皱眉:“这不是作弊?”

    言真眉目扬了扬:“你怕什么?要是被发现了我包揽,你只管出风头,最重要的是…”他看了眼西楼,“最重要的是,我可不想让他赢!”

    苏衍忍俊不禁,隔着佛柃遥遥的朝西楼使了个眼色,他满脸不知所谓。

    “你这小子这么记仇?”

    “记仇可不是人人都会的,我看你就不会记仇,这样是会吃亏的。我告诫你一句啊,以后谁欺负你一定要记着,将来可得百倍千倍还他,不然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言真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说得越发有板有眼,到最后更是毫无遮拦,连西楼那厢都听见了,那厢朝这厢看了看,立即撇开头。

    苏衍无奈的摇摇头,驱马朝佛柃过去。她以为佛柃会因为被分在西楼身旁大有压力,没想到是自己多虑了,只见她仰着头,似乎在看什么。

    苏衍问她:“你在看什么?”

    佛柃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头顶,苏衍好奇的抬头看去,只见头顶无数树枝交织,在头顶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密网,他们就好像是被网罩住的猎物,无处可逃。

    苏衍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张巨网正在收紧,压迫感席卷而来,她打了个冷颤,连忙收回视线。

    “树杈有什么好看的?”

    佛柃摇头道:“左卿和陛下在我们上方,不管是从上往下看还是从下往上看都十分清晰,但是墨斐所在的西面处却十分隐蔽,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我心里总不踏实。”

    苏衍经她点破才恍然发觉,不过墨斐能干什么?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加害谁吧!

    她将这个疑惑告诉佛柃,佛柃道:“躲在暗处,若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是很方便?他一个容国尚书令,权位堪比前朝宰相,谁会怀疑是他,更没人敢怀疑是他。”

    苏衍并不认同:“他权倾朝野,就连当今太子都要礼让三分,他还求什么?”

    佛柃沉思片刻,又说:“墨斐本是太子之师,后来与之反目为敌,便转而在暗中扶持四皇子。你说奇怪不奇怪,墨斐权力滔天,在朝中有那么多党羽,当初被太子背叛,他为何不杀了他另立太子,反而息事宁人。”

    “人家毕竟是太子,身后可是有陛下撑腰,墨斐就是权力再大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苏衍谨慎的环顾四周,小声说:“那跟谋反有何区别,他就是不要命了,也得要身后名声吧?”

    “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是……”她往西面眺望而去,“反正这次冬狩很奇怪。”

    苏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总觉得接下来有事会发生。或许是习惯,抑或是产生了依赖,每当这些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去看左卿,似乎只要看到他便能安心下来,可是当她抬头看去时,左卿却不见了人影,观望台上那玄袍少年站过的地方,只留下锦旗在飘动。

    和她一样发现左卿消失的歌弈剡,正死死的盯着她,阴阳怪气的说:“听说陛下派左卿去西面的林子等候,若是谁先到达终点,陛下会另加奖赏,不知此话可是真的?”

    苏衍惊喜道:“我也是刚听说。”说着看向西楼,“你和他走得近,这事真的假的?”

    西楼道:“你们知道的太晚了,看来歌大人的消息比你们灵通啊!”

    歌弈剡讽刺道:“我看等他到的时候咱们都回来了!”他的话立即引来了苏衍和言真一致的嫌弃。

    当太阳升到顶端,一声铁鞭烈响,成百上千的鸟冲出树林,场面极为震撼。

    言真挑衅地看了眼歌弈剡,一马当先,首先飞驰出去,苏衍和佛柃随即跟上。

    歌弈剡瞟了眼西楼,然后弓下背,两腿狠狠一夹,红综烈马犹如离弦之箭,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西楼却丝毫没有比赛的心态,慢悠悠的骑马往树林深处去。

    苏衍本就不熟悉骑马,为了今日还特地去学了几天,眼下也只能勉强,可是这勉强的骑术怎么敌得过言真,他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烈马在他的手中发挥了最大的作用,才刚跑了一会儿,两人就拉开了远远的距离。

    苏衍的胃颠得一阵翻涌,急急拉住缰绳停在树下休息,等缓过来后再看周围,却着实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树林深处,若判断没错,那么再往西过去半里,就是墨斐所在地。她回头望向身后,却没有佛柃的身影,而附近也丝毫没有马蹄声,四周寂静的只有自己的喘息。她提着心在周围转了一圈,有些犹豫要不要再往西过去。如果墨斐真的有动作,会不会危及他们?

    她晃了晃脑袋,安慰自己:佛柃的猜测本就是不靠谱,自己怎么也跟着不靠谱起来。

    一手拉起缰绳,一手紧紧握住弓箭,小心翼翼的往西面骑行过去。

    视线越来越不清楚,伸手都是浓重山岚,脚下是错综复杂的小路,四面的树就像是迷宫里的障碍物。

    可是附近却没有一个人,安静得如同鬼林。

    “佛柃…佛…佛柃?”她轻声唤了几句,没有回应。

    突然!头顶的树叶簌簌一响,她立即拉开随身的猎弓对准,神经在此时绷成直线,冷汗越来越多,她的手势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确认那声音是来自一只鸟,方收回弓箭。可就在她刚松懈的时候,方才的方向又传来连续的响声,当她再抬头时,数支飞箭朝她射来,当即拽直缰绳,烈马长嘶一声,往反方向奔去。

    山风带着树叶,似镰刀一般迅速从她身上划过,在背部割开数道血口,其中还有无数暗器夹杂,防不胜防。她弓下背,勉强躲过大部分,可是越来越多的暗器从树林深处飞出来,苏衍抱着马脖子拉开长弓朝树林暗处连射数箭,立马就有惨叫声传来。又是五箭齐发,果不其然,有人应声倒地。

    苏衍计算着人数,树林虽然大而隐秘,但墨斐不可能瞒过容帝将几十人埋伏在此处,最多还有不超过十个人。她从箭箱中再次抽出五支箭搭在弓上,闭上眼静下心,用双耳去听四周的声音,起初除了马蹄声,只有树叶飞驰而过的声音,可是随着心逐渐平静下来,她听到了百丈开外,人的脚步声还有喘息声。

    唰——

    五支箭迅速脱离弓弦,电闪雷鸣般一闪而过,扎进树林暗处。

    树影剧烈震动,伴随着惨叫声,飞鸟从树冠中成群窜出,只是一瞬,周遭又恢复一片死寂。

    一连串马蹄声从东面响起,本被落在后头的西楼骑着烈马飞驰而来,穿过纷落的叶,犹如呼啸而来的风。

    苏衍对这一幕看傻了眼,愣在那儿,也忘了弓上的箭已经空了,更忘了暗中还有埋伏。

    西楼飞下马背狂奔而来,一把将她拥入怀:“我来晚了!”

    苏衍不以为然的扬了扬嘴角,指着身后依旧未停止震动的树木说:“杀了几个,还剩几个。”

    西楼当即拔出腰间佩剑,箭步冲刺过去,一招一式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随着他转动剑锋,叫喊声不绝于耳。

    苏衍紧追过去,只见从树丛后倒出来四个蒙面人,胸前由上至下长长的一道血口,已经死绝。

    “我们赶紧离开,此地不宜久留!”她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出林子。

    西楼却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帕子,极其有闲情地给剑擦拭:“既然幕后主使在此布下天罗地网,便不会轻易让任何人接近。你等着看吧,起码半柱香之后,陛下才会收到刺客的消息。”

    此时西楼一言,她才慢慢镇定下来,细细梳理这整件事。

    容帝昏庸无道,他深知太多人想要他的命,是以,随行都携带侍卫,暗中同时有死士待命,若刺客敢来偷袭,那简直是吃饱了撑的。可若是换做容帝身旁的人,想杀主子也并非无计可施,毕竟最了解且最容易接近容帝的人,最容易取其命。而想杀容帝者,除了当今尚书大人墨斐,还真想不到会有谁既有这胆子有这理由。

    今日容帝好不容易离开皇宫,好不容易身旁没几个侍卫,墨斐自然是要下足血本为自己拼一把。此时回想,当初墨斐在碧水湖建造别宫,看来是留下了很大一个伏笔。

    但归根结底,墨斐是个行事谨慎之人,杀手若发现来者非皇帝,理应不该下手,而另选时机。可方才那些杀手,分明是想苏衍死。

    原因恐怕只有一个:杀手受命之人,并非墨斐。

    苏衍恍然大悟,转身就跃上马背,向西楼伸出手臂,“快,此地还有埋伏!”

    西楼亦发觉异常,立即跃上马背。

    一路回去,苏衍一直在想原因。如果幕后主使要杀的人是自己,那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是为了王爷嫡女的身份,又为何下此毒手?这个疑问直到回去依旧没能想明白。

    左卿早已等候在别宫外,看来已经听说了树林里的事,只是没想到这消息未到半柱香便已传出。

    苏衍不禁挖苦身后的人:“还以为你是在世诸葛,没想到也失算了!”

    西楼苦笑:“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玩笑。”

    “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能捡回条命便是祖宗保佑了呢!”

    西楼不再言语,只是双臂环住她的力道似乎用力了些,苏衍只觉浑身疲软,想挣开,但自己受了伤,动弹不得。

    这一幕落在左卿这儿,却觉得刺眼。

    “凭你的本事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左卿一下被她的伤口揪起了心,他冲动的想去替她擦拭血渍,但理智还是没有让他这么做,反而说得话有些不近人情。

    苏衍只觉胸口一口气被堵着,不上不下甚是憋屈,“说得容易,换你去试试?料想该被射成了筛子。”

    左卿惊诧地看了眼西楼,心中疑惑,难道是自己算错了?歌弈剡等不到猎物,就想杀借机杀苏衍?但也未免太牵强,苏衍的身份一直隐秘,他无从得知,更不会杀一个毫不相干之人。可若是为了借苏衍打击自己…

    西楼拉起苏衍的手,准备带她去疗伤,左卿拦住他俩:“此事已交给歌弈剡处理,为了你自己的命,你最好暂时别声张。”

    “歌弈剡!”苏衍瞠目结舌,复又绝望,“交给他就是在给他机会包庇墨斐!”

    “墨斐提议的,陛下没反驳,不过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只管自己的伤即可。”说着递给她一包药粉,“将药粉兑水喝下,不会留疤。”

    苏衍却觉得这人先损你几句,又对你十分的好,看不透摸不准,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阴晴不定,诡异得紧。便没好气的甩了句:“不必管我!”正想进宫,却见甬道里头有个人在朝她过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政亲王,歌政。

    苏衍的脚顿时迈不动了,不知如何是好,顿时慌了神。

    胡思乱想间,歌政已经来到宫门,身后还跟随着几个刑部的人,长孙无争却不在列。他的眼神扫过苏衍和左卿,独对西楼颔首:“听闻西郊树林发生行刺,长孙大人已经带人去搜查,方才听闻有打斗声,莫非是二公子和苏先生…”

    西楼拱了拱手:“刺客一行约莫有一二十人,当场射杀了几个,剩余的全跑了。”

    歌政惊骇:“刺客早已设伏在那儿?”

    “应该是。”西楼看了看情绪紧张的苏衍,又道,“想必刑部已经查到了蛛丝马迹,王爷不必担忧,这些刺客连我都近不了身,何况陛下!”

    “虽这么说,但刺客受命之人一日不查出,我一日不得安心…”歌政的视线终究还是无法避开苏衍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苏先生不该铤而走险…伤的可重?”

    苏衍震惊地看着他,半晌才缓过神,机械的摇了摇头。

    西楼将她护在怀中,微笑道:“此案已交由贵公子全权审理,由刑部辅助,王爷宽心。”

    苏衍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想来也不关自己的事了,便往里头挪一挪,再挪一挪,好不容易挪到了宫门内,却被歌政叫住,“本王随行携带了御医,过些时候会去替你医治。”

    歌政儒雅亲善的微笑着,转身走进别宫。

    苏衍这才松了口气,却突然想起左卿西楼还在身后,急忙收敛惊容,贴着甬道墙壁,急匆匆逃去。

    西楼悔叹:“千算万算,没算到阿衍会遇上歌弈剡的人,更没算到这些人没能杀你,就想杀了阿衍出气。”

    左卿神情沉重:“这刺客,恐怕并不单单是冲着我去的。”

    “怎么说?”

    “苏衍进入西郊后,陛下也决定去西面猎物最多的林子里狩猎,虽然最终去了东面,但是如果按照之前安排好的方向,正好经过刺客埋伏的地方,你不觉得,这次刺杀,刺客的目标也包括容帝?既然如此,那这个主谋,就不止是歌弈剡了。”

    “难不成还是墨斐?”他试图从左卿脸上找到一丝否定,却失望了。

    左卿道:“古往今来,皇族狩猎间发生过多少命案,这次狩猎,有部分人是墨斐的犬,天时地利,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不需要大量兵力还不容易暴露自己的好机会。”

    “但墨斐狡诈谨慎,他不会让自己的人在没抓住重要人物前打草惊蛇,由此看来那些刺客并非墨斐走狗。”

    “不如这样想,墨斐早就有计划在狩猎时暗杀容帝,便布下天罗地网,等容帝到西郊狩猎,而这次暗杀计划是由歌弈剡主持大局,可是歌弈剡因昨晚的事对你我都存有杀心,所以试图在今日刺杀一箭双雕。没想到容帝临时改变线路,却撞上个苏衍,他盘算着苏衍既是我带到书院的,以为她之于我分量极重,若杀了她或抓了她,一定可以钳制住我,从而得到他想要的。”

    “我还是觉得,并非墨斐主谋,依照他的风格,不会在这儿动手。”

    左卿环抱双臂,冷静思考:“还有一种可能,纯粹就是我多想了。不过,我倒是能借题发挥。”

    西楼哑然失笑:“我很好奇你每次预判到底是根据线索,还是胡乱猜测的?。”

    “猜测也要依据,我只是摸透了歌弈剡和墨斐罢了。”

    “墨斐心如城府,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被抓住一丁点把柄,但他这个外甥却是个头脑简单行事莽撞之人,真不像一家人。”

    “这就是我们与他的区别。”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