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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烟雨客(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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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元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街上的各种小商贩还有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言舒每天都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每年的这一天言父言母都会带着她上街去,可以看见好多平日里见不到的新鲜玩意儿。

    今年好像有些不同,言父早几日就说过中元节府中会有从京城来的贵客,既是贵客,府里自然得设宴款待,那时候应该也没人能带她出去了。

    言舒坐在房间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撑着脸,看着站在一旁的阿秀:“你说这京城来的贵客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来?”

    “听姆妈说那位贵客像是朝廷的人,当官的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那你说今晚我们还能出去吗?”

    “老爷和夫人是东道主,宴席上肯定是要陪着的。”

    言舒眼睛珠子一转:“若是父亲母亲走不开,那咱们就自己出去玩。”

    “姑娘忘了,上次您偷偷溜出去摔了一身伤回来之后老爷就吩咐了府中家丁,不放你单独出门。”

    “后院不是有堵矮墙吗?”

    “姑娘,”阿秀还没来得及回话,姆妈从院子门口一扭一扭地走过来:“京城的贵客到了,老爷让您出去见客。”

    言舒冲阿秀挤眉弄眼然后带着她走到前院,言父言母和府中家丁都站在那里,围着几个看起来很富贵的人,言父和那些人中为首的那一个好像在攀谈什么。

    言父将一行人带至前厅,桌上果然已经放上了各种美味佳肴,大概是因为有客人在,言父言母也没太关注言舒,倒是给了她机会。

    言舒先是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然后趁着言父酒过三巡没注意到自己,给阿秀使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从后院的矮墙翻出去的时候,天刚刚有些暮色,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两个人手牵着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玩得不亦乐乎。

    天色逐渐暗了,街上的人纷纷回家,阿秀看着时候已经不早了,忙拉着依依不舍的言舒回府。

    府门口挂着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个,言舒捡起来拿着,准备叫人重新挂上,可是一走进前院,她整个人都楞在了那里。

    地上躺着府里的家丁,还有她的姆妈,言舒的目光到处搜索,然后在前厅门处好像看见了两道她最不想看见的身影。

    言舒颤抖着走过去,地上倒着的正是言母,看起来这一切刚发生没多久,言母身侧还有血在缓缓流动。而她的身边躺着言父,他的双眼一直睁着,像是还有话没说完,亦或是还有想见的人没有见到。

    言舒整个人一下子软了,她跌坐在地上,反应了好一会儿朝着言父爬过去,铺在他身上不停摇动着眼前再也没有反应的人。

    “父亲——”

    言舒蓦然睁开眼,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肩膀隐隐作痛,她扭头看见阿秀关切的眼神,忍痛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姑娘终于醒了,大夫说姑娘要是再不醒就醒不过来了。”

    “我这不是醒过来了。”

    阿秀给她捻了捻被子:“姑娘感觉怎么样?”

    “小伤,不碍事。”

    “这怎么能是小伤,姑娘先歇着,我这就去把谢大夫给姑娘请过来。”

    “不用”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阿秀却已经跑出了房门。

    言舒闭着眼养神,没一会儿听见门口传来声音,她眼睛也懒得睁开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有人应声,她等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睁开眼看见男人还是那身白衣坐在她床边。

    言舒慌忙想坐起来,却被男人按住:“身上有伤就别乱动。”

    “公子怎么来了?”

    “听说你醒了,我来看看,毕竟也是因为我让你做的事受伤的。”

    “多谢公子记挂,这点伤很快就能好。”

    陈煦南看着她:“你这可不是什么小伤,这次你虽然捡回一条命,但肩头的骨头被震碎,你得好好静养一阵子。”

    “玉笙知道了。”

    “杜其的箭下从不留活口我是知道的,不过你的身手我也清楚,你不该被他的箭射中的。”

    “是我轻敌了。”

    “你到底是不是轻敌只有你自己最清楚,”陈煦南的目光变得犀利,像是要把言舒看穿,“五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到时你自可以离开醉玉楼,也可以丢掉玉笙这个名字,以言舒的身份重新活着。关于你家的事情也已经有了线索,假以时日必能报当年之仇,倒是你便可一身轻松地活着,你着实不该有那样的想法。”

    “公子在说什么,玉笙听不太懂。不过我知道,我身上还有血海深仇要报,我的弟弟还在等着我去带他回家,我不会寻死。”

    “不会最好,好好养伤,你家中的事若是有消息我会让景淮告诉你的。”

    “多谢公子。”

    陈煦南前脚刚走,后脚阿秀带着谢怀楚走进来:“谢大夫,我家姑娘醒了,您给看看吧。”

    “说了好多次了,我是神医不是大夫,你别老谢大夫谢大夫的叫,显得我跟外面的蹩脚大夫一样。”

    “知道了,谢大夫。”

    谢怀楚放弃了再一次纠正她,走到言舒身边坐下,替她诊治了一番,然后站起身:“玉姑娘已经无大碍了,只需要静养一段日子,待骨头长好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多谢谢神医。”

    谢怀楚往门外走,脚快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听见身后的言舒说:“谢神医,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他的身影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笑了笑:“玉姑娘怕是记错了,谢某和姑娘这是第一次见。”

    谢怀楚说完转身出去,从外面把门带上,然后站在门口长舒了一口气才离开。

    言舒躺在床上,脑子里回荡着陈煦南刚才说的话,的确,在她杜其发现的那一刻,她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杜其的箭下从不留活口,也知道杜其带人围住自己之后再想逃脱难如登天,但好像死也挺好的。

    这些年来,她所背负的东西压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可言舒从不敢有片刻放松。每当她闭上眼的时候,父母和弟弟的脸,还有从前府中众人笑嘻嘻的模样就会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她没办法让自己不去想,她也不敢停止报仇的脚步,她怕自己有朝一日下黄泉没脸面对过去的人。

    如果她死在杜其手中,一切应该会归于平静吧,公子是个好人,应该不会为难阿秀,没了自己,阿秀一个人应该也会放弃报仇。

    这样好像也很不错,她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借口卸下重负,身边的人好像也能得到更好的生活,除了阿秀会为她伤心一阵子。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没了言舒,她也许才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也许也能像普通姑娘家整日里绣绣花,种种草,嫁一个好男人安然度过余生。

    只可惜,她还是睁开了眼。

    大概是逝者的意思吧,言舒心里想,他们死的冤,大仇未报定是不会让她这般离去。