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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别了,可爱的枸杞村,羊羊傻呆呆地想了好几天,还偷偷地哭过一次。
涓涓第二天,就去育才民工子弟学校报了名,那天,爸爸丁宝发口口声声说:
“涓涓,看了学校你会反悔的,这学校破烂不堪啊。昨天晚上,老家的班主任给我打了打电话,要你回去读书,说你成绩很好,在民工子弟学校会......”
“不要说了。我不是说过了吗,再差,也不反悔!”
“如果,你什么时候,想回老家上,我立马送你送你回去。”
“我死都不回去读!”
在涓涓看来,浙江的学校再差,也比安徽的好,爸爸之所以这么说,是想甩包袱;再说,来浙江之前,自己曾用自豪的口吻向文泉、老师,还有一些要好的同学,报告过好消息,现在怎么有回去呢?
但,当涓涓真的进入校园时,如入冰窟。
噢,爸爸没有骗我哦!
这些房子破旧矮小,操场小得可怜啊!来报名的学生,穿得破破烂烂。一个阿姨,挺着大肚子,怀里抱一个,手里拉一个,前面走一个,后面跟一个,简直就是超生游击队来了。
涓涓突然想到回老家读书,不由自主的看了爸爸一眼,刹那间,她看到爸爸异样的眼神,她读懂了里面的意思:涓涓,你终于后悔了吧,你一定会回到枸杞村的。爸爸在为自己的“预谋”得逞而得意。
怒火轰的一下涓涓从心底里窜出:不回,就是不回,我丁涓涓非在浙江把自己打造得风风光光、气气派派,再回老家。
涓涓把所有痛苦藏在心底。她坚决不提出回老家。
羊羊来到城里,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入学考试。城里的学校也是收民工子弟的,但必须学习成绩好,怎么知道好不好,就是拿一张卷子考考你。八月二十六日,是附近一所公立学校考试的日子。羊羊的爸爸花二百元钱请房东到酒店吃了一顿饭,给羊羊弄了一个名额。
羊羊极不情愿的跟在爸爸的身后。他知道自己的成绩很差,从家里带来的“通知单”上的语文85,数学78,是老师乱写的。他考试的时候,没有写多少字,他不会做,实事求是地,每门顶多是选择题判断题考几分。但,我不算最差的,最差的是李飞。羊羊的同位是一个叫李飞的捣蛋鬼,他说,现在的老师是怕学生的,学生一个电话打到上面,说老师体罚学生,哼,老师就砸了铁饭碗。一次,李飞弄了一条蛇,装在信壳里,放在讲桌上,老师来上课,一拉,吓死啦,一条花斑斑的毒蛇露了出来,女孩子们吓哭了,男孩子哄堂大笑。老师弄清了来历,打了李飞一个嘴巴。李飞哭着骂着,用头撞了几下老师,向老师吐了几口唾沫,砸了凳子,掀了桌子,撕了自己的书,然后跑回家去,一会儿,李飞的爷爷带来几个亲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结结实实地打了老师一个耳光。校长来了,一个劲地向家长赔不是,还叫老师给李飞赔理道歉。
在枸杞小学,羊羊也曾被评为三好学生,想到这里羊羊才有了几分自信,还傻傻地一笑。那张奖状此刻就拿在爸爸的手里。羊养知道,道,那是因为他没有去偷别人家的西瓜桃子,和小店里的辣条。那是因为他去网吧打游戏没有被老师当场抓住。那是因为他上课没有给女孩塞过小纸条。他和爸爸去学校,开转学证的时候,老师红着眼说,丁羊羊是个不错的学生,就是成绩不稳定,时好时差,主要是基础不扎实,不能持之以恒地刻苦学习。爸爸无奈地笑了,可羊羊那时心里乱成一团麻,凭他的这幼小心灵是理不出头绪的,这世道......
学校就要到了。羊羊看到一幢幢高大的教学楼,金碧辉煌,一行行红色的励志名言,光彩夺目。他一年级时就在枸杞小学读的,学校是周围最破的建筑之一,学生由最多时的三百多人,十年间逐渐少到只有五十多人。老师除了几个民师转正的,顶替父亲的,其他教学水平好一点,上课不写错别字的,全部调走了。羊羊读到一年级第二学期时,学生数锐减到十六个人,北边的许郢小学,红柳小学不得不合并到枸杞小学。虽然是几个校合并成一所,和眼前这所学校相比,唉,还是小麻雀不能和这金凤凰相比啊。
参加考试的人很多,羊羊挨着爸爸夹在人群里,忐忑不安:“爸爸,我不想考。”
“为什么?你老师说你成绩还可以嘛。”
“不是。分数是假的。”
“你不是三好学生吗?这是假的吗?”
“老师看我胆小,看我没给他们惹是生非,送的奖状。”
“你不要怕。这名额,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考。”
考分公布了。丁羊羊,语文85分,数学12分,英语3分。这个结果,是羊羊预料之中的,别人都在骂考题太难,他没有怨,他只怕爸爸那双痛苦的失望的眼神。
他微微感到欣慰的是七十分的作文他写好了。那题目是《我的低碳生活》,他刚接到卷子时,脑子一片糊涂,后来听旁边的人嘀咕说,低碳生活就是农村落后的原始生活,他心头一亮,自己脑子里不是一直惦念自己的红柳塘吗?就写它,我的可爱的遥远的红塘……你让我魂牵梦绕……你那清清的……蓝蓝的……绿绿的…...
没有考取,只能进入民工子弟学校。羊羊不知道是什么类型的学校,当听说和涓涓姐在一个学校时,心里踏实多了。
2
羊羊跟着涓涓下了校车。再跟着她走过那座乱七八糟的废品收购站,走过怪味呛鼻的一排排豆腐房,才来到那垃圾满地的民工租住地。涓涓挥着手说一声拜拜,转了个墙角,就不见了。羊羊在校车上听她和同学们说,放学了去溜冰场玩,这会儿,她一定就是去了。
可,羊羊疲惫极了。
他静静地坐在小石桥上,呆呆地看那乌黑的河水,看两个黑瘦的老头,站在小铁船上,打捞水面上的塑料袋。
虽然立秋将近一个月了,但这南方还是有点燥热,羊羊有下河洗个澡的欲望,可他没动,毕竟这不是碧波荡漾的潜南渠啊。
唉-------如血的夕阳下,羊羊叹了一口与年龄不相称的长气。
开学的第一天,就让他感到压抑,感到痛苦,感到无法适应。
昨晚,爸爸的同事许叔来家里串门,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因为他的双胞胎儿子许鹏许飞,一起考进了公立学校,他得意洋洋地说:“小孩聪明,主要是靠父母遗传,,,,,,”这话还没有说完,羊羊看到爸爸啪地一下扔了手中的瓦刀,扔得很响,羊羊的心紧缩一下,这扳手就像砸在他的心头。一旁的白栀子阿姨不自主地看了一下羊羊。
早晨,爸爸交给他一个挂牌:“羊羊,以前你没有学好,我不怪你,在老家没人督促你呀。从今以后你要奋起直追,赶上许鹏许飞啊。这一学期学费,生活费,乘车费,我花了一千八百元,相当你妈妈一个月的工资哎。”
羊羊低头接过挂牌,那牌子上的内容很全面。有校名,学校电话,上车地点,跟车老师电话,班主任电话。羊羊恭恭敬敬地挂在脖子上,他是战战兢兢的,他不敢正视爸爸的眼睛。堂姐涓涓来了,上前拉着他就走,爸爸追上来,塞给他两个馒头。
到了等车地点,羊羊看到十几个小同学自觉地站成一排:“路队长好。”涓涓骄傲地笑着,蓦地收敛了笑容:“早晨好。站好。不准说话。”这时,一辆自行车风弛电掣而来,又嘎然而止,车上跳下一个嘴里衔着面包的男孩,羊羊大吃一惊,啊,这不是枸杞小学有名的霸王,自己的同位李飞吗?羊羊差点叫出声来。那李飞叫爸爸快回去上班,说自己不会有事的。一转头,瞧见了羊羊,大叫一声:“哇,哇----丁羊羊,我的小绵羊,你也来了,我们还坐同位吧。”说完,来了个响亮的飞吻。一旁的涓涓早已不耐烦了:“你不要胡闹,排队。”李飞翘起手指:“你说我吗?”
“就是说你,怎么啦?不服?”
“不服。又怎么样?”
“我会告诉你的班主任,告诉跟车老师,开除你。“
“我借个胆子给你们,你也不敢,哼,如今这个老百姓就是爷,老师算个屁,我一个电话就能开除他。”
“?好大的口气。我会叫虎子揍你”
“什么虎子,豹子,过来啊,和老子单挑......”
“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啊?我就是虎子,文斗还是武斗啊?”这时,羊羊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斜插在涓涓和李飞中间。那汉子足有一米七五,油黑的脸上缀满青春痘。羊羊替李飞捏把汗:一定要挨打了。
只见那李飞小眼珠嘀溜溜一转,脸上的肌肉扭曲了几下,露出了一副笑脸:“老大,哎。老大,你好。抽烟吧。”
“你叫谁老大?我叫凌虎。学生不准抽烟的,扔掉。”
“是。”李飞胳膊一扬。羊羊看到那香烟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到路边的臭水沟里。
“站好。”涓涓瞪了一眼李飞。
“是。”李飞夸张地一个立正的姿势。羊羊回头看了一下这个家乡的霸王。李飞迅速地向他做了个鬼脸。
羊羊看了一下手表。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五十分钟了。校车怎么还不来呢?一个小女孩哭了:“路队长,我要大便。”
“不行。校车就要来了,落下了怎么办?”
“我,我憋不住了......”
“就在这里拉吧,大家都给我闭上眼睛。”虎子说话了。
羊羊赶紧闭上眼,再用手把脸捂住。
又是涓涓一声令下,大家又睁开眼。这时涓涓走到李飞面前:“你眼睛闭得不紧。”啪地扇了一个耳光。羊羊知道涓涓是狐假虎威,想把李飞的威风打倒。他以为李飞会反抗,因为这纯粹是无中生有,那能容忍?可是,李飞吐掉嘴里的血:“你,误会了我,真的误会了我。”
要不是亲眼所见,羊羊打死也不会相信,李飞一时间会变得如此大度。
校车怎么还不来啊?羊羊感到背上被太阳晒得发火,头上也滚下了豆大的汗珠,他用衣袖擦了一下,他急噪得直想哭。
这时,虎子向一辆路过的收废品的三轮车叫喊着:“三叔,停一下。”
一位光着背的黑老汉停了车,看到烈日下的一群孩子,心疼地叫起来:“哎呀,校车还没有来啊?打电话问问啊。”
“没电话,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吧。”虎子说着就去拿三叔的手机。
“你用吧......活受罪啊,校车是今天漏油明天坏,后天超载又被逮,学生放在太阳下晒。”老人自言自语地说着?。
虎子在一旁喂喂喂弄了半天,跺着脚说:“校车在路上坏了。”
“坐我的三轮车吧,我送你们上学去。”老汉慷慨地说。
“谢谢爷爷。”涓涓看着同学们说完,努了一下嘴。
“谢谢爷爷。”大家异口同声地叫着。
羊羊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新学校。这所叫“育才”的民工子弟学校,还没有家乡的枸杞小学大,操场小得可怜,大概不到半亩地。涓涓偷偷地告诉他,那教师宿舍还是猪圈改建的呢。
羊羊失望透了。
这一天,老师忙着收费、登记、排车次,没有上课。
班主任只在快要放学时,才走进教室,他在黑板上写道:明天必须带保险费100元,红领巾费3元,校徽费3元。然后冷峻的看着学生。骚乱喧哗的学生顿时静了下来,目光随着老师移动,老师走到李飞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李飞。”
“早晨等车时不遵守纪律,是吗?”
“没有。”
“做个临时班干,帮我管管班上的纪律可以吗?”
“可以。”
“我现在宣布:李飞同学是我们班的纪律委员,同学们鼓掌。”
......
夕阳刹那间,消失在那个楼角,乌黑的水面上,升腾起一股水气。羊羊感到有一些凉。人声鼎沸,喧闹异常的的租住区,踌躅着一个孤独弱小的身影。
那时,电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